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询嘴角一扬,淡淡道:“未必,我们赌赌看,来的是你的人,还是我们的人。”
蒙面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们知道了,怎么可能?”
如归楼大门打开,一群身穿黑甲之人齐齐涌入,很快穿过客堂,将整个现场围住。
赵令询微扬着头:“陈大人,看来是我们赢了。”
蒙面人闻言,缓缓抬头望向赵令询,一双冷沉的双眸,惊愕中带着不甘。
风卷着楼外的枯叶袭来,陆掌司身披金甲,手持长枪,枪尖殷红滴落一路。
他目露寒光,长枪一指:“不管你是谁,今日,你跑不了了。”
蒙面人长叹一声,闭上的双眼缓缓张开,他也不再隐藏,伸手摘掉脸上的黑布。
正是羽林中郎,留行门的陈瑞。
滚滚乌云席卷而来,灰色的天际,闪电劈开云层,雷声滚滚,大雨如注。地面经雨水不住冲刷,很快低凹之地,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蓄水池。水面粼粼,踏过一地纷乱。
此次行动,共抓获留行门一行二十余人。
中亭司大狱明显放不下,陆掌司做主,让周方展带回镇抚司审问。京城治安,他有协理之责,何况他本就身负皇命调查留行门。
回到中亭司,陆掌司已经脱掉铠甲,换上官服。
风住雨止,庭外依旧雾蒙蒙一片。
他坐在椅上,拿起当年的旧案宗,久久望着中亭司大门,喝了半壶酒,又尽数倾洒在地上。
他想,他此生已无甚遗憾。
沈青黛找人替赵令询包扎完伤口,回到中亭司,却扑了个空,陆掌司早已离开,去皇宫多时了。
待问了跟在他身边的侍卫,两人才得知,黑甲军乃圣上指派。
陆掌司早已设下埋伏,京中藏兵器之地的留行门之人方一出来,便被尽数抓捕。随后,陆掌司派人收缴了留行门的兵器,并金银珠宝数箱。兵器已经上报兵部,珠宝也已运至宫中。
沈宗度那边,也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刑部守卫回禀,曾有人鬼鬼祟祟打听谢无容作画之事,他们察觉有异,将人扣了下来,已经确定是方雍的人。
赵世元气喘吁吁跑来:“大人,方府有异,方雍跑了。”
赵令询霍然起身:“跑了?不是有人看着呢吗,怎么会跑了?”
赵世元解释道:“咱们派去的人,是死死盯着,方家根本不可能发现。是留行门的人,他们从背后偷袭,将派去看守之人尽数击晕,带着方雍逃了出去。”
沈青黛眉头紧锁:“留行门,果然还有不少漏网之鱼。”
赵令询马上道:“通知顺天府协理,立即封锁城门。”
留行门一众人等虽已被抓,但十二年前的凶杀案却还未揭开最后的谜团。
方雍是此案的重要嫌疑之人,并极有可能是留行门幕后之人,他若是跑了,许多未明之事,再查起来,只怕又不知要等多少年。
赵世元忙道:“我一发现便让人去了,现在城门想必已经封锁,方雍他应当还在城内。”
赵令询脸色缓和:“那便好,顺便找人画了方雍的画像,贴在城门各处,一经发现,立即捉拿。”
赵世元点头:“世子放心,顺天府着急立功,肯定比咱们慌,此事可以放心交给他们。”
他说得不错,留行门私造兵器,意图谋反,顺天府之人,但凡不傻,都不会错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赵令询沉思片刻,问道:“方家其他人呢,有什么动静?”
