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搜遍正厅、卧室,厨房,并无收获,最后来到书房。
书房布置简单,一览无余,于之前发现的一样,这里也并无有人停留的痕迹。
施净摸着脑袋:“真是怪了,分明看到有血迹,可这里却全然没有居住过的样子。”
沈青黛低头沉思,地面上有发现血迹,梦柳公子诈死数日,藏身之处应是这里,可为何这里却并无生活的痕迹。
赵令询仔细盯着书柜,几乎每格都有厚厚一层尘土,摆件上也落满灰尘。可书柜两侧,却显得有些干净。
他走上前去,手扶着两边,用力一推,书柜动了起来。
推开书柜,一道暗室出现在眼前。
施净同沈青黛对视一眼,欣喜不已,当即找来火把,跟在赵令询身后走了进去。
暗室幽深,不时有阴风吹来。约摸走了几十步,沈青黛突然觉得脚下一软,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拉着赵令询。
赵令询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拿火把一照,是一个啃了几口的馒头。
沈青黛胆子并不小,她只是十分惧怕软体动物。虚惊一场,她十分不好意思。只是当即松开赵令询的衣袖,轻咳两声,装模作样走在前面。
赵令询走在最后,嘴角抑制不住地轻扬。
从小到大,她一贯如此,不管换了什么身份,都这般要强。
这样真好,她还是她,始终没有变过。
密室约有一间屋子大,地面异常干净,像是刚被清扫过。
东墙正中放了一张床,床头朝南。
床头案台盘子内放着易储水果,各种干果、风干牛肉,还有几个馒头,一应物品俱全。
墙角置一半大的水缸,缸内蓄满了水。
东南墙边摆放一张短案,案上有一灯盏,灯油已经燃尽,旁边放有新油。
最东北角落的地方,则放了一个恭桶。
施净瞧了一圈道:“原来,梦柳公子一直躲在这里。”
赵令询扫视整个密室,眸色幽深。
“若梦柳公子是自愿诈死,大可住在这宅子里,只要小心些即可,为何非要搬到这暗无天日的密室内?”
关于梦柳公子诈死一事,杜禹华提醒了沈青黛,梦柳公子根本没必要假死。
之前推测出假死,是因为梦柳公子有意替“凶手”隐瞒,还有那两对并行的脚印。
可他们只看证据,却忽略了动机,梦柳公子没有假死的理由。
如杜禹华所说,他已经决定封笔,即将远离书画界。这已表示,他做好了归隐的打算。既然有此打算,那为何要假死呢?
可正如他们推测的一样,梦柳公子的确是假死。也就是说,有人一腔情愿想梦柳公子假死,而梦柳公子一开始并不知情。
沈青黛缓缓说出自己的想法。
施净道:“你是说,或许是带走梦柳公子的人,想让他假死,而梦柳公子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可不对啊,若他不想假死,那他为何要吃假死药,还要跟着那人走?”
沈青黛摇摇头:“这个我也想不通,还有他胳膊上的红痕和五石散,那人和梦柳公子,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秘。”
赵令询道:“若杜二公子不是自愿,那他大可一走了之,为何甘愿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之地?”
