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轻描淡写的几句,宁深明显想开口说话, 却被她的眼神又堵了回去, 只能强忍着瞥了她一眼, 然后垂目不语。
现在不把身体当回事, 将来有你受的。
主位上的朱绣也不认同, 告诫道:“你还年轻, 要是亏了身子,日后想养回来可不容易。”
“殿下放心, 我心中有数。”
宁深没忍住, 淡淡补了一句:“什么数, 为国献身的数?”
周岚月直接被拆了台, 顾忌当着朱绣的面不能太过失礼,于是恼怒地伸出一只脚, 朝旁边不轻不重踢了一下,低声警告:“闭嘴。”
宁深早有防备,在她踢过来的一瞬间敏捷地提起衣摆, 才没让崭新的锦袍上多出一个明晃晃的鞋印子。
正和她较着劲,上首传来一声轻笑, 朱绣笑眼盈盈,打趣道:“有恩怨到外面打去,别损坏了我宫中的东西。”
周岚月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低头看鞋尖,略微有些不自然。
宁深悠悠收回目光,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周大人几日不在乾仪卫司,今日一去可有什么收获?”
“那还真有。”
提起这个她就生气,答道:“韦顺这个狗东西,我只短短几日不在,他就想往北司头上骑,真当我治不了他。”
韦顺官至乾仪佥事,于职务上看是正经的二把手,但实际上乾仪卫司已被周岚月大刀阔斧整治了个大半,其势力并不算大,只是仗着几分背景,才能趁她不在时作威作福。
不过他这背景也着实不好下手,之所以迟迟没有把他铲除,就是因为碍于李氏的情面。
“好在若胭足够硬气,不然北司岂不是要成了他家的后花园。”周岚月余怒未消。
北司只听命于陛下,这一点不容更改。苏若胭是经过朱缨考验的人,她亲手提拔上来的左膀右臂,自然不是什么单纯无害的小白花。再者说李氏这些时日蠢蠢欲动,混进宫中的那个细作,指不定就是他们的手笔。
韦顺面子上有李家撑腰,但到底只是个狗腿子,就算她一不小心将他杀了,李士荣还能撕破脸皮,上门找她算账不成?
这只苍蝇嗡嗡了多长时间,已经恶心她够久了。若是再敢碰她的底线,那她就要想办法动手了。
毕竟,在乾仪卫当差一直是个危险活计,因各种原因不慎身死殉职乃是常有的事。
“此事由你,莫要弄出太大动静就好。”朱绣温声道。欢迎加入企,鹅峮八扒伞零弃起五三溜过了一会又像是想起什么,问道:“那位苏大人近来可好?”
“今早看着还不错。”周岚月不知她问起苏若胭是何意,“殿下有要事吩咐?”
“并无。”
朱绣摇头,“只是一问。北司事关皇权安危,这才上心了些。”
周岚月没多想,笑道:“算着时日,明日便是她面圣述职的时候,若殿下有事,可与她当面说。”
她看出朱绣面有倦色,与宁深对视一眼,双双起身告退不再多留。
此时照水不在临平宫,回到崇政宫取大臣呈上来的奏疏去了。待到二人离开,殿内只剩主仆两人。
书琴是跟在朱绣身边的老人,知道主子想要说什么,主动道:“团儿已经被找回,并无受伤,殿下放心。”
朱绣颔首:“好生看顾着,莫让它再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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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苏若胭便入宫来了,一路直接到了临平宫正殿。她生了一张俏丽纯真的脸庞,然而身姿挺拔,銮带乾仪刃规整配在腰间,叫人难以忽视。
无人敢因容貌和出身而小觑她的本事,历朝能掌管北司的都不是一般人,除了断案刑讯的好本领,也要有杀人不眨眼的锐气。
听殿内传来命令,宫人恭敬打开红漆大门,迎她入殿。
这是苏若胭第一次与昭平长公主单独会面。
内阁与北司并无事务交叉,若非陛下离宫,长公主监国,恐怕她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有礼颔首,抬步进入,垂目行至正殿中央,朝上方人躬身行礼。
听到一声温和的“免礼”,她应了一声,直起身看向前方人。长公主身在高台之上,只着常服,面容柔婉秀丽,周身气度如惠风春水般平和。
朱家子嗣向来容貌出众,上一代皇帝朱景年轻时便是魏都有名的美男子。到了子女这一代,个个都继承了父亲的好颜色,再者后宫妃嫔容色各有千秋,诞育的子嗣无不拥有一副好皮囊。
不同于朱缨的艳丽无双,令世人为之倾倒,姐姐朱绣更像其母贤妃,眉眼间钟灵婉约,处处是水乡女子的柔丽之气,使人见之难忘,心境都不由得平顺起来。
