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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海青拿天鹅【完结】

时间:2024-03-20 14:41:32  作者:海青拿天鹅【完结】
  不知是因为这话语还是他挨得太近,我的耳根烧起来。
  他说的是事实。从前在宫学里,我们时常一起吃些东西。有时是他从新丰楼带的茶点,有时是我从家里带的好吃的。
  散学后,我们就跑到那小楼里,一边说话一边吃些零嘴,度过黄昏。有时候,也会用到匙子之类的东西,但往往不是我忘了多带一个,就是他忘了多带一个。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说。
  “于我而言,并无不同。”他说。
  我不理会他,只将他挡住。
  忽然,我听到他低低地“嘶”了一声,那手臂收了回去。
  转头,只见他皱着眉,一只手捂在那伤臂上。
  我一惊,知道这大约是自己方才没轻没重,撞到了伤口上。
  “如何了?”我问道。
  他摇摇头,却仍皱着眉。
  我忙将盘子放下,道:“我看看。”
  说罢,我将他的伤臂小心捧着,仔细地看。
  只见方才裹的布条倒是好好的,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正当我要拆开,他按住我的手。
  “无事,”他说,“歇一歇,过去也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说,“李郎中说,这伤口若是裂了,便要及时处置,不然日后难好。我去唤医官来。”
  说罢,我就要起身。
  他却仍拉住我的手不放。
  “我说了,歇歇便好。”
  我盯着他,没有再动。
  “你装的。”我说。
  他也看着我:“你是说,我这伤是假的?”
  “不是……”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装的?”
  我:“……”
  见我瞪着他,那张脸上不但毫无愧色,反而露出了一抹微笑,烛光下,双眸熠熠。
  他并不松手,用另一只手将榻上的软垫拉过来,堆在背后,靠在上面。
  而后,他将我的手捂在双掌之中,看着我,神色慵懒。
  “我累了,”他轻声道,“阿黛,让我在这里歇一歇,好么?”
  那声音,有些疲惫的低沉,但很是好听。
  像一根羽毛,在我的心头拨了一下。
  犹豫片刻,我终是没有反对。
  有时,我觉得这人与从前比起来,确实变了许多。譬如,从前的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个大人,全知全能,从不示弱。不似现在,时而像个耍无赖的顽童。
  他却似乎很是满意,唇角仍弯着,没多久,闭上了眼睛。
  “阿黛。”他的声音带着些含混的呢喃,“到了洛阳,我带你去吃烩鲤鱼。”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他的样子,忽而觉得哪里不对。不由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低烧。
  我面色一变。
  这妖孽,果然不让人省心。
  ——
  医官终究还是被找了来,原本安静的院子,变得到处是人。
  幸好经医官诊断,这并非大碍,只是路上天气闷热,他有些中暑。
  “上皇自受伤以来,大多日子都在赶路,甚少静养。”医官很是无奈,道,“虽并非重伤,但上皇毕竟曾经气血受损以致昏厥。如今这天气,大热大汗亦极易招来病邪入侵,一不小心便又抱恙,上皇当慎之再慎才是。”
  太上皇躺在榻上,仍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些许暑气罢了,不妨事。”他说,“这伤到了洛阳再养不迟。”
  医官还要说话,外头一阵动静传来,兄长、林知贤以及杜婈都到了。
  杜婈先一步来到榻前,看着太上皇,一脸着急。
  “先前还好好的,怎就又病了?”她说着,就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道,“让我看看……”
  那手指还未碰到,太上皇已经抬手止住。
  “无事。”他温声道,“医官说了,只是有些中暑,稍加歇息便好。”
  杜婈看着他,面色不定,少顷,收回手。
  “如此,万不可掉以轻心。”林知贤神色严肃,问医官,“明日上皇还要起驾回洛阳,可有什么对策?”
  医官忙道:“上皇龙体倒是已经大定,继续上路无妨。只是这一路上,上皇不可再骑马,须得乘车才好。”
  林知贤闻言,点了点头,随即表示他从洛阳出来时,就已经带上了御用车驾,当即吩咐人去准备。
  上皇却道:“朕此番回宫乃微服而行,不欲兴师动众。那车驾,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唯恐别人不知是我么?”
  林知贤不解,道:“上皇之意……”
  “依朕看,上官娘子的车驾就极好,明日,朕与她同车便是。”
  周围一阵安静。
  众人愣住,我也愣住。
  目光纷纷投来之际,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杜婈。
  “不可。”她变色道,“上皇乃万金之躯,怎可乘坐那等车马?再说了,上皇身体不适是因为中了暑,那马车狭小逼仄,身边还有人,不但不能解暑,还要雪上加霜。”
  说罢,她瞟我一眼,道:“要我说,上皇如今当以保重龙体为上,白日里奔波许久,夜里就该好好歇着。其他人也该知晓分寸些,切莫只想着一己之私,撺掇他胡乱走动,竟不将上皇安危放在眼里。”
  我定了定神。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冲着我来的,再若无其事,可就是自欺欺人了。
  心中冷笑。与我同车雪上加霜是吧,到我这里来叫胡乱走动是吧?
