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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绸——李九骏【完结】

时间:2024-03-19 14:45:56  作者:李九骏【完结】
  别墅少有来客,今日贵宾驾到,海东为了起氛围,过去把留声机打开,不想挂错了盘,周璇的《凤凰于飞》没唱出来,出来的却是白光的《假正经》。
  假惺惺
  假惺惺
  做人何必假惺惺
  你想看
  你就仔细的看看清
  不要那么样的装着
  一本正经
  何必呢
  曲子唱了一段,海东才发现了不对,连忙摘了盘退出,留下旁人尬了数秒。
  还是大少爷重新起了话头:“这别墅我有九年没来过了,看样子周管家照看得还不错。哎对了,后河的靶场建起了吧?”
  “后河?”文兰有点意外,“果然香山福地,竟然有河?”
  大少奶奶忽然福至心灵,说:“瞧咱们急的,这就坐下了,该带文兰妹妹参观参观老三的这座庄园啊。”
  说着率先起身,老妈子又把众人的大衣捧出来,然大少奶奶刚一起身,又捶着后腰说:“腰疼,就不去了,老三你带文兰妹妹转转吧。”
  说着扯了扯不上道的丈夫,这实在太明显,文兰深知其意,但她是现代女青年,对此不以为然,她老早便看出家里托表姐撮合亲事,她之所以配合也是为了少受些母亲的唠叨,这时也落落大方,和方丞一路说着话往后院去了。
  大少奶奶和大少爷闲着无事,楼上楼下参观了一遍,三爷装修考究,品味独道,但大少奶奶和大少爷什么豪华场面没见过,也就不过尔尔,然而走到主卧时,俩人愣怔了一下,这里的装修怎么……那么扎眼呢?
  丝绸大床、羊毛地毯、宽幅镜墙……单挑出来没什么毛病,但总觉得有种……露骨的香艳。
  尤其那油光水滑的丝绸大床,分明上面空空如也,却给人一种强烈的性遐想,绸被绸枕、娇嫩的粉色,眼前似乎浮现起一个被这粉绸裹着的少女胴体……
  大少奶奶说:“看来,那个西门音对咱三爷是彻底放下了!”
  她这话没头没尾,令正在抽烟的大少爷摸不着头脑,问:“什么?”
  海东和黄春抬着一架梳妆台进来了,见他们夫妇在,便打算暂且先放门口。
  大少奶奶随口说了句:“进来进来,你们安装你们的。”
  然后继续同丈夫说话:“昨天我去金家打牌,文兰和明惠正好从裁缝店回来,我见她们拿着修改过的粉色旗袍,甚觉艳俗,没想到穿起来竟是再妙不过。”
  “这跟西门音什么关系?”
  “明惠说,那旗袍不然就错过了,多亏西门先生推荐才想起试试的。前脚老太太和少奶奶刚议论说文兰跟三爷约会该穿什么好,后脚西门推荐文兰穿粉色旗袍。原本我没觉得这事蹊跷,现在看看三爷这卧房的丝绸用品,总算明白了,敢情西门是知道三爷好这一口!你刚才没瞧见,看到文兰脱掉貂裘时三爷的眼神……”
  大少爷压根儿不爱听妇人说项,勉强应付罢了,但正在安装梳妆台的海东和黄春则是不由地对视了一眼。
  *
  西门今天散学早,到家后,弟弟们正在炕上温课,大弟谨之正在教训小四儿,见她回来,告状一般把小四儿的国文作业拿给她看,那作业满是红色的叉号,‘醇’成了锅,‘裸’成了果,‘墅’成了野……
  简直……
  在她和谨之的盘问下,小四儿吞吞吐吐地招了,说作业是铃铛姐姐教的。西门和谨之听后无语,西门过去常常听父亲说,给学生上课,想不发火是很难的,因为一个班里总有个把问题学生。起初西门不能理解,觉得就算学生差劲,当先生的也犯不上怒火中烧。后来她亲自教了书,大学、女中、私塾兼而有之,也还是不能理解父亲的话。 现在,她瞬间就全理解了。
  小四儿哭诉说先生打手背可疼可疼了,西门和谨之齐说‘该’!
  “这先生下手算轻的,换做是我,非给你打烂不可!”
  小四儿抹泪道:“姐我错了。”
  这时他们母亲买菜回来了,见状回护道:“他身子弱,你就少说两句吧!”
  原来母亲早就知情,害怕女儿教训小四儿,这两天一直替小四儿瞒着。
  西门责备道:“您也是!回回都拦着不让我管,现在怎么样,出洋相了吧!他还跟先生说是姐姐教他这么注音的,真是出息啊!”
  西门音长得本就跟父亲像,发火的样子更像。西门太太不禁心中柔软,说:“好了好了,他说的也不是你,他说的是明!”
  这话说的,先生岂知道此姐姐非彼姐姐。
  “西门老师西门老师,我回来啦!”
