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表演之人纷纷惊呼,众人死死地盯着云端,想看看究竟有何端倪。
“咚咚”几声闷响传来,有物从空中掉落。
血淋淋的残肢,横陈在台前,待看清掉落之物,众人不寒而栗,下意识地一阵尖叫。
施净趁着一片慌乱之际,不动声色拉开红色帷幕后的帘子,将仅露出一角的箱子,全部暴露出来。
沈青黛一个眼神,施净会意。
“咚咚咚”三声响后,沈青黛朝着众人道:“诸位莫慌,人已在箱内。翠芜,出来吧。”
话音方落,果见台上箱子晃动,“砰”地一声被撞开。
众人茫然望去,却见红色帷幔下,盈盈站着一人。那人身穿一身茶白色衣衫,正是方才在云中消失的翠芜。
人群中,周方展猛然站了起来:“你竟然做到了,这究竟怎么回事?”
沈青黛看了一眼周方展,朝众人道:“我早已说过,这根本不是传说中的神仙索,而是凶手的杀人手法而已。”
周方展冷硬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杀人手法?凶手是如何杀害卓侍郎,并放在箱中的。”
沈青黛不紧不慢道:“神仙索表演,从头到尾,只是一个障眼法。”
说完,施净猛地敲响锣鼓。只是这次,他敲得格外响亮。
一、二、三、四、五。
周方展心中默数,这次,他敲了五下。
鼓声落。天穹之上,白云缓缓向两边散开。薄雾之中,依稀可见一根银色的粗铁棍架在二楼楼顶之上,神仙索正牢牢挂在上面。
赵令询朝着天际淡声道:“赵捕头,出来吧。”
烟雾渐散,二楼楼顶之上,赵世元斜靠在屋脊之上,笑着朝众人招手。
沈青黛走上前去,摸着神仙索道:“我还是,先给大家解释一下神仙索吧。你们看到的神仙索,并不是真的神仙索,只是一个机关罢了。”
她晃了一下神仙索:“这根绳子,内有有机关,两头又挂有磁铁,能吸附在铁棍之上。一旦它变直,内里机关启动,便会扣在一起。方才,赵令询将它扔进云端,它便会自动吸附在铁棍之上。这时,等在一旁的赵捕头便会趁机将其固定在铁棍之上。至于另外一端,我们早已将此处挖松,只要我稍一用力,它就会被牢牢插入地下。”
方才翠芜攀上神仙索之前,她拉动神仙索之时,周方展便觉得她似乎是在发出讯号。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当时,她应当是在向赵世元确认。
周方展抬头望着四四方方天空,只见适才还低矮的天空,一下变得开阔了起来。
看到赵世元正悠然地坐在屋脊之上,他喃喃道:“云……散了。不可能,你怎能操纵白云?”
沈青黛笑道:“当然不能。你们方才看到的白云,只是用棉花制作,又找人刻意剪裁描绘的罢了。”
周方展道:“可是……”
沈青黛不等他说完,便堵住了他的嘴:“别质疑,只要有钱,没什么做不来的。”
周方展:“……”
沈青黛看他一脸铁青,接着解释道:“当然,棉花制作的云朵,再逼真也是假的。所以,若是让人不起疑,必须要有三个条件。第一,地形。棉花云制作不宜过大,所需场地便要小。如归楼四四方方的天井,最为适合;第二,天气。当日必须是阴天。阴天云低,天空本就低沉,即便看客们感觉到压抑,也只会当是天气阴沉的缘故。”
她抬头望向天空:“第三,是最重要,也是最难的,烟雾。虽有云朵做遮挡,又是阴天,但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云端,还是不够。不过,一旦有烟雾弥漫缭绕,朦胧之间,一切便看不到那么真切。”
周方展指着上方缭绕的云雾:“你说,那些是烟。可是,我们并未闻到烟味。”
沈青黛道:“没错,关于烟味,起初我也想不通。直到一日,我不小心烧了自己的头发。”
赵令询听她说烧着了头发,下意识地朝她发丝间望去,青丝依旧,好像并无损伤。
沈庄主却坐不住了:“黛儿,你何时烧着了头发?有没有受伤?”
沈青黛忙摇头:“爹爹放心,无事。”
周方展皱眉:“关你头发何事?”
