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圣上华诞而兴奋,如同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
一切看上去都这般喜气洋洋,无人不愉悦,焦急紧张地盼望着,唯有关起房门来才敢郁闷地抱怨两句,还不敢对外人说,就是好友也不行。
这话只敢对婆娘说。
“有钱过大寿,没钱给我们盖房子。”
“这过了今日没明日的事不是临到他们头上,他们当然不急。”
“唉!为了给皇帝过生日,铺子又得关门三天。”
“米价也上涨了,再这么下去连饭都得吃不上,我听说城郊的那些人就已经在扒番薯吃了。”
皇帝过生辰,老百姓受罪。
唉――
繁华热闹的背景下,是森森白骨。
城中达官显贵的府邸,朱门洞开,一架一架马车从四面八方滚滚驶向长安大街,华盖遮天,坐在里头的妇人或士大夫,高贵得如同下凡的神官,傲然奢靡,睥睨凡尘。
等他们一批一批地入了宫门,城中厚德高才饱学之士也纷纷打扮光鲜,或步行,或骑马,或乘轿,也往宫门而去,城内各坊市各行各业也按照长安令的指使,锣鼓喧天,筝鸣如鹤鸣,宛如普天同庆,太平盛景。
宫宴设在花萼相辉楼,当年此楼是为了先皇的一位宠妃所建,楼内设酒泉,酒泉边曾有数百佳句流传。
这楼在本朝多有废弃之势,今次重开,只是扫去灰尘,重新布置,已初见金碧辉煌往日盛景。
大臣们按照品级落座在主位两边,依次排下去,而居住在长安城中的厚德高才之士都安置在偏厅的宴会上,觥筹交错,众人言谈雅致,一片祥和。
李危眼皮略微抬了抬,兵部尚书宋青桐会意,起身献礼。
送的是一座通体透亮的玉山,有华山之陡峭,黄山之嶙峋,玉色清透无暇,价值万金。
甫一亮相,就让其他人为之一震。
这是清河郡的镇郡之宝,传说是清河郡起势时从江中打捞起来的祥瑞,真算起来,其所象征的意义无价。
忽然间,场内人人坐如针毡。
气氛僵持之际,一位书生上前,送上一张扇面:“这是草民自书,虽比不上宋大人礼物的分毫,但却重在草民对圣上的拳拳之心。”
这人也不算籍籍无名之辈,他是大周有名的书法家,他的墨宝千金难求。
而今夜来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一带头,那些人也纷纷送上了礼物,小到一g城郊的土,大到一扇屏风,零零碎碎,加起来都不值千两。
还有献舞的,献乐的,献诗的,还有几人合献的。
一时间好不热闹。
于是乎,朝臣们也开始献礼。
再寒酸也不能比这些没有功名的人要寒酸,否则就失了面子。他们都是会拿捏的人,早就打听了一些,只是一开始被宋青桐那一座玉山被震住了,现在放开了,也不怕了。
大家也心知李危这次的意思,也不能太让他难堪,否则以后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华诞办了三日,季氏提及是不是可以去接季明月回府了。
说话的人是国公府的长媳,季明月的亲娘。
“明月在温泉宫长住月余,对公主多有叨扰,我这个做娘的实在过意不去。”
其他各府的夫人也与她一同跪请李纯,各府的男人们脸上却淡漠许多。
陛下华诞事出突然,却没有任何人提及远在封地的四皇子,也没有人去给他送信,这原本是一个入长安的机会,只要四皇子入了长安,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然而现在并没有人在乎他了,这一切都是李纯的手段。
有如此手段的人,怎么会轻易放了人质。
果然,李纯道:“我怎么会做坏人伦常的事呢?诸位夫人要是不放心,可以一起入温泉宫居住一段时日。”
男人们忙轻叱自家夫人,与李纯赔罪。
殿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太平氛围,众人都想着挨到尾声就可打道回府,没曾想偏在这时,蹦出来个人,却是清河郡宋氏,与兵部尚书宋青桐是同族,的宋云深。
曾在公主府夜宴上顶撞过楚王妃。
他发难道:“楚王妃出逃之事,楚王恐怕还不知道,那女子并非荆州府陈氏女。”
“我派人去打听过,那女子只是一位与陈家表妹长相相似的乡野村姑!”
“如此女子也配打着陈氏的旗号招摇撞骗,可怜我陈表妹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病逝。”
李危轻蔑地瞧向李纯,那意味很明显,是在嘲笑她,这就是她找来的人。
李纯也轻蔑地瞪了回去,吩咐宫人去叫陈小粥来。
沈芜与李危在长安城搅动了这般风云,又是圈地又是卖期房,怎么能没有资本,而在沈芜眼里,有良知的资本家就只有陈小粥一人而已,是以,早在沈芜动用丰益堂存放的钱财圈地卖期房开始,就传信给陈小粥,让她来长安开一家丰满钱庄。
并借助清河郡,与朝廷搭上关系,成为朝廷唯一指定的买房贷款钱庄。
如此,资金也掌握在沈芜手中。
小马带侍卫长去丰益堂找沈芜时,沈芜利用老百姓围堵公主府之时,便从丰益堂潜进了丰满钱庄,陈小粥的居所,那里还有燕娘和宋下童。
几个人又想回到了从前在养鹤堂时的日子,只是陈小粥不似那时一般高高在上,与燕娘和宋下童也能侃侃而谈,平等相交了。
沈芜后来问她,还认为卖火寸的小女孩应该奋起反抗,去偷去抢吗?