赵世元眉头微皱:“还在严密监视。不过,留行门之人好像只是冲着方雍去的,他们救走了方雍,便再也没有出现。”
赵令询道:“不管他们出不出现,总之,在找到方雍之前,人都看好了。若是人手不够,大可去镇抚司去借。”
说到镇抚司,沈青黛喉间发紧,她道:“我要去一趟镇抚司,我要见陈瑞。”
赵令询点头:“好,我陪你去。”
镇抚司大牢内,灯光昏暗,阴风阵阵,明灭的烛光,跳动在两侧的土墙之上,像汪洋中两盏风雨飘摇的小舟,不知何时便会覆灭。
微弱的灯光尽头,一片黑暗,沈青黛每走一步,便觉得心脏加快一分。
她追寻的真相,娘亲想要隐藏的秘密,究竟能不能得到解答,她不知道。
铁链碰撞,发出清响。陈瑞听到脚步声,缓缓抬头。
待看清来人,他闭上眼,将头垂下。
周方展是知道怎么折磨人的,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陈瑞已经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头发蓬乱,嘴角血迹未干,黑衣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像一只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丧家之犬。
沈青黛清亮的嗓音,混合着室内的血腥气,显得有些冰凉:“你说,我本不该再出现的,京城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陈瑞一直闭着的双眼缓缓张开,他眼神淡漠:“是。”
沈青黛却无端怒了:“你到底是谁?”
陈瑞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回道:“那么,你又是谁?”
第117章 人间一世18
她是谁?
幼童时, 她是跟在娘亲身后的乡野丫头。
年少时,她被接回忠勤伯府,成了伯府二小姐。
再后来, 她坠下山崖,摇身一变成为归远山庄的少庄主。
巨大的漩涡撕扯着她, 妄图将她拉下无边的深渊,这种冰冷的感觉, 比长月潭水尤甚。
沈青黛眼神冰凉:“你都知道些什么?”
陈瑞挑衅一笑:“比如, 你的身世。沈小姐, 哦不, 或许我应该叫你, 魏二小姐。”
他笑声尚未落地,赵令询早闪过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你找死。”
他依旧笑得猖狂, 嘴角的鲜血像是一朵致命的毒花,带着摄人的蛊惑。
“沈小姐,难道你不想知道,你娘为何而死吗?”
沈青黛走近, 直视他的双眼:“十二年前,瑞鹤楼,我娘见的究竟是谁?”
陈瑞被赵令询掐得喘不过气来,他咳了几声:“放……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沈青黛看了看赵令询,赵令询极不情愿地松开手。
沈青黛盯着他:“这里是镇抚司,就算我放了你, 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留行门已经被摧毁,你没有后路。”
陈瑞漠然道:“那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你娘因何而死。”
沈青黛冷笑:“我娘之事,我自会查。放心,待查明真相,我不会忘了告知与你,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出了镇抚司大狱,天已放晴。晚霞流金,火焰般燃烧着半边天。彩霞之下,整个京都,只留下一个黯淡的轮廓,逐渐隐于一片苍茫的暮色之中。
赵令询回头望着镇抚司:“看来,陈瑞这边,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沈青黛微垂着眼眸:“本来也不指望他能顺利交待。”
赵令询已经从方才对话中听出大概:“陈瑞如何知晓你的身份?还有,你说当年你娘在瑞鹤楼所见之人,是陈瑞?”
沈青黛眼眸深沉,思索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我也不知他是何时知晓我的身份,或许,他和我一样,也是在有意试探。”
赵令询问:“方才,他是在试探你的身份?”
沈青黛道:“在如归楼,他出手之时,曾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本不该再出现的,京城不是我该来的地方。那句话,我曾听过,十二年前,在瑞鹤楼。”
她轻轻摸着赵令询受伤的手臂:“所以,我当时才会一时失神,险些着了道。如今看来,他应是刻意为之。一方面是想试探我的身份,另一方面是想趁着我分心之际,将我击杀。”
“若说咱们到镇抚司之前,他对我的身份还没有十分确认。那方才一番话下来,我想他已了然。”
赵令询见她眉头深锁,便道:“知晓了又如何,镇抚司有周方展在,他插翅难飞。”
沈青黛终于展颜:“他在试探我,焉知我不是也在试探他。一开始,我只知我娘在瑞鹤楼所见之人是个男子,可当我发现他是陈瑞后,便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所以方才我才会问,我娘当年所见之人究竟是谁,而他,没有否认。显然,现场还有其他人在。那个人,才是我娘要见的人。”
赵令询点头:“陈瑞掌管留行门私炼的兵器还有金银钱财,想必在留行门地位不低。如此看来,你娘所见之人,绝不简单。”
沈青黛道:“还记得翠芜找谢无容画的那个女子吗?我怀疑,陈瑞对我身份有怀疑,或许与她有关。”
当年瑞鹤楼内,她也在,而今她又派人盯上沈府,的确很难不让人怀疑。不过,沈青黛却想不通,她的身份明明隐藏得极深,她到底是如何发现端倪的?
