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内,羽林卫副将也参与其中,确认是陈瑞的接头人。羽林卫向来不受六部支配,只负责皇上安危,对皇帝绝对忠诚,如今却也混入留行门之人。皇上震怒之余,当即以约束不力为由,削去羽林将军之职,命其家中反省,羽林卫暂由周方展接管。
周方展执掌镇抚司,又掌京中部分治安,现又接手羽林卫,一半禁军皆由其掌控,一时风头无两。
他本就是靖安侯世子,如今又是皇上跟前第一宠臣,京中有女待字闺中的人家,纷纷动了心思。这其中,便有皇后娘娘。
卓侍郎被杀一案告破,靖安侯大悦,又闻皇后有下嫁公主之意,病竟好了大半。
沈青黛从周方展那里打听,圣上究竟是否相信方雍就是留行门幕后之人。周方展摇头,不过留行门大势已去,钱财兵器已经悉数收缴,埋在朝中的眼线也已拔除,即便他们有心,也无力再有大动作。
赵令询看出,关于对留行门的追踪处理,圣上明显放缓了进度。一来,他们已经没了对抗朝廷的能力,二来,程贵妃晋升皇贵妃典礼将近。
随着方雍身死,十二年前卓侍郎被杀一案,也早已宣布告破。可关于娘亲的秘密,却依旧尘封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等待着一线天光。
当初魏若英告知沈青黛,忠勤伯府留守的侍卫或许知晓她娘亲的来历,她一时难以脱身,以至耽搁良久。而今,神仙索杀人案子已破,她便向陆掌司告了假,准备回去登州调查娘亲之事。
赵令询亦向陆掌司告假,陪同沈青黛前往。两人选定了回登州的日子,准备出发。
出发前夕,嘉宁突然差人宣沈青黛入宫。
上次在宫内出事,赵令询始终放心不下。他借着向太后请安的由头,亲自送她到后宫,交给嘉宁贴身宫女。
在宫女的带领下,两人穿过重重宫阙,向嘉宁宫内走去。
秋意日浓,宫墙之内,桂满枝头。红墙映着金碧,日光下溢光流彩,软绵绵的香气处处飘荡,馨香四溢。
隐隐有声音传来,沈青黛抬头望去,金桂掩映下,寿春亭内,衣香鬓影,几位贵人言笑晏晏。
她一眼便瞧见了身穿明黄大衫的皇后,正嘴角含笑把玩着一支新摘的金桂。皇后身边,程贵妃一脸恭敬,亲自为其斟茶。左侧贵人看起来年纪略大,只端庄地坐着,脸上表情始终淡淡的。右侧之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明艳张扬,一身绯色衣裙在冷清的秋日格外显眼。
因相隔甚远,小宫女又不敢惊扰贵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跪拜。
皇后凤眸微抬,远远瞧见了她们,沈青黛便走上前去请安。
皇后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宫女,淡声道:“是嘉宁召你入宫的?”
沈青黛听出皇后言语中,似乎有一丝不满,便垂首回道:“是。”
皇后拨弄着花觚中的桂花:“既如此,那顺便将这枝金桂给她带去。顺便提醒她,这金桂娇嫩,需要用螭龙花觚来养,万不可换了别的瓶去。”
沈青黛小心接过花觚,应声道:“是。”
左侧一直漠然坐着的贵人,突然开口:“你就是近日探破十二年前凶案的沈姑娘?”
沈青黛低眉思忖,宫中对十二年前旧案关心的,只有大皇子的生母,卓侍郎的妹妹,惠妃娘娘。
她垂首道:“能探破十二年前旧案,是中亭司上下的功劳,青黛只是将此事揭开罢了。”
惠妃娘娘圆润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多谢沈姑娘查清当年隐情。”
右侧绯色衣裙的贵人上下打量着沈青黛:“你就是中亭司的那个女官,原以为是个粗犷蛮横的,这瞧着不过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嘛。”
皇后笑道:“丽嫔,你也不过二十,可不也是个小姑娘?”
丽嫔摸着肚子:“皇后娘娘说笑了,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哪里还是小姑娘呢?”
皇后娘娘脸色一黯,嘴角勾起一丝笑,转过头去。
沈青黛一路抱着花觚,生怕有所闪失,到嘉宁殿内时,双手已经有些麻木。
嘉宁命人接过花觚:“怎么还带一枝桂花来?”
沈青黛甩着手臂:“来时遇到了皇后娘娘,她爱女心切,特命我带来。”
嘉宁狐疑道:“母后还说了什么?”
