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缨显然受用,开口道:“既如此,就召她明日入宫来吧。”
“就说——”
她思索,唇角漾起一点怀念的笑意。
“就说,朕想念她做的龙井茶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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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车夫说当心些,可莫要损了百姓的货摊。”陈皎皎放下帘子,对身旁的昔儿嘱咐。
马车外热闹又拥挤,车水马龙间夹着陆陆续续经过的百姓,将原本宽敞的大街几乎都填满了,平时乘车半柱香便能过去的路程,今日竟用了三倍不止。
已是申时一刻,马车陷于人潮间,以极慢的速度朝着皇宫方向行进。
昔儿应下,弯腰出去跟车夫交代过又回来。
望了一眼街上的景象,她挨着主子坐下,开口道:“这玄武大街上府邸众多,想是不知哪位大人府上有宴,便又将这路给堵了。”
从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陈皎皎已经习惯,但今日有所不同,不禁让她有些焦急。
手中精致的食盒被拿起又放下,她轻声道:“可不要让陛下等急了才好。”
第71章 惊马
“陛下向来厚待姑娘, 岂会怪罪。”
昔儿笑着宽慰,“左右车走不动,外面有卖渍蜜饯的,我去替姑娘买些来。若一会儿头晕犯恶心, 好吃几颗压一压。”
陈皎皎点点头, 看着昔儿下马车。听人说朱缨对她的好, 她自然欣喜, 心中的不安也烟消云散了。
前些时日姐姐不知为何避而不见,并没有差人来过府上召她入宫相见,她也被禁了足。如今她禁足方解, 正好宫中传来了消息, 召她进宫面圣。
她想着, 许是阿缨姐姐原本早就想见她, 可她被兄长责罚是家事, 姐姐不便插手, 才将与她的见面拖到了现在。
“一定是这样。”
含笑低喃一声,她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袖口, 其上暗纹绣花繁复精致, 朵朵杏花栩栩如生, 是她为今日入宫精心挑选的新衣。
“姑娘小心!”昔儿慌张的声音隔着锦帘远远传来。
陈皎皎出神被打断, 忽然听马车外一声巨响,像是木头与什么硬物相撞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声马的长嘶。
受惊的马失了控,撒开四蹄撞开前方的人和物,拉着马车不受控制地开始狂奔。
“让开, 快让开!”
伴随着惊叫和疾呼,马拉着马车, 不管不顾撞出一条路来。
众人慌忙避让,原本算得上和谐的拥挤被意外打乱,掀翻了路边堆聚的酒坛笼屉。
陈皎皎惊呼,剧烈连续的颠簸让她东跌西撞,难以保持平衡,只能用手死死抓住窗沿,竭力避免被甩出马车。
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现在车中仅她一人,找不到依靠的感觉让她无法不惊慌失措,面上渐渐失了血色。
她不能出事,她还没有见到······
手脚忽地有了气力,她咬住唇,奋力想要掀开前方的帘,去抓控制马的缰绳。
然而她本就身体弱,马车又摇晃不能已,最终跌倒在车中狭窄的地上,方才的挣扎都是徒劳。
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紧贴着失控的马车,隔着薄薄的木壁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厉喝。
“都退开!”
听来带着千钧气势,扬散了一地尘灰。
感受到身下马车又是一颤,陈皎皎惊惶地闭上眼。
突如其来的猛甩将她掀翻,身子重重撞在了侧壁上,她感到一阵发晕,几乎支撑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
车外响起一个男声,虽然陌生,听起来却叫人安心。
“让郡主受惊了,不知可有受伤?”
