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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余恨——松风【完结】

时间:2024-03-18 14:53:57  作者:松风【完结】
  我何尝不是这样想。这儿的人真是爱笑,孟源和阮言一爱笑,从门前路过的吴季吴仲爱笑,扛着锄头早出晚归的吴老六爱笑,日日在溪边浣洗的花婶春嫂爱笑。就连妆成和李陟遐来到这之后也爱笑了。
  我喜欢这的山水,喜欢村民的笑颜,更喜欢无处不在的人情味。
  手中的鱼竿微微一动,像是有鱼儿上钩。我轻轻一提,只觉得鱼竿另一头力量不小,不仅一点不动,反而力量陡增,我竟被拽得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阮言一距我最近,见我吃力,连忙放下书来帮我。他站在我身旁,在距离我手一拳的地方握住鱼竿。男女授受不亲,我避嫌想要放手,他却轻声道:“别放手。”
  他声音很轻,却不容质疑。我握紧鱼竿与他一同用力,很快提上来一条大鱼,这鱼比别的鱼大了两倍不止。
  其他人见了,围上来看鱼,他也放开鱼竿退到一旁。
  “这么大的鱼!”妆成双手举着鱼,仔细地看。
  “这可不常见!”孟源附和道,也凑近了看,“这是江团吧?”
  李陟遐点点头:“嗯……应该是吧。真大啊!阿姊,今晚熬鱼汤吧!”
  妆成把鱼抛给李陟遐:“听你的。”
  看着一旁微笑不语的阮言一捡起自己刚才丢下的书本拍了拍落土。我走向他道:“阮公子提议今日钓鱼,自己却在树下躲懒,这是什么道理?”
  阮言一显然没想道我会主动同他说话,愣了刹那才反应过来,笑道:“娇儿姑娘来了这许多日子,话最少。没想到竟也会说玩笑话。”说着他把书递给我。
  这本书的书面没有名字,于是我接过书,随意地翻着:“我又不是木头,怎么就不会说玩笑话?这是……《岭外东观》的原本?”
  糟糕。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糟糕了。
  我并非是储妃李敬之,我是替人浆洗洒扫来供给幼弟的杨娇儿。一个粗使丫头,如何能光凭内容就知道如此晦涩的地理经解?
  阮言一是故意试探。
  我有些生气,瞬间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人。
  本以为他会揭穿我,没想到他从我手里抽走书,心疼地抚平:“娇儿姑娘小心,这可是古本,唉……你平日在雇主家中洒扫,不懂得如何整理书房吗?”
  他似乎浑然不觉得一个粗使丫头认识《岭外东观》有什么不对。难道是我多心了吗?
  “对不住,对不住阮公子。”我连忙向他道歉。想到从前在东宫里,沈涤尘对我说过,‘藏书阁你可以随意去,我的书房你切莫踏足’。我补充道:“从前的东家目不识丁,不设书房,也从不看书。”
  说话时我无意间看到阮言一身后一处上坡上有一旧屋,看样子有些年头没人居住了。
  我指着那屋子问道:“请问阮公子那是谁的居所?”
  阮言一回头看了一眼道:“听孟源说原本是村中吴伯在住,前些年吴伯娶了媳妇到县城里经商,也就没有人住了。”
  “吴伯?”我问。
  “这不是很明显吗?”阮言一笑道,“吴伯是吴季和吴仲的哥哥。”
  我还是觉得很费解:“孟源是外乡人,住在村外倒也说得过去,这吴伯不应该是本村人吗?为何也住到村外头来了。”
  “唉,这便是村里的人情世故了,当年吴伯的爹娘去世时就留下两间屋子,一开始吴季和吴仲年纪小,倒也还够住。后来吴季吴仲两兄弟成婚,吴伯为了弟弟们,也就自己个搬出来了。这村中没有合适的地方,他就自己寻了这么一个地。你别说,这还真是块风水宝地。他在这住了两年,媳妇嘛也娶了,还存了些经商的小钱,如今都住到县城里去了。我时常啊就劝老孟,不如修缮修缮咱们也去风水宝地住住,说不定明年也娶媳妇了。可他偏就不肯,说自己这也是块宝地。”
  “你不是年前才被救起来吗?如何知道的这样详细?好似亲眼所见似的。这都是孟大哥告诉你的?”我调侃道。
  阮言一得意地挑眉:“自然是靠着我个人的人格魅力。孟源哪里有时间与我闲话这个,不过嘛,村里不是还有花婶和春嫂她们嘛。我想要在此处长久地居留,那自然是得多多了解此地的风土人情才是。”
  呵,我对他敷衍地笑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能把自己对“风月消息”的爱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第57章
  “你可有想过长久地留下来?”
  入夜之后,我坐在房间里心里反复回想着阮言一白天的时候问出的这个问题。他问出口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想脱口而出“想。”,恰巧妆成在我话未出口时喊我。我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此时妆成正在收拾晾干的衣物,我问她:“妆成,你想留在这吗?”
  妆成抬起头,睁大了眼睛,脸上带着惊喜:“可以吗?小姐!”