陈小粥说:“是我天真了,若是她来抢,来夺,恐怕还没进门,就被家丁侍卫们打杀了出去,会死得更快。”
“一个被折磨得无法还击的人,是没有能力主动争取的。”
“可明明这些人也没做错什么,只是没有机会啊。”
没有受教育的机会,也没有工作的机会,更没有奋斗的机会。
只因这些机会都被垄断了。
一个破烂的国家,这些贪图利益的门阀士族很快会将它瓜分干净,陈氏是清河郡门阀的一员,或许也能分到一杯羹,而荆州府陈氏能得到的就更少了。
不如趁此机会,与清河郡陈氏做个切割,成为陈氏真正的掌舵人。
陈小粥本就落座在末尾,与宋云深相距不远,听到通传,就走到了殿中近前。
问安后,李纯说道:“既然你姐姐陈粟已经过世,那么这桩婚事总要有个交代,你是如何想的?”
陈小粥微微垂目,轻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楚王妃确实是我陈氏女,荆州府陈氏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陈氏三女。”
李纯:“可圣上定下楚王妃的是陈氏长女陈粟。”
陈小粥知这是逼着她认下了,没有正面回应,只道:“当日长姐病危,不敢违拗圣意,也怕丢了联姻,民女才出此下策,请公主责罚。”
她中规中矩地跪下求罚,语气神态却没有半点软弱,像一只被剪了翅膀的孔雀。
李纯拍了一掌案几:“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灭门之罪!”
既然说了这话,那就是不会真以此罪责罚。
李纯脊背汗涔涔的,她常年生活在权威之下,一时半会儿要她平视皇权也是办不到的,但她可以硬着头皮忍下,舌尖微微打颤,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她说:“民女知罪。”
她搭了一眼上座的李危,唇角微勾,诡计上头:“楚王殿下早已知晓此事,却迟迟不肯纠正这桩错了的姻缘,不知楚王殿下如何想?”
她这样一问,李纯也看向李危,她想让他当着全大周的面说出他对沈芜无情,只是为了利益而已。
那迫切的眼神,好像两条挂在他脖子上的绳索,只要他违背了她的意思,就地绞杀。
李危:“我心悦她。”
他每说一个字,心都跟着颤动一下,随着他的呼吸,一同呼出。
很好,面对李纯说出自己心中所思所想,这次只是手心出了点汗。
他完全不在意她的样子,激怒了李纯,她问:“那她现在人呢?”
李危不能说,只道:“她是我的妻子,她的去向与我之间的情分,都是我房内的事,还望皇姐不要越界。”
御史台之前就对李纯与李危同居一府的事颇有微词,认为与礼法不和。他说这话,就是专门给御史台留的话柄,好让他们再一次用礼法打压李纯。
姐姐管弟弟的房内事确实不合适。
御史台也不付所望,说道:“此女出身乡野与楚王身份确实不般配,不过亦是良家,纳为妾室就是,而与陈氏婚约未完,陈氏长女已故,不是还有次女吗?古时就有妹妹代替姐姐成为续弦的事例,与理与法都挑不出差错。”
陈小粥抬起头,跪直了身子就要反对,被李纯拦了下来:“妾室亦是抬举。”
李危暴怒而起:“简直荒谬!”
“阿芜是我八抬大轿,迎娶回来的正妻。若说身份,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这几位贤能大德出身也不过尔尔。”
“何况往上数几代,在座的何人不是出身乡野,御史台李大人祖上还是猎户,就是太n祖年少时不也在家务农为生吗?”
殿内的人无人再敢反驳,落针可闻。
偏李纯道:“她的出身是其次,只是她不姓陈。”她目光犀利,从袖笼中抽出一道圣旨,“这是父皇的意思。”
大太监总管宣读了这道圣旨,其意为,赐婚李危与陈小粥,不日完婚。
李危挥开那道圣旨,额上青筋暴突,像要活剥了猎物的猛兽:“你敢假传圣旨!”他指着李纯,好似指着白墙上的某个醒目污点,让她难堪。
李纯大怒:“放肆!”