陈皎皎惊魂未定,急促喘息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她长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将要西下的斜阳散出暖融融的光,洒在人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
在这样的日光中,封闭的锦帘被人掀开。一人逆着光立于车外,看不清长相,只模糊显出挺拔的身形轮廓。
“没事了,郡主。”
那人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一遍,接着说:“这辆马车已经不能再用,若无大碍,请郡主先下车。”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陈皎皎回神,心中默念几遍,而手依然在抖。
她不知自己有没有道谢,好像是说过了,恍惚点了头,扶着坐榻缓缓站起身,想弯腰下车。
站起的瞬间,她顿感一阵天旋地转,在走至马车边缘处时眼前发黑,就要跌倒。
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托住她小臂,将她稳稳扶住。
是刚才和她说话的那个人。
陈皎皎眼中微有些无神,显然是方才吓得不轻。
她抬头望去,面前是一个先前并不认识的男人,着一身束袖便装,身姿坚韧挺拔,周身自有一股锋利凛然的气势,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征战之人。
男人生了张端正冷硬的面孔,寒光深目中正含着一丝不易看出的关切,静静注视着她。
“失礼了。”
看她已经稳住身子,男人及时松了手,解释刚才发生的事:“人群拥挤,有摊贩不慎洒了热汤,惊了郡主的马,车夫也被摔下了车。如今已经无事,郡主大可安心。”
陈皎皎走下马车,腿脚还是软的。
她环顾一圈,发现马车旁还有一匹马,想是方才他恰好骑马跟在后面,见自己的马车出事加快速度追了上来,帮她控制了受惊的马,截停马车救下了她。
劫后余生,她面色依然苍白,对着面前人郑重一福,轻声道谢。
男人见状连忙后退一步,同样向她抱拳一揖:“只是小事,郡主不必如此。”
陈皎皎看他的装束言行像是官员,却又看着实在眼生,不禁出声问:“先前好像并未在魏都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是——”
话还没问完,身后忽地传来惊慌的声音,带着哭腔:“姑娘,姑娘!”
蜜饯原本是买好了的,而如今突生意外,早不知被昔儿扔到了哪里。
看见主子毫发无伤,她心中既庆幸又后怕,一路跑着到陈皎皎面前,哭道:“姑娘哪里伤了?可吓死昔儿了!”
昔儿急得不行,拉着陈皎皎的手不停地问。
男人看着主仆俩对话没有出声,正好这时有人过来,像是随行的部下,低首向他禀报:“将军,都督府提了西北的军报,让我们尽快过去。”
“知道了。”
男人应了一声,移回视线对陈皎皎道:“臣已差人去为郡主备新的马车,若郡主不嫌弃,可在此等候片刻。臣还有要事,须先走一步。”
他准备周全,又指了几个部下留下护送。
陈皎皎屈膝一礼,又道了声谢。男人推辞道不敢,后不再多留,翻身上马离去。
男人走后,昔儿疑惑问道:“是那人救了姑娘?着实面生得很······”
陈皎皎依旧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没说话,心中却已有了数。
能被属下称为将军的人魏都有不少,但她从没见过的不多。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魏都,又被谢韫特地唤去商议西北兵事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西北大营主帅,孟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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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玄武大街的拥堵,后面的路便通畅许多。孟翊一路快马赶到都督府,随小厮向书房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都督府坐落在宫门附近,乃是魏都寸土寸金的繁华地段。偌大的府邸内外均是气势恢宏,却又不显奢华俗气,处处可见底蕴和讲究,彰显着府邸主人所蒙圣眷之盛。
若非要挑出个毛病,那便是过于僻静冷清了些,府上没有旁的主子,只有几个负责洒扫和护卫的侍从小厮,加上陈设簇新,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像是主人不常回府留宿一样。
内室隐隐传来几个交谈的男声,听不清话语,应是在商议军中公务。
孟翊在门外五步外等候,小厮通报后推门出来,说督帅有请。
他应声,上前几步跨进门槛,行至内室深处,向书案后的男人行了军礼:“臣孟翊,见过督帅。”
“孟帅不必拘礼。”
谢韫颔首回礼,吩咐一旁侍立的属下给他上茶:“坐下说话。”
“方才在路上耽搁了些,误了约定的时辰,望督帅勿怪。”
孟翊道谢,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颇为歉意,将方才玄武大街的事简要述了一遍。
怡景郡主?
