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记得那客栈主人夫妇?”兄长道,“那些贼人是为了取子烨性命,不是图财,见得失手,就作鸟兽散,逃得无影无踪。那主人夫妇原本是受贼人胁迫,事发时,害怕祸及自己,躲进了地窖里。后来见贼人全跑了,他们为了将功赎罪,就把我们所有人的行囊都藏了起来,其中也包括了你的东西。”
我心中大喜,道:“兄长怎么不告诉我,害我平白心疼许久。”
“这消息也是昨日才送到的。”他说,“我还以为子烨与你说了。”
他才不会跟我说。我心想,他做齐王的时候,就是个对钱财的好处一无所知的傻子。
不过这事到底是个意外之喜,我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许多。
“不知那些物什何时能送回来?”我连忙问道。
“这可不知。”他眨眨眼,“你可去找子烨问一问。”
我:“……”
正待说话,突然,我听到阿誉的叫声传来:“兄长!有人来了!那是不是上皇!”
我和兄长都愣住,忙抬头望向前方。
只见远处,一队人马正驰骋而来,在金色的田野之中,尘头扬起。
怎么可能是他?心里嘀咕,这么远,怎么可能看得清人?胡说八道……
可我的眼睛却仍然盯着那边,又觉得那队人马驰骋的气势,不像是寻常的路人。
待得近一些,兄长笑道:“果然是上皇。”
我也认了出来,因为马上那高而挺拔的身影,从来不会有人认错。
三个小儿都高兴起来,阿珞也伸着小手指着那边,对我说:“上皇来了!”
我收起面上的讶色,强自镇定。
这妖孽,果然跟洛阳时一样,还在派人监视着我吧……
那些人还没道跟前,阿誉和阿谌已经拍马迎上前去,高兴的叫声,远远都听得见。
第一百五十二章 洛水(下)
阿珞也似乎不怕骑马了,甚至用手轻轻拍着马背,想催促马儿跑起来。
我无奈地抱紧她,说:“别乱动。”说罢,轻叱一声,跟着兄长打马上前。
没多久,两边人马会合作一处。
阿誉和阿谌早已经到了他跟前,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拜见上皇。”兄长上前行礼。
“伯俊平身。”太上皇颔首,却将目光看向了我。
我还未说话,怀里的阿珞已经朝他张开双臂,道:“上皇!”
“上皇臂上有伤,你坐好。”我将她按住,只策马走到他面前,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自是来看看。”他说,“这三个小儿许久不曾骑过马,跟着你们走了之后,三位夫人在府里忧心忡忡。朕看不过眼,又暂时无事,便过来了。”
我看着他,颇是疑惑,兄长过来道:“如此说来,上皇是特地来接阿誉他们三个的?”
太上皇微笑,看看三个小儿,道:“你们不是说朕失约,不曾带你们去踏青么。洛水就在前头,便到水边去走一走,如何?”
他们异口同声地应下,随即往前走去。
路上,太上皇向兄长问道:“你们方才果真去了上官里?”
“正是。”兄长道。
“去做什么?”
兄长讶然:“庶母们不曾告知上皇?”
“朕不曾见到她们。”太上皇道,“今日你们遗失在遇袭客舍中的行囊送到了,吕均亲自送到府上,却不见你们。听夫人们说,你们到这边来了,便回宫向朕禀报。”
兄长颔首:“原来如此。”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
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仍望着天上的云彩。
众人一路说着话,没多久,就看到了洛水。此间是洛水分出的一道支流,清澈而水浅,沙石洁净。
天气炎热,不远处,有些乡间的孩童正在捉鱼玩水,看着很是欢快。
众人寻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停下来。
仆人走过来,从马上接下阿珞,我也跟着下马,把缰绳交给仆人。
兄长走过来,对我说:“阿珞交给我,你到子烨那边去。”
我心想,兄长这胳膊肘往外拐是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为何?”我说。
“子烨还不知道我们要搬到老宅去的事。”他说,“你来跟他说。”
我瞪着他:“为何我来说?”
“当然是你来说。”兄长道,“他是来找你的,可不是找我们的。”
说罢,他对我笑了笑,抱起阿珞,招呼阿誉和阿谌一起往洛水边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追上去,可已经来不及了。那妖孽已经走了过来,就在我的面前。
“阿珞似乎不怕你了。”他望了望那边,道,“她这一路都跟着你骑马,是么?”