  见我不说话,她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去,继续收拾衣物,嘴里喃喃道:“想必是不行,这里离应京太近了,况且也有诸多不便,小姐一定住不习惯这里的。”
  我自然是想留下来的,但怕就怕沈涤尘和父亲找到我,到时候不止是孟源和阮言一,恐怕整个吴家村都要被牵连。
  不过妆成倒是提醒我了,若是妆成都觉得我住不习惯此地,一定不回在此地居留。那父亲和沈涤尘自然也会这么认为。若是能找到一处远离村子和孟源的住处……
  是了,吴伯的破屋。
  若是能把吴伯的破屋修缮好,既远离村子和孟源,周边又多有村民设下的陷阱,前面就是林地,方便藏匿。再合适不过了。
  我用手指戳戳妆成的额头,笑道:“小丫头,你怎就知道我住不惯?”
  妆成复又抬起头,眼中的烛火跳跃:“那小姐是要留下来吗?”
  “去把陟遐喊进来吧。”我并没有正面回答妆成,我想,这样大的决定还是应该先与李陟遐商议之后再说。
  妆成打开门,我补充道:“悄悄去请,别惊动其他人。”
  妆成点点头出去了。
  很快妆成带着李陟遐回来,我让他们把门关上,低声问李陟遐:“若是我们在这居留,可行吗?”
  “阿姊喜欢这里?”李陟遐问。
  我和妆成点点头。
  李陟遐沉吟片刻:“若是阿姊们喜欢,留下来也无不可。只是需得搬到稍远些的地方去。”
  “若是那边的人……”我说出自己的顾虑。
  李陟遐目光坚定:“无妨,有我在定护阿姊们周全。”
  有他这句话,我安心许多。对他和妆成把自己的想法和吴伯的破屋和盘托出。
  “阿姊考虑得周到,”李陟遐道,“那屋子我也注意到了,修缮问题不大。只要向孟大哥借些工具,我可以解决。“
  第二日,我们同孟源说了想要修缮吴伯房子长住的想法,孟源表现的很高兴:“工具不成问题,我也可以帮忙。”说着他放下手中的活,“走吧,我们今日就去看看情况。”
  “去看什么?怎么也不叫叫我?”是阮言一从屋子里推开门走出来。他一如既往的素色宽袍大袖,一支木簪随意将头顶的发髻挽结,若不是那张脸上带着的狡黠的笑意,倒也颇具几分仙风道骨。
  孟源见是阮言一,指着厨房笑道:“昨晚公子给我讲经辛苦了,今日怎起得这么早?我在厨房给公子留了米粥和烙饼,公子要是饿了不妨用些。我们都已经吃过了。”
  阮言一摆摆手:“我不饿,留着做午饭吧。我本想多睡会儿的,但听闻你们要出门,便也躺不住了。”
  我想到他昨日对我的试探,心中不满,白他一眼道:“想不到阮公子耳力如此这般优秀。”
  “娇儿姑娘过奖了。不过是阮某一点不足为人道的长处罢了。”阮言一全然不顾我话中的讥讽之意,反是颇有沾沾自喜之意。
  就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里的感觉,我一口气没出出来,别过脸去不愿看他。
  此时李陟遐和妆成已经收拾妥当。
  “孟大哥,我们走吧。”李陟遐道。
  孟源点点头,对着阮言一道:“公子可同我们一道?”
  “阮公子一个柔弱文人,还是留在家中看书吧。”我怕他昨日的试探是别有用心,赶忙出言阻止。
  谁知孟源却道:“娇儿姑娘你有所不知,阮公子对土木营造颇有见地,说不定对你们的修缮有所帮助。”
  阮言一双手抱头,悠哉悠哉地走向孟源:“老孟盛情邀请,却之不恭。那我便同你们一道去看看吧。”
  路过我的时候,他故意低头对我露出他那狡黠的笑:“在下不才,不过是自小读的书杂了些罢了。”
  我一时气急,竟想不出话来堵他。
  “阿姊!走了!”妆成喊我。
  我越过阮言一,奔向妆成。
  这屋子看着近,我们却走了许久才到。到了近前才知道,房子的破损比我想的要严重许多,可以说基本只剩梁柱了。这可怎么修缮?我心凉了半截。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安身之所……
  “确实是不太容易修缮。”身后的阮言一似乎看出我的心思。
  “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他接着说,“吴伯建屋的时候积蓄少,大部分的钱应该都用来做梁柱了,其他地方用料差,山上多露水,多风,加上长期无人居住打理,自然就是这样。但好在房梁和立柱坚固,整体来说框架还在。至于别的,可以依着娇儿姑娘和妆儿姑娘的喜好来重建。虽说要多耗费些时日,但肯定住的舒心。”
  妆成听了自然是开心雀跃,我却担忧夜长梦多。且重建也非易事,耗费巨大不说,我和妆成只能做些杂务,其余全靠李陟遐一人,怕也是心力交瘁……
  我有些失望:“阮公子说的轻巧,重建耗费巨大,我们姐弟三人能力也有限……”
  “娇儿姑娘无需担心,”孟源道,“这些活我是做熟了的,必定给你做的又快又好。”
  阮言一也道:“老孟别说大话,我画的图纸若是没有我亲自指导,任你手艺再好,恐怕也难成事。”
  几日相处下来,孟源是个热心的,他说要帮忙,定会尽力相助。只是这阮言一,常常试探,却又热心相助。我实是不懂他的用意。
  李陟遐自到了此处之后就一直没闲着,四处查看,此时他回到我身旁,道:“阿姊,如阮公子所言,这院墙屋顶残破得厉害是因为用的就地取材的土坯所垒,但这房梁立柱却十分坚固,这屋子重建不是问题。既然孟大哥和阮公子愿意帮忙,我想就先劳烦二位,不出月余应该就能建好,阿姊无需担心。”
  “既如此,娇儿代弟弟妹妹谢二位相助。”
第58章
  “阿姊!你看!”