沈青黛不疾不徐道:“那日,翠芜一时失手,在我发丝之上用了过量的桂花油。晚间回府我趴在桌上,不小心睡着后,发丝被烧了却浑然不觉。事过之后,我发觉,燃烧后的发丝桂花香气愈加浓烈,仅有少许烟味。”
人群中,章老板拊掌道:“原来如此。”
周方展沉思良久,摇头道:“还是不对。任何东西,即便是浸满桂花油,可一旦燃烧起来,烟味应是往上走才对。若按你方才说,桂花香气应该很浓郁才是,怎么我们并未闻到?”
“这便是凶手的高明之处。”沈青黛说着,拿起一张浸了桂花油的纸张,顺手卷在一起,将顶部点燃了起来。
众人纷纷望去,纸张遇火便着,很快便燃了起来,淡色的火焰腾地一下升至空中。片刻之间,便有白烟不断飘落,瀑布般泄流而下。
纸张燃尽,空中弥漫着桂花的香气,仅有一丝烟味夹杂其间。
翠芜将准备好的黄醋喷洒在灰烬之上,很快,烟味便消失殆尽。
周方展震惊于凶手缜密细致的手法,久久凝眉。
许久,他才问:“那人又是如何出现在箱子内呢?”
“这个就需要事先藏在楼顶之人帮忙了,待人爬上云端,守候之人便拉他到铁棍之上。待他顺着铁棍爬到对面,守候之人便将事先准备好的断肢扔下,以此来转移视线。”沈青黛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残肢:“假的。”
周方展想了想:“为何非要爬到对面,和箱子有关?”
沈青黛点头:“没错,因为箱子所在的左侧,有一根柱子,可以直通一楼。表演期间,外人不得随意进出。届时,他只需要顺着柱子爬下,便可光明正大地钻到箱子中。”
周方展还是觉得不对:“光明正大?我们这么多人看着,他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箱内?”
沈青黛道:“怎么不可能,翠芜不就是在你们眼皮子低下钻了进去。方才,你们的注意力都被右侧的断肢吸引,哪里会注意台上之事,何况还有纱幔遮挡。”
施净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笑道:“原先我也以为不可能,可想起那日,咱们一直看人捉鸡,竟没有看到赵令询。突然觉得,确实是那么回事。”
赵令询斜了他一眼,施净赶忙乖乖闭嘴。
周方展缓缓坐下:“我明白了。卓侍郎当日,应是被二楼守候之人暗害,继而封在箱内的。”
人群唏嘘,卓侍郎竟是这么被人杀害的。
凶手为了害他,竟想出这么个刁钻的杀人方式。凶手与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千方百计,非要致他于死地。
当年有传言是方家,不知流言可信有几分。
中亭司能识破凶手的杀人手法,是否已经知晓凶手究竟是何人?
第116章 人间一世17
一片死寂中, 靖安侯奋力起身,勉强站立,他恨恨道:“究竟, 是谁要害我卓兄?”
沈青黛转身,红色的纱幔在身后飘飘荡荡, 像极了那些无辜的冤魂,拼命想寻一个依靠。
她对着众人缓缓道:“前些日子, 我许下重金悬赏此案线索。有人说, 他曾看到过凶手的样子。中亭司已经找了画师, 根据那人口述, 描绘了凶手的画像。只是茫茫人海, 若要寻一人,实在过于艰难。今日在座诸位,定有不少曾目睹当年案发经过, 所以沈某想请诸位帮忙一认。”
谢无容画技举世无双,京中颇有名声,前阵子又发生了墨蝶杀人的案子,方雍或留行门之人, 但凡不聋,都应当听说过他。
只要他们调查过谢无容,便会知,他画的人物栩栩如生,与真人几无太大差别。
也就是说,只要她拿出画像,现场之人几乎人人都会看清凶手的真面目。即便无人当场认出, 难保日后不被发现,可巨大的金钱诱惑之下, 他们根本无处隐瞒。
沈青黛理了理自己的衣冠,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着的纸张。
风从四面而来,阴冷的秋风扫过客堂每个角落,黑云压过,四周瞬间暗了下来,一场暴雨即将来袭。
沈青黛方才的话,像是燃起了星星之火,她敏锐地觉察到一丝躁动。可她还不确定凶手是否会出击,为保万无一失,她决定再添一把火。
她举起纸张:“诸位,今日中亭司能探破此案,全靠目击之人提供了线索。否则,这样诡异的案子,别说短短半月,即便是一两年,都难以看透其中关窍。待我展开画像,若有认出凶手者,沈某必有重谢。”