沈青黛揉着手腕,如实告知:“你看,你今日叫我来也是无用。”
嘉宁抓起花觚中的桂花扔到一边:“周方展,那个铁面阎王,我可不嫁。”
沈青黛无奈,捡起被她扔掉的桂花,重新插在觚中:“周方展也不见得想娶,他只想一心守着钟小姐。可是,若皇后娘娘果真请来圣旨,你们还能抗旨不成?”
嘉宁闷闷地坐在一边,许久才道:“沈宗度……他最近怎么样?”
自听说皇后有想把嘉宁嫁给周方展的心思,沈宗度表面装作无事,上朝下朝与往日并无不同。可前日,沈青黛却瞧见他在院中石凳上独自临风饮酒,稀疏的枝叶之下,哥哥的身影落寞冷清。
沈青黛心想,哥哥对嘉宁公主,应是有情分的。
她温声道:“哥哥他近日很忙,连我都不太能见到他。公主,你要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的态度。”
嘉宁咬着嘴唇:“母后她……她恐怕是要牺牲我了。”
她微微垂眸,眼中雾气腾腾,沈青黛一时不忍,轻声安慰道:“哪有母亲不疼自己女儿的,她也是想为你找个好归宿。周方展他贵为侯府世子,又深得圣上信任,皇后娘娘她也是为你以后考虑。”
嘉宁却哭了:“她若真为了我好,就该依着我。她知道的,她明明知道我喜欢谁。她就是为了二皇兄,为了二皇兄,她要舍弃我。”
如今宫中局势不明,宁妃虽已彻底失势,但程贵妃即将被封为皇贵妃,她在朝中虽无依靠,可四皇子却极得圣上欢心。眼下,丽嫔又怀有身孕,万一诞下皇子,又是太子的有力人选。贵为皇后又如何,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沈青黛默然不语,掏出手帕,替嘉宁拭泪。
怀中的画纸悠然飘起,落在嘉宁脚边。
她弯腰捡起:“这是什么?”
沈青黛解释:“一幅画而已。”
嘉宁抽着鼻子:“你揣那么紧,我看是情诗吧。真羡慕你,令询哥哥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前两日,我去给皇奶奶请安,便听到他说,此生只愿娶你一人,给皇奶奶气得不轻。”
沈青黛鼻子一酸,眼眶早已湿润。
嘉宁拿起画纸,喃喃道:“我决定了,我也要学令询哥哥。为了心中之人,我也愿意舍弃一切。”
沈青黛收起画纸:“你啊,还是好好想着怎么面对皇后娘娘吧。”
嘉宁一把夺回画纸:“给我看看,令询哥哥都写了什么?”
她拿过画纸,缓缓打开:“这怎么,是孙尚仪?”
沈青黛浑身一震:“你说,这是谁?”
嘉宁重复道:“孙尚仪啊,就是尚仪局的孙尚仪,母后的亲信。”
第118章 人间一世19
孙尚仪, 皇后娘娘的亲信。
难怪,她苦苦寻了多日,始终毫无音讯, 原来她竟藏在这深宫之中。
嘉宁睁着一双圆眼,满是迷惑:“你为何随身携带孙尚仪的画像?”
沈青黛抓过她的手:“你可看仔细了, 确定是孙尚仪?”
嘉宁点头肯定:“孙尚仪时常去母后宫中,我怎么可能认错。”
十二年前, 孙尚仪同陈瑞一起出现在瑞鹤楼。孙尚仪应同陈瑞一样, 也是留行门之人。可嘉宁却说, 孙尚仪是皇后娘娘的亲信, 那么皇后娘娘……
沈青黛不敢想象, 皇后娘娘究竟是否知情。
她收起画像,抓住嘉宁的手道:“公主,画像之事, 还望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她握得太紧,嘉宁的手有些吃痛,她连连点头:“好,我答应你, 你先放开。”
沈青黛这才松开了手:“公主,我还有些急事,要马上出宫,请容我先告退。”
公主闻言,见她转身就要离开,皱着小脸委屈道:“你就不能再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沈青黛却一刻也等不了, 她面带歉意:“公主,待我处理好这件事, 定会好好陪你说话的。”
赵令询的马车正守在宫门口,见沈青黛走出,他从车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一身正红蟒袍,立于朱墙之下,他眉眼干净明亮,耀眼得如灼灼骄阳。
一股暖流深入心田,沈青黛歪头温柔一笑,真好啊,炽热又温柔的眼前人,正是她心中的少年郎。
从山野疯丫头到伯府庶出小姐,从归远山庄少庄主到中亭司女司正,无论何时,只要一个转身,她总能看见他。她无比庆幸,这些年,赵令询一直都在。
赵令询迎了上去笑道:“嘉宁怎么这么快放你出来,我还以为,她要再留你一会呢。”
沈青黛攀着他的胳膊上了马车:“事情有些急,我要与你细说。”
待马车驶远,沈青黛才拿了画像出来,将嘉宁的话告知。
赵令询攥着手中的画像,蹙眉不语。
孙尚仪是留行门的人,皇后娘娘若不知情,便是被她利用了。可皇后娘娘是什么人?她有权谋有心计,一向深谋远虑,区区一个孙尚仪,怎么可能瞒得过皇后。若皇后娘娘知情,那或许她才是留行门的幕后之人。皇后生出谋逆之心,无疑是因为东宫那个位子。
沈青黛也想到了这层,她凝眉思量许久,直接道:“有一点我不明白,若皇后与留行门有干系,那当初留行门陷害嘉宁又是怎么回事?”