  我从手里的活中抬起来,带着劳累转了转脑袋,脖子因为长时间的低头变得僵硬,一转头就咔咔地响。
  透过围着院子的篱笆,我看到远处妆成背着竹框,怀抱着一条将近要有成年男子手臂那么长的河鱼边喊边朝我招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听声音就知道她应是满怀笑意的。
  到此处安居已经一年有余。当初破败得只剩房梁立柱的茅屋,经过李陟遐,孟源等人的修缮早已变了模样。房前有桑屋后有树,倒也算是个正正经经的家了。
  很快妆成就踏着满山秋意回到院中,她把鱼丢进一个木盆中,卸下背上的竹筐:“阿姊!我回来了!你看这鱼多大,人家说的没错,果真是秋天的鱼比肉肥。”
  她继续在竹筐中翻找,找出一大捧桂花递到我跟前,猝不及防间,香气扑鼻而来:“山上的桂花开得可好了,从前听人家说,这秋风萧瑟,百花凋零。想必是文人的酸腐之言,山上桂花,三角梅,菊花,金铃花,夹竹桃开得极美极艳。改日阿姊也去看看吧。”
  “不错,”我接过妆成手中的一捧金桂,细细品味花香,“这桂花既能调作花蜜入口,又能配茶饮用,还能调香入药。实在是应季佳品。我们明日再去多采摘些,调了香让孟大哥拿去集市上卖掉,可以给大家一人换一套过冬的新衣。”
  本在一旁专心研磨香料的阮言一抬起头,嘴角含笑:“可有我一套?”
  “阮公子,”妆成接过我手中的活,打趣他,“你不在自己家里研读诗书古文,怎么又来了?村里最爱串门的三婶都没有你来的勤。”
  阮言一不气不恼,把研磨好的香料盛入盒中:“妆儿姑娘的嘴也是越发的伶俐了,如此不饶人。你没看公子我哪次来不是干活?白来的劳力你怎还嫌弃上了?三婶来了跟我一样干活吗?”
  妆成嘴也快:“人家三婶怎么不干活?你用的框子就是三婶的巧手编的。”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
  我来到篱笆前,手扶着篱笆舒展身体。这样一抬头,却看到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果真是秋高气爽啊!’如此想着,恰巧一队南飞的雁从我头顶掠过,这让我想到了家中的母亲和父亲。
  从皇宫逃出来的那日,我看到父亲就站在城墙上,我们的眼神交汇,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每每入夜,我总会反复问,父亲爱我吗?我难道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吗?
  没有人回答我,或许父亲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可是母亲,我相信母亲对我的疼爱不会假。从小到大,母亲从未对我有过一句重话,却也不放任我,若是没有母亲的教诲,必不会有今日的我。
  不知道母亲现在过的如何。不能守在母亲身边尽孝,是我如今最大的心结。
  如此想着,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也开始悲秋了?”阮言一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
  我望着远去的大雁,道:“《秋声赋》有云‘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
  阮言一摇着手中的扇子,笑道:“原是心中烦忧,万事劳神啊。不过娇儿姑娘读书也不求甚解。你忘了这《秋声赋》后面还有一句‘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人生在世,许多烦恼都是自己给自己的。过好当下,倒也不必懊悔从前,担忧前路。”
  他如此说,倒叫我不知如何作答。我望着他的眼睛,与沈涤尘一如深渊不可探究不同,他眼底如一汪清泉,清澈见底却不知深浅。
  “阿姊。”
  “阮公子”
  李陟遐和孟源回来,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今日如何?”我问。
  孟源道:“妆儿姑娘的绣品绣坊还有定十六幅,只是她们要的急,说是十日内。这是绣坊给的名录。”他把一张纸递给妆成。
  妆成接过来展开大略粗看一眼,又叠好放入怀中:“没关系,虽然要的多,但要的图案都简单,很容易。十日没问题。”
  孟源点点头,又对我道:“我和遐弟从绣坊出来后去了一趟胭脂铺,惠娘说娇儿姑娘的香品质好,价格高,达官贵人最是喜欢,这次多给了两块檀香,让娇儿姑娘制香用。说制得了好香多想着她的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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