我“嗯”一声,看着他。
他今日穿着薄胡服,就像要去打马球时一样。不过这胡服的袖子比寻常的宽大,我知道,那是为了掩饰臂上缠着的布条。
“你的伤如何了?”我问。
“无碍。”他答道,就像先前每次问他时一样,哪怕他其实正在发烧。
我不理这话语,道:“额头伸过来。”
他看着我,少顷,低下头。
我伸手摸了摸,虽有些汗,但是凉的。
水边上,兄长和吕均都脱了靴子,卷起了袴腿。三个小儿也有样学样,光着脚跟着他们走进水里。
兄长一手拉着阿珞,一手拉着阿谌,朝阿誉喊着不要往水深的地方走,活像一只护崽子的老母鸡。
“到那边去歇息吧。”我指了指一棵柳树,对太上皇道。
太上皇并无异议,与我一道走过去。
待得坐下,我开门见山:“我和兄长商量好了,明日,我们就要搬到老宅里去。”
他看着我,露出讶色。
“是你的主意,还是伯俊的?”他说。
“有何区别?”
“伯俊生性高洁,他必是不愿家人被人言烦扰,故而要搬到乡间。”说罢,他看了看我,“至于你,你不过还是想躲着我。”
心头被什么挠了一下,我脸上有些挂不住,随即嗤之以鼻。
“你又不是豺狼虎豹,我躲着你干什么。”我说。
“那么你留在城内,不去乡里。”他说,“我为你寻一处清静的居所,保证无人可扰你。或者,索性搬到上阳宫去……”
“不去!”我忙断然拒绝。
他看着我,目光教人心虚。
我说:“我来洛阳,本就是为了与家人团聚,自然是他们去何处我就去何处,独自出去住做什么?”
他颔首:“有理,那么就我为你们寻一处清静的居所,保证无人可烦扰。你们若高兴,还可住到紫微城……”
话没说完,我又好气又好笑,抓起一把草扔在他身上。
他“啧”一声,不紧不慢地将身上的草拍了拍,却拾起一根鲜嫩的草梗,放在唇间衔着。而后,他躺下去,将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枕在头下面。
我看着他,目光定了定。
当年在学宫里,有一回,他马毬场上下来之后,溜到小楼里去见我,就是这个样子,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哪里来的草梗,枕着手臂往榻上一躺。
我问他为何如此,他说他疲惫的时候,就爱这么歇着。
说实话,他这模样,在别人那里叫做衣冠不整吊儿郎当,在他这里却是名士不羁君子风流。
我那时颇不解风情,觉得我这般辛苦等他,他不仅跑去打马毬迟到了,还敢这么躺着跟我说话,很是不忿。于是,我强行要他起来,还伸手去拉他。只是不料,他当真像死猪一样沉,气力还大得很,我不但没把他拉起来,反而被他拉着倒了下去。
抬眼,他注视着我,黑亮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如星辰闪烁。
那时的感觉,就算是我最恨他的时候,也仍然记得清楚,于是让我更加唾弃自己。
记忆中的一切,变幻成当下。
午后的风拂在脸上,洛水的流淌声匆匆而过。
小楼里那躺在榻上的少年,也已经成了眼前这人。
树荫下,他身形颀长,胸膛更加宽阔。
望着我的时候,也更加的妖孽。
第一百五十三章 捕鱼(上)
我转开脸。
“地上有蚁穴。”我说,“你不怕有蚁虫?”
“不怕,”他淡淡道,“蚁虫怕我 。”
“蚂蚁怎会怕你。”我说。
“去年京城里不是还有谣言说,若是我将昱之废了,重新登基为帝,便会将京城一把火烧了,蝼蚁不存寸草不生么?”
我:“……”
这谣言是我的主意。去年,董裕为了跟明玉的父亲萧纯别苗头,很是造了一番势,弄出不少太上皇要废了景璘的传言,让萧纯这边人心惶惶。我于是来了个借力打力,也弄出一番谣言来。
当然,这等伎俩,对时局不会有任何用处,最多不过是恶心恶心对方罢了。
没想到,他竟是知道。
我疑心他与我说这个,是因为他也知道这跟我有关。
“是么,我没听说过。”我神色镇定,将话头挑开,“今日怎不见杜娘子,她没跟着你出来?”
他讶道:“她为何要跟着我出来?”
我说:“不是说你到何处都要带着杜娘子么,她可是你视若亲妹的人……”
话没说完,一阵笑声忽而传来,将我的声音打断。
望去,只见阿誉和阿谌在追逐。阿誉手里拿着一只硕大的河蚌,阿谌在后面追着,叫着“给我”。可阿誉偏是不给,只朝我们这边跑过来,嘴里喊着:“上皇!你看这个!”
太上皇露出笑意,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土。
阿誉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献宝一样将河蚌交给他。
阿谌也跑了过来,道:“上皇!这河蚌里有珍珠!”