赵令询沉声道:“皇后娘娘心思缜密,当初是她使了苦肉计也未可知。”
想起方才嘉宁的话,沈青黛身上不由一阵寒凉。
当初嘉宁被陷害,即便没有她女扮男装解围,皇后娘娘也做好了准备,足以将嘉宁名声受损的风险降到最小。可任何事都有风险,若万一行差踏错,皇后娘娘岂不是为了二皇子,害了嘉宁吗?
沈青黛在脑海中梳理着连日来发生之事:“嘉宁与我被陷害,若果真是皇后布局,那方雍与留行门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方雍从头到尾只是一颗棋子?”
赵令询道:“不是没有可能,否则,方雍为何会在逃脱中亭司视线后,跳楼身亡?”
沈青黛想想,问道:“方家其他人呢,还有宁妃,可有问出来什么?”
赵令询摇头:“周方展虽对方家一干人等威逼利诱,可他们一概否认与留行门有染。至于宁妃,她听闻方雍自杀身亡,方家已被查封,担忧恐惧之下,竟疯了。不过,听她宫内的宫女所说,当初她因嘉宁一事被圣上厌弃之后,曾找人与方雍联系。圣上闻此,认定了她与方雍合谋,今日听太后提及,她已经被关进到了冷宫。”
周方展的手段,他们都清楚,方家那些人若当真与留行门有干系,他定不会一无所获。看来方家那边,是得不到有用的消息了。
沈青黛扶着额头:“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若她动了心思,那大宣岂不是要大乱?”
赵令询回头望向巍峨的紫禁城:“你道圣上为何放缓追踪留行门?不论是留行门还是其他什么人,想要谋逆,若无强大的兵权还有金钱支撑,根本难以成事。留行门经此一事,兵器及大量珠宝悉数被缴,在朝中安插的眼线被拔,不管幕后之人是谁,都难以再翻起巨浪。”
沈青黛心头微定,可想到皇后娘娘有意以嘉宁为由,拉拢周方展,她总隐隐有些不安。
回到中亭司,陆掌司正在整理留行门一案的各类案卷。
他今日特意换上了圣上赏赐的新衣,剃掉了邋遢的胡须,整个人容光焕发。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明天要出发去登州?”
沈青黛见他恢复旧日神采,不由一笑:“掌司今日甚显年轻,方才一进来,我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十二年前,初见掌司之时。”
陆掌司大笑:“你这个丫头,就是嘴甜。”
言毕,他拍着桌上的案宗叹道:“卓兄之事,虽然有了结果,杀害卓兄的凶手已然伏法,可我总觉得,方雍杀害卓兄不仅仅是因为有过口舌之争。只可惜,他已经自杀身亡了。”
赵令询道:“只怕当年之事,没有那么简单。”
陆掌司抬起头:“你们有什么新发现?”
沈青黛道:“今日入宫,我见到了当年在瑞鹤楼内给我糕点的女子,她便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孙尚仪。”
陆掌司既擅于查案,又洞悉官场权利争斗,很快便明白过来。
他一下下敲击着桌子,沉吟道:“沈青的身份,暂时不能公布。所以,孙尚仪之事,不能作为证据。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可以作为证据,也不能就此证明皇后与留行门有关。还有,皇后娘娘是否被孙尚仪利用,也尚未可知。”
赵令询与沈青黛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又何尝不知,只是留行门经此一事,已经销声匿迹,根本无处可寻。
陆掌司想了许久,望着沈青黛:“眼下,与留行门相关的,只剩你娘这一条线了。这样,你们即刻便去登州。宫里那位,我会告知周方展,有他在,你们放心。”
翠芜早已收拾好了包袱,沈青黛忍痛辞别爹爹与兄长,依依不舍地出了沈府。
马车出了沈府,直奔肃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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