“带楚王下去醒醒酒,让他清醒了再来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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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出自《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第88章 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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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危粗暴地推开上前的宫人,李纯竟没有其他办法逼他就范。
饮酒有些上头的人们嚅嗫着不知如何开口,连御史台张着嘴找不到措辞。
还跪在殿下的陈小粥瞧着这场闹剧。
从前她摆出百年世家的款儿来,让沈芜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别,什么是规矩礼教,什么是高低贵贱,还请教养嬷嬷教她规矩。
再瞧瞧这大周的皇室,兄弟阋墙,姐弟互陷,与那些普通百姓争家产有何区别。
呵呵冷笑,摆出一副商人市侩的嘴脸:“敢问公主,若是我与楚王成婚,那朝廷欠我的钱能早点还?”
李纯安排这场闹剧,不过是想用婚姻关系牵制住他们两个,好让丰满钱庄掌握在她手中,至于债务,她都和皇室是一家了,债务的压力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头上。
要是以前,她还被名门贵女那套东西裹足不前,顾忌名门世族的体面与名声,是不敢将这些话放在台面上来说的,可惜,今非昔比,她早知道什么是民不聊生,什么是饿殍遍野。
有账就要算清楚。
花萼相辉楼金碧辉煌的殿堂,在煌煌烛火的照耀下照得殿中的人金光万丈。
噼啪一个烛花爆响,将那些人脑内的昏沉驱散一些,听到钱,他们又警觉起来,眼泛绿光,像一群贪婪的饿狼。
没人再管李危,只盯着陈小粥和李纯。
李纯:“人都交到你手上了,还能赖了你的不成。”
陈小粥也笑道:“公主有所不知,我等商贾之人最忌讳的就是与亲朋做生意,一来欠账难收,二来被对方挑剔又不好换人,弄来弄去伤了交情,丢了感情,不如打从一开始就问清楚的好。”
这一看就是钻钱眼里的。
“你何时是商贾之人了。”李纯端着酒,迈下玉阶,弯身将陈小粥扶起来,“你可是清河郡陈氏女,只是代行商贾之事罢了,以后总归是要做宗妇的。”
这是缓和了态度,陈小粥起身后接了李纯的酒,却不饮,说道:“公主将这件事交给我,我必然要尽心尽力的,明日我就差人将这几日的账本送来,请您亲自过目。”
连着好几日,老百姓买房贷不到款,都是丰满钱庄往外贴的钱,这笔账当然要算在朝廷头上,丰满钱庄不过就是过个手赚些利息罢了,可不想被这笔巨额欠款弄得破了产。
李纯面上平静温和,再不提赐婚的话,李危早就愤然离席,宴会也不好再继续下去,不到夜半便纷纷散去。
陈小粥出了宫门,往城北行了一段,林荫小道上有一辆青衣小车等她,她与赶车的卫牧微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换车,车中人正是沈芜与李危。
陈小粥捏捏眉心,她应付完李纯,已经很累了,不耐烦道:“要是想对我兴师问罪,我就走了。”
沈芜噗嗤笑道:“哪有人挖坑,差点把自己也埋了的。”
李危就没有她这么大度了,一副“想杀人”的样子,冷嘲热讽道:“某些人无利不起早,要是能捞到分毫好处,她指不定真能跳进去。”
陈小粥懒得理他,她头疼得狠,只想快点回家睡个好觉,问沈芜:“后续如何安排?”
沈芜:“这几日就让小长安开始动工。”
“做做样子,还是真建?”陈小粥自然是不觉得有真建的必要,城里有一块廊房就行了,何必再弄出一块来。
沈芜:“当然是真建,长安城里的房屋还是太少,将长安城扩出一块来也是有必要的。小长安的位置又正好在通往洛阳、开州、凤城,三处繁华之所的要道上,是个不错的连接点。”
要是将这四城能连起来,整个大周的商业都带动起来一大截,陈小粥道:“你早就想好了?”又捏捏眉心,“算了,别告诉我。”
她格局还是小了,再说下去就要失了面子。
又问:“要多少钱?”
沈芜:“这不是还有崔淋的钱,钱足够了。”
陈小粥松了口气,这几日被钱逼得差点没找条麻绳吊死,收了勋贵那么多钱却一分都不能花,真是快憋死她了:“那什么时候宣布破产?”
丰满钱庄破产就意味着大周破产,到时为了平民怨,就只能强行以防止抵。
朝中勋贵大笔用来买地的钱都在他们手里,走到这一步就是跟他们撕破脸了,为了防止他们反扑,还得再想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沈芜:“不急,再等一等,山南道那边该来信了。”
陈小粥会意不再多问,下了马车。
沈芜这才安抚起李危:“ 大不了等以后让她多出些钱给你赔罪嘛,别气了。”
李危靠在沈芜肩上,他也饮了酒,三日未归,浑身不舒服,瓮声瓮气的:“万一真让李纯得逞了怎么办?”
沈芜神经一紧,故作正色,霸气道:“她敢?”她顺着他的背诱哄,“真出现意外,我就带着敖大叔断眉他们去把你抢回来,劫亲。你可是我的人,我可不会让别人碰你一根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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