  窗外传来百灵鸟一样的声音,不是明又是谁。
  她今天逃课卖绢花,新改良的花色和图案很成功,生意格外好。此刻大小姐心满意足,连小东屋都没回,头上插满饰品,哼着歌花枝招展地就进来了,直到看见西门的脸色,才意识到气氛不对。
  西门把国文作业往前推了推:“这是你教他的?”
  明明白了咋回事,惭愧地低下头去,有如被拿住了错的小学生。
  西门之前在清心女中教的是算学,并不了解明的国文水平,现在经此一事,才知道如此之差。
  “明,令尊没给你请过先生吗?”
  明支吾说:“……是我自己不好好学。”
  或许是因为对读书人的天然敬畏,又或者是因为西门此刻严师附体,明低着头不敢看西门老师。
  西门音扶着额、恨铁不成钢道:“不应该啊明,以你的出身,这样的文化水平,太不应该了!”
  明自己何尝不知道,只可惜从小就对学习没兴趣,觉得不识字也不耽误做生意,所以一直得过且过。直到来了北平,在一众女同学当中垫了底,才意识到小时候没好好念书是桩憾事。
  “这样吧,”西门严肃道,“以后每天腾出时间识字,从国小一年级开始!”
  说着把弟弟用过的旧课本丢在桌子上,命她每天一课,课课不落!岂止是严师附体,简直是习惯性地犯起了老师病。
  当发现母亲投来复杂的目光后,才蓦然回神,这是做什么,明不是自己挖空心思要杀掉的对象吗,自己竟然,竟然为她的学习操心起来……
  西门太太却心下高兴――曾经女儿杀不了明她着急,可现在不同,女儿越是下不去手越合她意。
  *
  方丞和文兰从后院回来了,大少奶奶见他二人并肩同行,男的倜傥,女的婀娜,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心中不由地感叹:好事将成。
  文兰夸赞这座别墅选址妙,好奇地问:“来时工人正在挂匾,我看那匾上是‘方音墅’三个字,当真好极,只是这个名字,有什么出处吗?”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登时傻眼,他们进来时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茬。
第47章 方音墅伍
  林海潮在伍一帧的宿舍里躲着,谁能想到他闹个离家出走竟然还被父亲报了警,且还是让师兄去报的,谁不知道师兄是方先生的人,如今警察局找他闹出的动静跟要抓一个十恶不赦的逃犯一样。以至于平时围绕在他身侧的各路拥趸也不敢来探望,生怕把警察给引来。
  这好几日下来,只有伍一帧跟他同吃同住,眼下他俩在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就现在警察局这个阵仗,我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还是得被迫跟苏明完婚。”
  “那就继续想法子退婚呗。”
  伍一帧一边给林海潮屁股上擦着药一边说。
  说到退婚,林海潮就觉得丧气,自己写了那么诚恳的书信去劝退,结果竟惹来苏家告状,这一顿大棍子给他揍的!
  伍一帧说:“反正她不仁你不义,大不了就来阴的呗。”
  “什么阴的?”
  “比如,找个人引诱苏明。等她‘琵琶别抱’,你就以她婚前不贞为由提出退婚。你爹那么顽固守旧,肯定不能容忍这种事。”
  “唔,有道理。”林海潮若有所思,“可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地道啊?”
  “你还跟她讲地道?!她跟你讲了吗?”
  伍一帧愤愤不平,手里的轻重没了准头,把海潮疼得嗷嗷叫。
  “你挨打逃跑有家不能归,还不都她害的?”
  “你说的对,”大概是疼痛的刺激起了作用,林海潮下了决心:“必须退婚,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也要退!”
  然而紧接着,他就说出了让伍一帧头大的话:“我觉得,你就挺适合勾引苏明的!”
  *
  苏明和小四儿趴在炕沿上写字,她听话起来倒是真听话,西门音刚才就那么一说,她就认真执行起来了。以后这炕沿儿恐怕天天要被她占据。
  西门音和母亲无可奈何,对视一眼走开了。
  座钟铛铛响了几声,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在里屋温课的谨之戴上黑色学生帽子出来了,跟母亲打招呼说出去一趟。
  西门音见他手里握着一卷纸,警觉地问:“你不是去参加今天的反 s 游行吧?”
  谨之还不及搭话,明就‘啊’的一声,问:“今儿又有游行啊!”
  最近的游行是从重庆蔓延到全国的,隔三差五的,各个学校就集结出发,去北大红楼静坐示威。明她们学校也参加,只不过她天天旷课卖货,错过了消息。
  西门太太停下织毛衣,过来抄走儿子手中的那卷纸,打开一看,果然是游行传单。
  “不准去,回里屋温课去!”
  谨之嗫嚅几句,终究不敢反抗,只好回去了。
  明手中在用铅笔写字,心却早已钻到钱眼里去了,游行是学生最为集中的场合,也就是潜在客户最多的场合,女生给自己买,男生给女朋友买,机会难得。
  她转着眼珠子,忽然说:“阿耶,忘了去姥姥家接弟妹了。西门老师,我得走啦!”