太上皇眉梢扬起,道:“是么?谁说的?”
“吕侍卫说的!”阿誉兴奋道,“他还说,这河蚌晚上会变成蚌美人,抱着珍珠童子!”
远处,吕均站在水里,挠着头朝这边傻笑。
上皇也微笑,道:“如此,你们可不能将它吃了,拿回家用河水养着,放些水藻。”
兄弟二人对他的话果然言听计从,听得认真,各自点头。
我说:“只是我们不曾带着水桶,路上没有水,蚌美人和珍珠童子可是要渴死的。还是放回水里去,让它们自由自在待在家里,岂非更好?”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似乎觉得我说得有理,却又舍不得。
我看太上皇一眼,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随即道:“姊姊所言极是,听姊姊的。”
二人不再纠结,响亮地答应下来。
阿誉从太上皇手里接回河蚌,小心地捧着,往洛水里走去。
阿谌却拉着太上皇的衣角,道:“上皇,你和我们去摸鱼。”
我说:“上皇的手伤了,不能摸鱼。”
太上皇却道:“无妨,我们去摸鱼。”说罢,他拉起阿谌的手,往水里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强烈怀疑他是借着阿谌躲开了我的盘问。
无耻。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他忽然回过头来:“一起来么?”
笑话。我堂堂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像乡间野人一样到河里去玩水?
我扭开头,道:“不来。”
他不多言,带着阿谌朝兄长他们走去。
那边,兄长正拿着一支刚削好的鱼叉,带着阿珞捕鱼。
阿珞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盯着水里,不时地指向水流之中,兴奋地大叫:“兄长!”
兄长便一下将鱼叉扎过去。
等他将鱼叉拿起来,上面果真有鱼,阿珞开心地拍着手掌跳起来。
而当太上皇带着阿谌加入之时,他们更是热闹。兄长甚至将外衣脱了下来,充作渔网。
我看着太上皇跟他一人抓着一边,心不由提起,生怕太上皇一个不留心,又将伤口弄崩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食言走过去,突然,我听到兄长在唤我。
“阿黛!”他说,“将你那羃离取来!我要装鱼!”
我愣了愣,随即感到岂有此理。
那羃离是我这大家闺秀用来遮阳的,他这人人称道的大家公子,居然想用我的羃离装鱼!
我腹诽着,但并未推拒,起身便朝马匹走去。
羃离就挂在马鞍的边上,我取了,朝兄长走过去。心想,这可不是我要来的,是兄长非要我来的,我为了让弟妹们高兴,才给他取来这羃离……
“姊姊!”阿誉见我来,将手里刚捕的鱼举得高高,“你看!”
我不由地弯了弯嘴角,走过去,将羃离递给兄长。兄长随即接过来,把羃离的纱扯了,将里面竹编的帽子用作鱼篓。然后,把刚刚捕的鱼都装了进去。
不远处,太上皇手里拿着鱼叉,正站在水中捕鱼。
我忍不住道:“仔细你的伤!”
他的伤臂微微抬了抬,示意知道了,眼睛仍盯着水里。
突然,他猛地将鱼叉扎进去,再提起来。
一条大鱼在鱼叉上挣扎。
这鱼比羃离里的任何一条都更肥大,三个小儿一下乐得又蹦又跳,仿佛是他们抓的一样。
太上皇走过来,将鱼放进羃离里,看了看,道:“已经满了,不必再捕了。”
阿誉和阿谌却不愿意,嚷着要再捕一条。
兄长道:“日后再捕,今日够吃了。”说罢,他将羃离端走。
阿誉和阿谌仍不依不饶,扯着兄长不许走。
我站在边上,正打算幸灾乐祸地观赏他们如何对付这两个小魔头,忽然,我发现阿珞不知何时从石头上下来,走到了水里。
“阿珞!”我忙朝她跑过去,“快回来!”
太上皇也发现了,随即扔了鱼叉,朝她走去。
到底是太上皇离她更近,阿珞还未走到深水里,就被他一把拉住。
我发现他用的是伤臂,忙上前道:“你的伤……”
话音未落,我脚下走得太急,踩在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登时滑倒,跌坐在了水里。
水花四溅,一下没过胸口
幸好那水下 没有大石头,全是泥沙,并不疼。
可我却已然浑身湿淋淋的,成了落汤鸡。
反观太上皇,他牵着阿珞,站在水中,平安无事。
他看着我,嘴角倏而抽了抽,竟是笑了起来。
“你……”我瞪着他,“不许笑!”
他却笑得愈发厉害,肩头抽动着,一边将阿珞交给赶来的吕均,一边朝我伸手,想把我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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