  只听太上皇道:“小恙罢了,朕无碍,亦与别人无干。”
  杜婈不服气,正要说话,我不紧不慢地打断道:“杜娘子所言有理,上皇如今龙体欠安,是该多多保重。”
  说罢,我只看向吕均,道:“不知这城中可有冰窖?若有,明日去取些病来,放在马车上,我亲自照料上皇。”
  吕均张了张口,但很快回过神来,忙道:“遵命。”
  我又看向医官,道:“上皇既然身体不适,我看,今夜也不必移驾,就让他在我这院中歇下。若有汤药,还烦医官送到此处来。”
  医官亦有些错愕,似不敢做主,只看向太上皇。
  我也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仿佛盯着仇人,面带微笑:“上皇以为如何?”
  他看着我,目光深深,不辨喜怒。
  “便如上官娘子所言。”片刻,他对医官道。
  医官忙应下。
  我的目光扫过杜婈,只见她瞪起眼睛,定定的,似不可置信。
第一百四十一章 照料(上)
  杜婈的嘴唇动了动,似要再说什么,林知贤忽而轻咳一声。
  “上皇圣明。”他说,“只是此间毕竟不宽敞,上皇在此处歇宿,用物也少了些。”
  太上皇道:“歇宿一晚罢了,不须什么用物。让驿馆添一张床便是。”
  林知贤应下。
  热闹了一番之后,随着太上皇决意在这院子里安顿,众人各司其职,纷纷散去。
  杜婈一直在太上皇边上徘徊,目光踌躇。
  “去歇息吧。”太上皇也发现了,对她道,“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回洛阳。”
  杜婈“嗯”一声,却道:“我还是不放心。上皇身边连个内侍也没有,若夜里又不舒服了怎么办?”
  那双目盈盈,满是担忧,又不失娇俏,我见犹怜。
  怎么办?意思不就是她也留下来陪着好了。我心中继续翻白眼。
  杜行楷那人,怎么看都是个沉闷死板的性子,没想到还能养出这么个懂得耍弄风情的女儿。这世间之事,果然总有惊喜。
  不等太上皇答话,我笑了笑,对他说:“早闻杜娘子是个心细如发之人,事事周全,无微不至,如今看来,乃名不虚传。”说罢,我不理会他的神色,转向杜婈,温声道,“娘子放心好了,我与上皇虽未成礼,可蒙上皇垂爱,太后赐婚,自当担起太上皇后之责。上皇龙体抱怨,我责无旁贷。有我在,这照管之事,便不必交与别人,娘子说呢?”
  这话,显然正正触到了杜婈的心事。
  她盯着我,目光里满是忿忿与不甘。
  而我,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那从小到大经历过宫中无数次检验的假笑恰到好处,无可挑剔,并且能将对面人的任何不自在都衬托得无所遁形。
  而若有别的贵眷在场,她们会十分感兴趣地捕捉到杜婈脸上那不情不愿的神色,然后转头便添油加醋,使之成为宫廷秘闻。
  “上官娘子所言极是。”杜婈还未回答,忽而听林知贤开口道,“有上官娘子照料上皇,臣等也就放心了。”
  我看他一眼。
  这林知贤不愧是太傅,显然是看出了我在激杜婈,怕她在太上皇面前失态,故而在一旁出声提醒。
  杜婈也显然明白了林知贤的意思,没有多言。
  我却不会就此罢手。
  我看着杜婈,道:“若我不曾记错,娘子今年十八,可对?”
  杜婈看上去没想到我突然提这个,愣了愣,目光中满是防备和狐疑。
  “正是。”她说。
  “上皇与我说过,娘子于他而言,如同亲妹。”我说,“上皇的亲妹,亦是我的亲妹。我又痴长了娘子两岁,日后,我就唤娘子杜妹妹,如何?”
  杜婈的面色愈发难看,但只有一瞬。
  “上官娘子垂爱,妾欣喜万分。”她行礼道。
  我看着她,愈发亲切:“怎还叫我上官娘子?”