殿下女官着瑞云朱雀服,分明气势逼人,却生了一张清丽纯澈的脸庞,实在是有趣。
朱绣唇角微翘,道:“苏大人来得好早。既如此,不妨说说北司近日的要务。”
苏若胭忙低目,应声道是。近来无大事,实际上乾仪卫司很清闲,只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很快便禀报完毕。
朱绣听着认真,待她说完后嘱咐提点了几句,事情便算了了。
顿了一顷,她复开口:“还未曾谢过苏大人,那日找回了本宫的爱宠。”
“殿下折煞了,只是顺手的事。”
她猜到长公主会提及此事,当即俯身推辞,“殿下的猫儿很是乖顺,不抓也不挠,幸好没有走丢。”
团儿是朱绣养在府中的猫,一向颇为珍爱,她入宫监国处政、主持大局,是以无暇他顾,才将猫儿留在了宫外府上。团儿一向温顺,平日不爱乱逛,那日照看之人疏忽,不知怎的竟教它跑出了府。阖府侍从遍寻无果,正是急切之时,苏若胭在府外求见,是捉住了猫儿。
府上众人自是感激不尽,想如何向她道谢,而后者摆摆手表示不必,只说将猫儿看好,便潇洒离去了。
此事发生已有几日,还是公主府上的管家传信禀事时顺便提了一嘴,朱绣才能及时知道。
她温声笑,“本宫该好好感谢大人才是。”
“殿下折煞了。”苏若胭一揖,却又微微严肃了神色,“只是有一事,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提醒殿下。”
朱绣看她神色,挥手屏退了众人,不解道:“何事?”
苏若胭从袖中拿出一小小的物件,两手抬高过头顶,恭声道:“还请殿下一看。”
书琴前去呈上来给朱绣,她接过定睛一看,是一根细细的麻绳,两端已经断裂,看上去原本应是被系成了一个圈。
她不知这是何物,眼带疑惑看向下方人。
苏若胭神色认真,出声道:“殿下,此物是臣从您的猫儿腿上取下来的。”
朱绣目光一顿,确定道:“团儿的腿上?”
团儿的身上未饰一物,这根绳子不是她系上的。
“正是。”
苏若胭笃定,重复道:“那日我从街上捡到您的猫,腿上就绑了一根这样的麻绳。”
“我想,这绳子简陋,不似装饰之用,应不是殿下所系。”她继续道,话语中有所指:“只是殿下,自古鸽子腿上系绳可作传信之用,既如此,猫儿为何不行?”
苏若胭躬身:“臣绝无疑心殿下之意,只是担心有何差池,耽误了公主府的安危。”
两人的猜测不谋而合。朱绣心中明白,既然苏若胭取下这绳子私自保管,如今又告到了她面前,就是对她的信任。她知道,苏若胭这是给她提个醒,是否是这猫儿被不怀好意之人作了他用。
她居于宫中许久不归府,也许是府上的人坐不住露了马脚,也许是这几日才混进了细作,至于真相到底为何,就要她自己去查了。
“苏大人的意思,本宫明白了。”
心中有了考量,她嘴角噙笑,“大人的恩情,本宫无以为报,一会儿离开时,还望收下一点薄礼。”
苏若胭知道朱绣已经想通,也不再推辞,利落道谢:“谢殿下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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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统领怎么在这坐着?”
不远处传来一女声,朱缨循声望去,微微笑着答:“高处视野好,正好一览城中景。”
济远楼位于城墙一侧,乃是整个锦城最高的瞭望台,虽称为楼,实际上十分宽阔,更像是一个承办宴会的殿台。
杨锦灵到处寻她不得,最后没办法去问了谢韫身边的人,才知人在这里望风。
“统领倒是会找地方。”
她眉眼一弯打趣道,几步走上前学着朱缨的样子撩起裙摆坐下,还将双腿悬空晃了两下。两人并排坐着,倒是分外和谐。
朱缨不知从哪里偷来的酒,小小一坛被她捏在手里,时不时仰头灌一口。
她随意擦了一把唇角,鬓间碎发随风微动,“若无杨公子,我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赏景。”
果然是兄长。
心中的猜测成真,杨锦灵无奈摇头:“在玩乐上,没人比他更精通了。”
第58章 如磐
“杨公子秉性纯良, 人也聪明,虽不喜读书,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缨道:“世间并非只有这一条路,日后蜀州商贸有了新进展, 有的是他忙的时候。”
这话的意思是······
杨锦灵心中一动, 将所想问出了口:“宁统领已有了想法吗?”