谢韫记得今日朱缨说要召见陈皎皎,应是她在进宫路上出了些事,正好被孟翊救了下来。
说起孟翊其人,早在数年前,民间就将他与谢韫这两位少年将军齐名,把他们二人用兵御敌的故事传颂了多年。事实上,江北与西北相隔甚远,两营之间少有交集,双方将帅从前并未见过面。
此次西北军立了大功,于三日前班师回朝,抵达魏都,天子甚为重视,朝会结束后亲率百官迎候功臣。
谢韫随于朱缨身侧,才和她一同见到了这位仅在奏疏军报中与他们打过交道的孟将军。
他对孟翊的印象不错,知晓是个忠诚可靠的将帅之才,今日相约商议军务误了时间,想着也是遇上了意外。
他道无妨,也不再啰嗦什么,从桌上拿起看过的军中文册,开始与孟翊说正事。
京畿、西北、江北江南、湖广五大营连在一起,共同组成了大魏军防的心脉,关乎社稷安定,绝不能放松懈怠,还要提防世家暗中动手,安插进别有用心的人。
孟翊在西北挂帅多年,为将骁勇善战,为帅沉稳敏锐,大营无人不心悦诚服。两人商议了一阵公务,谢韫问起营中事,实际上是想起了近来对东北动静的查探。
孟翊为人通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谢韫身为天子近臣,言行皆代表了朱缨的意思,自然不会只是简单地关心一下军中将士的状态和关系。
于是他神色如常,答道大营周边并无势力有异动,且将士们素来谨慎,不会出什么岔子。
不过突厥人蠢蠢欲动,时常派出细作企图混入西北军营,如同苍蝇般嗡嗡四转,令他们厌烦疲倦,防不胜防。
孟翊所说佐证了郑岐传回的消息,谢韫心头一松,也许真是他们错怪东北了。
另外,突厥细作混入军营不是小事,可此事源头在突厥,他们无法控制,只能加强提防。
两人交谈近尾声,书房外传来叩门的声音,谢韫让人进来,发现是谢成。他刚回到府上,手里还拿着一封蓝封火漆的书信,是北地那边来的情报。
谢韫从他手中接过,旁若无人撕开封皮,揭下火漆。
孟翊见状,知晓他还有要事,便想着不再多留,起身告辞道:“既然督帅还有公务,臣就先告退了。”
“不急。”
谁知谢韫并未顺水推舟,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锁在那封书信上。
片刻,他从椅中起身,疏淡的声线中带了分沉凝,对谢成道:“即刻备马,我进宫一趟。”
吩咐过后,他转身看向孟翊,将书信递过:“孟帅也看看吧。”
突厥变天了。
第72章 月圆(三合一)
奉陵行宫位于晋阳西郊, 距魏都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中秋前后满宫菊花盛放,妍丽异常。
依照旧例,每年入了秋, 天子将携文武百官及其家眷至行宫小住一段时日, 在此举办中秋宫宴与臣民共饮同乐, 今年也不例外。
行宫上下早早就忙碌了起来, 早早备好了锦殿玉席、珍馐佳宴,只等宴席这一日的到来。
事实上今日并非中秋,而是中秋的前一晚, 虽然往年都是中秋当晚宫中开宴, 但只是寻常惯例, 并无祖制可言, 自然是随天子心意来。
那日照雪无意间提起, 朱缨原本已经想好中秋那日该如何安排, 却又被提醒想起还有这么一件枯燥事。
她烦不胜烦,说中秋佳节本为阖家团圆日, 何必为了一个虚礼宴席闹得所有人都过不好, 倒不如将时间提早一日, 好让百官中秋安心留在府上, 也能好好陪伴家中亲眷。
陛下已经发话,众人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多年来不变的惯例就这样改了。
延泽殿坐落于行宫中央,是整个奉陵最大也最为恢宏的殿宇。四周围山抱水、连廊四注,台城层构间延伸出六座宽阔的石桥通向对岸。
层叠石阶贯向足有几人高的殿门, 辇道邪交处纷纭玄绿,蒹葭静荷植根于湖, 如被笼罩在蓬莱仙雾中。
能在殿中安坐一席之地的皆为高门权贵,宫人不敢懈怠,低首噤声小步行路。鬓间簪花流苏稳稳当当,只裙袂翻飞时带过一阵脂粉香气。
虽是入了秋,但近几日又有升温,夜间穿堂风吹过仍有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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