  她抬眼看我,少顷,扯着唇角,露出个极为生硬的笑容。
  “姊姊。”她淡淡道。
  ——
  太上皇将林知贤留下,要商议政事。杜婈不好逗留,转身离开了。
  我无事可做,送着兄长出去。
  天气依旧闷热,夜风里有淡淡的水气的味道,似乎又要下雨。
  方才,兄长一直不曾说话。灯笼的光照之中,他看着我,似笑非笑,仿佛刚看了一出滑稽戏。
  “看我做什么。”我也不遮掩,道,“莫非兄长觉得我脸皮太厚,欺人太甚?”
  “我怎会这么想?”他说,“你向来如此。”
  我瞪他。
  他微笑着摸摸我的头:“到底是想通了,日子可教。”
  我将他的手拍开,道:“我可不是为了什么太上皇什么杜婈,我是为了兄长。”
  兄长道:“为了我?”
  “太上皇将兄长带到洛阳来,可不是让兄长来养老的。”我说,“兄长以为,最不高兴的是谁?”
  兄长道:“你是说,林太傅?”
  “不止林太傅。”我说,“据我所知,杜行楷的族人,不少都在太上皇朝中。他们是太上皇的故旧,兄长也是太上皇的故旧,还要加上我这太上皇后。就算我们家与他们不曾有过任何过节,兄长以为,他们会乐见上官家的人在太上皇身边受重用么?会高兴有人在朝中与他们分一杯羹么?”
  兄长沉吟,道:“你的意思……”
  “兄长要在朝中立足,要施展抱负,便不可单打独斗。”我说,“为了兄长,我也不可只顾着那小儿女之态,自暴自弃。无论是何人,敢与兄长作对,那便是与我作对,我不会饶了他。”
  兄长看着我,饶有兴味。
  “今夜,林太傅可是站在了你那边说话。”他说,“与你作对的,是杜娘子,与我无涉。”
  我嗤之以鼻:“正是如此,这林太傅才不可小觑。他是杜家表亲,同气连枝,兄长可切莫幻想着他会站我们这边。”
  兄长不置可否,笑了笑。
  “夜深了,你回去吧。”他说,“这会子,林太傅应当也快出来了。”
  我撇撇嘴角,望着屋檐下的灯笼。
  “我让吕均留在那院子里了。”我说,“太上皇身边不会少了人伺候。”
  兄长的眉梢微微挑起。
  “你方才还说有你在,照管之事不必交与别人。”
  我“嘁”一声,昂着头:“吕均又不是别人。再说了,我和他还不曾成婚,凭什么要我在他身边伺候。”
  兄长:“……”
  正说着话,吕均的声音忽而传来。
  “娘子在此处,教在下好找。”他走过来,行个礼,笑嘻嘻道,“林太傅告退了,上皇要歇息,问娘子在哪里。”
  兄长的神色,又变得意味深长。
  我装作看不见,道:“兄长去歇息吧。”
  说罢,我转身而去。
  回到那屋子里,里头的人已经离开。
  一张大床被抬了过来,将原来的换掉。此刻,太上皇正身着寝衣,半卧在上面,手里拿着一本折子。
  我往床上看了看。
  一床被子,两个枕头。
  也不知道是谁备下的,而床上那个人,显然就打算这么笑纳了。
  我想起方才吕均那笑得满面红光的模样,愈发觉得贼兮兮的。
  “回来了?”他看我一眼,一边翻着折子一边道,“外头如何?我听着风吹得窗户响,要下雨了?”
  那语气平静,如同老夫老妻。
  仿佛下一句,就是“吹灯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照料(下)
  我不理他,四下里看了看,转头将打算悄无声息离开的吕均叫住。
  “原来的那榻呢?”我问。
  吕均挠挠头,道:“搬到旁边厢房里去了。上皇吩咐换一张床,故而……”
  “知道了。”我说罢,走到太上皇面前,在探了探他的额头。
  方才医官让他服了药,已经不热了。
  我问他:“觉得如何,好些了么?”
  “我本就无事。”他淡淡道,仿佛不屑谈起。
  先前还说什么手臂疼,敢情这伤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微笑,说罢,拿起旁边案上那盘没吃完的酪樱桃,转身离开。
  他讶然,放下手中的折子:“你去何处?”
  “自是到厢房去。”我眨眨眼,道,“上皇与我还未成婚,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吕均也一脸错愕,忙将我拦住。
  “那厢房是留给在下的,”他说,“娘子住到厢房里去,在下何处?”
  我看着他,笑了笑。
  “上皇那床上不是还有个枕头么。”我说,“想来那是留给你的。”
  说罢,我扬长而去。
  ——
  这一夜,雨声噼噼啪啪,我却睡得很是安稳。
  太上皇并没有来扰我,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洗漱穿戴好之后,来到堂上,只见兄长、太上皇、林知贤以及杜婈都已经到了,正在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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