  西门知道她在撒谎,但她不想又犯一次老师病,就由她去了。
  明哒哒哒地跑回小东屋,搬开东北角的地砖,取出存货,一股脑塞进书袋里,然后直奔北大红楼去了。
  游行队伍壮观,大学生、国中生都有,她到了后,扯了扯自己的棉袍、理了理头发上的绢花,凑近人群,见缝插针、舌灿莲花地兜售绢花,虽然也有人鄙视她这种铜臭的行为,但静坐许久,大家都有些无聊了,零星有几个女生开始试戴她的绢花,然后有更多人围过来。人群就是这样,有人开始行动,其他人也不再克制。
  绢花很快见了底,有两只压在了书袋的最下边,她着急取出来,就索性把书本杂物一股脑倒出来,谁料大风呼啸,倏忽便把一沓纸吹到了空中四散而去。明本想去捞,伸手时却见是小四儿上次打算做草稿的废纸,又有客人等着她拿绢花,便任它们随风而去了。
  然而过一时人群嘈嘈切切起来――
  “音音太绵,为夫不想起……”
  “离家三日,如隔三秋,念音音、想音音……”
  “饭在锅里,人在床上。”
  “音音……”
  明大惊失色,立刻去扑那些纸,但为时已晚,周围的学生已把纸张交相传阅,一个个饶有兴致地诵读,还有那被风刮得更远的,正如天女散花一般,洒向黑压压静坐的人群……
  *
  香山起风时,海东和黄春正站在院子里抽烟,大少奶奶刚才的话让他俩很吃惊,西门推荐文兰小姐穿粉色旗袍来见三爷,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此时客厅里主宾交谈融洽,三爷现在还不知道这一茬,回头等他知道了,准扎心。
  不过兹事体大,他俩没道理瞒着三爷不报告。
  但怎么措辞呢?三爷又是装修又是筹备提亲的,他俩兜头一瓢凉水泼上去,怎忍心呐……
  挺纠结!
  黄春端详着装潢一新的小白楼,三爷在明知自己要离开北平的情况下依旧大手笔装修这宅子,其实有着两层原因,一层是是为出走打掩护,婚礼搞得越风光,越会给外人一种扎根此地的错觉。
  至于第二层,是三爷亲口说的――从前西门跟着他太苦了,一生一次婚礼,他不能潦草。
  三爷对西门,是真心实意不假了。
  如此感慨的,还有客厅里的大少奶奶,方才她被‘方音墅’三个字打蒙了,这半晌简直如坐针毡,还好文兰问起此名出处时,三爷顾及大家的面子含糊过去了,不然今天简直无法收场。
  他们起身告辞时已是薄暮,窗外狂风肆虐,裹挟着山上的积雪,仿佛掀起又一场暴风雪。
  海东和黄春陪着三爷将客人送出大门,汽车渐渐远去,三爷回身看了眼那只已经挂好的门匾,说:“不太正,偏东了些。”
  海东和黄春压根儿没心思端详匾挂得正不正。
  二人用眼神在三爷背后推搡一番,最后由海东开了口:“三爷,咱婚房是装修好了,但西门音好像并不打算嫁过来啊。”
  不敢给三爷反应时间,他一股脑把大少奶奶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
  三爷没有转过身来,仍旧是端详门匾的动作,但海东明白,三爷被扎中了,扎得血淋淋。
  三爷隔了许久才开口:“大少奶奶的意思是,西门教文兰小姐投我所好?这怎么可能,她没理由这么做。”
  海东的眼神不无同情,说:“三爷,我看当年那件事……西门打内心深处就没有放下过。”
  “不相干!”三爷脸色铁青,丢下这句话,朝院子里进去了。
  三爷走得太快,海东紧走两步才跟上去,说:三爷,您已经足够有诚意,又是拿秘密换秘密,又是提议结婚,西门仍旧捂不热,说明……说明……总之我说句不该说的,这一程子,三爷您就是把事情做反了,其实您最应该先做的,是解开西门的心结。”
  可是三爷说:“滚去干活!”
  海东噤口,看了眼三爷消失在客厅门口的背影,又看了看黄春,说:“他就是嘴硬,实际上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黄春一头雾水,问:“怎么回事?到底当年发生过什么?”
  海东无奈地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
  “莫非……三爷有对不住西门小姐的地方?”黄春道。
  海东叹气:“谁能不犯点错误啊,归根到底还是西门太轴!”
  他前脚还在劝三爷说三爷嘴硬,后脚这就又怨起西门了。黄春越发听得一头雾水。
  “黄春!”三爷的声音从书房传来,黄春连忙进去。
  三爷正夹着雪茄满屋找火柴,火柴就在桌子上他看不到。
  黄春掏出火上去给三爷点燃,三爷吸了一口雪茄,似乎冷静了一点,吩咐道:“从现在起,盯紧西门,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黄春应下,静了数秒后,禁不住出声:“三爷,起初我以为您对西门小姐只是不甘心或者心血来潮,但这些日子看下来,您对她分明情根深种,您为西门小姐做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该感动了,可偏偏她还是心如磐石,我不明白,当年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刚才海东说的心结……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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