两人正在猜测,远远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跑过来。
施净扶着赵令询,喘着气:“终于,找到你们了,快去城门口。”
沈青黛顿觉不妙:“出什么事了?”
施净道:“方雍死了。”
方雍死在城门口,守门的士兵已经上报到顺天府。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顺天府已经封锁了现场。
顺天府上下皆知,中亭司在如归楼破了大案,方雍是此案嫌疑人。又亲眼瞧见陆掌司带领大批圣上亲卫黑甲军,便知中亭司早已恢复盛宠。是以他们并未擅自做主,只是保护好现场,等待中亭司之人到来。
施净没有片刻犹豫,就地检验起方雍的尸身。
赵令询向一旁守城的侍卫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战战兢兢,抓紧手中的长枪:“大约半个时辰前,有人查探到了方公子的踪迹,说是往这边逃窜。我们严阵以待,等了许久,才看到他的人影。当时他身边跟了两个人,那两人身手极好,我们竟一时抵挡不住。混乱中,不知何故,方公子便登上城墙,从上面一跃而下。”
“他好像……就好像是来送死的。”侍卫一脸迷茫地解释。
沈青黛抬头,穿过门洞望向高高的城墙:“你亲眼瞧见,是他自己跳下来的?”
侍卫点头:“对,我看得真切,就是他自己跳下来的。不单是我,许多人都看到了。”
赵令询看了眼旁边躺在血泊中的方雍:“他身边之人呢?”
侍卫这时才反应过来,忙跪下请罪:“方才形势混乱,我们……未曾留意,让他们跑了。”
赵令询淡淡抬手,示意他起身。
施净已经擦干手上的污垢血迹,缓缓起身。
待两人走近,施净道:“尸体周身尚未完全僵硬,未有明显斑点,死亡不超过一个时辰。此外,尸体呈仰卧状,脚骨、股骨、腰椎等多处骨折,无其余伤口,无中毒迹象,高空坠亡无疑。哦,对了,还有,他手指破了。”
沈青黛不解:“手指骨折,有何特别之处?”
施净指着方雍尸体:“那个,咬破的,他身上有一封血书。”
赵令询知晓他的臭毛病,扫了他一眼,便弯腰将血书取来。
血书是方雍所写,触目鲜红之上,尽数交待了自己的罪孽。
他招认了自己创立留行门,在各地以私谋财,以此来铸造兵器,妄图颠覆大宣朝政之事,同时供认了其余金银财物藏宝之处。他自知犯下滔天大罪,无颜面对圣上,唯有自裁谢罪。然杀害卓侍郎以及妄图谋逆,皆是他自己所为,与方家无关,求圣上能看在方家世代忠良的份上,免去方家其余人等死罪。
沈青黛摸着额头:“你有没有觉得,方雍死的有些奇怪?”
赵令询点头:“他若真想自裁谢罪,在方府之时,大可一死了之,为何非要等到逃出后,在城门口跳楼而死。”
这点,沈青黛也想不通。
方雍的血书呈递上去后,圣上立即派周方展将方府封禁。周方展根据血书所写,果真在方府一处密室内,发现大量金银珠宝财物。方家上下无不忐忑,只等着天子最后的圣裁。
方家与留行门有染,已是不争的事实,周方展痛恨留行门,在方家封禁期间,几乎将方家翻了个底朝天。
方雍死后的第三日,周方展终于在方雍书房隐秘处,翻出了留行门勾结朝中官员的证据。
圣上看到呈报上的往来书信大怒,下令严惩。此次行动,共抓获方雍同党十余人。赵令询看过名单,被抓人员中,多是一些四品以下官员,是以对朝政影响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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