赵令询听懂了她的暗示,她将自己探破神仙索杀人的功劳,全都归结到有人提供了线索之上。如此一来,凶手便会笃定,当年的确有人曾在无意间窥探到他们杀人的秘密。
沈青黛不再犹豫,她将纸张高举,朝着众人,缓缓将纸张铺展开来……
成败在此一举,体内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抑制住微微颤抖的双手,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嗖”地一声,箭矢迎面而来,贴着她冰冷的脸颊划过。
她浑身僵硬,却又热血沸腾。
他们终于出手了。
赵令询长剑一出,迫使朝着沈青黛射去的箭矢落地,顺势拉住沈青黛,牢牢护在胸前。
台下手持袖箭的蒙面人见一击不中,纵身跃到台上。其余埋伏在人群中的杀手也不再隐藏,纷纷跳了上去。
那些人从四面八方而来,训练有术,隐藏得极深,且不在少数。
所幸进门时中亭司有搜身,那些人并未携带刀具,又皆是赤手空拳,一时倒也不至于能伤到人。
现场惊叫声不断,周方展先让人护送靖安侯离开,又组织其余人等疏散看客。中亭司众人提前得到号令,迅速打开大门,直到所有看客离开,才又关上大门。
如归楼内厮杀不断,中亭司众人紧紧守着大门,严阵以待。
很快,远处一群黑衣人手持利刃冲了出来。为首的捕头并不慌张,待他们走近,他对着门上凸起处,用力一按。几十支箭矢齐发,落雨成阵,对面二十余个黑衣人猝不及防,纷纷倒下,无一幸免。
然而,他们并不敢大意,聚目望去,等待着下一轮的进攻。如归楼的大门,今日哪怕是死,也要护着。
楼内,杀手们虽无凶器,却个个出手不凡。
赵令询将沈青黛交给翠芜,安心对付杀过来的凶徒。
周方展带着镇抚司之人,连同顺天府的衙役,与一众杀手激战正酣。
双方人数相差无几,留行门杀手虽无兵器,却也凶悍异常,很快便占了上风。最初他们还沾沾自喜,可刀枪剑影之间,他们左等右等,还未见门外埋伏接应之人赶到,开始有些慌张,忙向空中发射出信号烟来求救。
沈青黛知道,他们是想召唤藏在暗处的留行门之人。她心中暗暗担忧,也不知道,陆掌司那边怎么样了。
为首蒙面之人有些等不及了,他趁着慌乱,朝左边心腹之人示意。那人点头,带着两人朝翠芜袭去。他则趁着翠芜分心,绕到廊后,从靴中掏出软剑向沈青黛刺去。
他眼神冰冷:“你本不该再出现的,京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青黛脑中像有一道惊雷轰然炸开,眼前迷离的烟雾不停聚拢,旧日一幕猝然重现。
瑞鹤楼,帷帘内人影绰绰,茶香袅袅,隐隐桂香幽浮。娘亲带着她站在帘外,那日她特意换了新衣,扎了乖巧的双髻。
娘亲对着帘内,轻声道:“这是萱萱,如今八岁了。”
“叮”地一声,帘内有翠玉碰到杯子的清响。
许久,帘内传来男子冰冷的声音:“你本不该再出现的,京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萱萱!”
赵令询飞身而来,尽管及时拉开了沈青黛,可胳膊上还是中了一剑。
翠芜见沈青黛方才几乎要被刺中,顿时大怒,她双眼通红,下手变得狠厉起来。“咔咔”数声,身边两人手臂生生被反转到背后,一脸扭曲地惨叫。
浓郁的血腥气,让沈青黛瞬间清醒,她扶着鲜血直流的赵令询,慌张地用手捂住他受伤的胳膊。赵令询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
沈青黛声音有些颤抖:“赵令询,你怎么样?”
赵令询依旧把她护在身后:“无碍,放心。”
“咚咚咚”,如归楼门外,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尽管隔着厚厚的木门,双方都能感觉到来势汹汹,就如即将到来的暴雨,无可抵挡。
蒙面人一声冷笑:“我们的援军到了,看来,你们的人,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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