朱缨勾唇, “我想什么没用, 至于究竟该如何做,还需等回魏都后上报朝廷。”
到底要顾及这假身份。她不紧不慢饮了口酒,没有再说下去。
杨锦灵眼中泛着光, 少见地没有分寸, 追问道:“统领是想减征赋税, 保护商贾, 就像兄长先前所说的那样?”
杨锦澄满心满眼都是商市, 心中的那点东西早在府中与家里人说过无数遍, 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尽管被扰得烦不胜烦,可她必须承认, 兄长所说对商贸的发展甚是有益, 或许有些地方不够成熟, 若能打磨一番而后施行, 必会极大改善商市的现状。她也去过商市,看过那些语言不通的小国商人是如何忍气吞声、遭遇不公的。
鱼龙混杂的环境中污水横流却又无力控制, 是蜀州商贸难以跨越的障碍。
“这只是表皮功夫,我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军中统领,眼见越说越秃噜皮, 朱缨移开眼神,强行圆道:“都是听督帅说的, 我是个练兵的粗人,不懂这些,听了一嘴便忘了。”
“至于到底如何,还是等督帅向陛下提起吧。”
杨锦灵静静看了她许久,含笑道:“也好。统领回宫后,可要记得提醒督帅。”
“那是自然。”
等等。
朱缨眼神略一放空,随后看向她,话语中意味不明,“你知道了?”
“统领说的话,锦灵听不懂。”
杨锦灵好像没听明白,兀自道:“听闻帝王寝宫承明殿中陈设华贵非凡,随便拿一件出来都是价值连城,就连帷帐都是用东瀛进贡的鲛绡所制,远远望去灵动缥缈,如烟似雾。”
她眉眼微弯,继续道:“锦灵向往已久,敢问统领,此事是否为真?”
话中之意已经呼之欲出,只差捅破这层窗户纸。
朱缨当然听得懂,深深望了面前人一眼,之后一哂,“不过是寻常纱帐,哪里有那么多说法。”
她仰首将坛中酒饮尽,神色如常道:“怎么知道的?”
她自问锦城少有的几个知情人里,无人敢暴露她的身份。杨锦灵能知道,这叫她不得不怀疑是其中出了细作。
虽然锦城封城及时,但未必不会有人豁出性命留下,只为窥探他们的情报。
“只不过是胆子大了点,猜了一个看似最荒谬的可能罢了。”
杨锦灵起身朝朱缨恭敬一拜,口中话语依旧:“统领不必担心,不是从您的人那儿听来的。”
杨家兄妹的性情看起来背道而驰,实则相似之处颇多,胆子大便是其中之一,只是杨锦灵更加内敛,并不会轻易展现这一面。她对朱缨的真实身份猜测已久,只要想法萌芽,想要确定心中所想就变得容易起来。
说一不二的地位和强势果断的手腕,明艳惹眼到过分的容貌、父亲和督帅身边的人下意识的恭敬·····
平时那些被她忽略,好像再正常不过的表现,其实处处彰显着这位宁统领的身份不一般。
杨锦灵走科举路,却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尽管远在蜀州,也听说过一些当今皇帝与近臣的风月传闻。曾经她以为不过是不怀好意之人为抹黑天子而制造的谣言,如今却是完全信了。
从瘟疫未过去时出入督帅住所畅通无阻,到近几日两人在外明显克制却难掩眼中情意,她能感觉得到,他们之间感情甚笃,是插不进第三人的。
谁说帝王家没有真情呢?
“不必多礼,坐下。”
朱缨将手中空空的酒坛放在一旁,唇一勾,“杨小姐果然聪慧。”
多余的话已不必说,她知道杨锦灵是聪明人,定然会守口如瓶。
“统领放心就是。”
杨锦灵依言起身,继续与她并排而坐,“既已如此,可否容锦灵接着打听几句方才谈论的事?”
朱缨知道她说的是商贸的事,一抿唇,觉得事先告诉一声也并无不可,于是道:“在你看来,蜀州的商贸缺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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