沈青黛被问到了。
的确,没人会待在这样的地方,除非他自愿,或者被逼无奈。
她想起自己踩到的那个馒头,从被发现的距离看,应是被从床边扔过去的。也就是说,梦柳公子,根本不想待着这里。
沈青黛快速扫了一眼,床、案台上食物、短案上的灯盏,以及角落里的恭桶,都被放在东边,梦柳公子的活动区域,只有东边。
她脑海飞快盘算着,弯腰便趴在床边寻找。
施净见她又跪在地上,像小狗觅食一般,嫌弃地半闭着眼。
“在这里,你们看。”
赵令询见她指着一端床脚,一脸兴奋,便走上前去,轻轻将她拉起。
然而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两人只能看到床腿。
沈青黛提醒道:“在床下,床腿挡住了。”
赵令询抬起床,用力挪到一边,只见方才床脚旁,一根粗大的铁栓打入地底。
他弯下腰,仔细看去,铁栓上有磨损的痕迹。
“这里,之前应该挂着铁链。可现在,铁链却不见了。”
施净突然脊背发凉,梦柳公子,是被人拴着铁链囚禁在这里的。
沈青黛道:“梦柳公子昨日遇害,也就是说,他可能是在昨日,才被迫摆脱控制。铁链是重物,凶手不可能拿走,想必还在院内。”
找到铁链,就能证明她的推论,梦柳公子是被人囚禁在此,而非自愿。
三人拿了火把,原路返回。
回到书房,方才压抑之气一扫而空,沈青黛长舒一口气。
这个院落虽不大,但要找到一条铁链,也并非易事。赵令询找来顺天府的衙役,在屋内搜寻,他们三人则在院内查看。
许久,衙役来报,并没找到铁链。
这所宅子梦柳公子并不常住,屋内家具陈设甚少,既然不在室内,那极有可能就是室外。
三人一路搜到后院,赵令询一眼瞧见墙边石头摆放位置不对。
赵令询记得梦柳公子所在院内石头摆放,讲究一个层次分明,凹凸有致。可这里,其中一块却异常突兀,像是临时搬过来的。
他走过去,把石块搬到一边,果然见石下的土被翻动过。
施净找来铁锹,两人挖了一会,只听一阵铁器碰撞的声音,铁链被挖了出来。
第35章 蜉蝣之羽19
虽然知道她的猜测不会有错, 可见到铁链的那刻,沈青黛依旧止不住激动。
见两人放下铁锹,沈青黛大步上前。
粗长的铁链被团在一起, 其中一头用棉布层层裹住。铁链上血迹斑斑,棉布已被鲜血浸透。
验尸之时, 梦柳公子手臂之上毫无损伤的痕迹,原来如此。
绑架梦柳公子之人, 想得如此周到, 沈青黛更加断定, 杀害梦柳公子的, 另有其人。
赵令询看看铁链, 朝施净问道:“根据杜二公子头部的伤痕来看,铁链是凶器吗?”
施净点头:“从铁链上血迹来看,应该是。”
沈青黛道:“这么看, 暗室应是杀人现场。方才我们进去,我瞧着地面甚为干净,可杜二公子被绑着,室内又不见洒扫之物, 显然是有人进去打扫过。而且,我还闻到隐隐的血腥气。”
赵令询若有所思:“若暗室是杀人现场,那石子路上的血迹从何而来,难道是凶手留下的?还有,二公子为何会溺亡在翠云湖?”
沈青黛凝眉道:“凶手杀人后,费尽心机藏起铁链,显然是想隐瞒。杜二公子溺亡于翠云湖, 对凶手来说,或许也是个意外。施净验尸时候说过, 二公子是在假死状态下溺亡。所以,想要弄清二公子为何会死在翠云湖,恐怕咱们要走一遍,昨晚他走过的路了。”
三人刚准备起身,沈青黛突然紧紧盯着被扒开的土,良久未动。
赵令询轻声询问:“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沈青黛这才回头,抓起一把土道:“这团土,有些不一样。”
施净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土吗,有什么奇怪的?”
沈青黛摇摇头:“这是沙壤土,土质疏松湿润,一般作养花之用。”
施净张大嘴巴:“我知道了,这里都是寻常的土,只有这团是沙壤土。这土,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方才一路走来,沈青黛仔细观察过四周,梦柳公子素日应该很少过来,虽布局精巧,却疏于打理,是以并未有种植大片花草。
这团沙壤土,应该就是凶手在此挖坑时,鞋底来回摩擦,从而留下的。
三人还要去翠云湖,赵令询便央顺天府的衙役,把铁链连同沙土一起带回中亭司。
此处私宅,在翠云湖东北方,附近一片,皆是大户人家,抬眼望去高楼遮挡,门第森严。出了门走百余步,有两条路。
一条通向主路大街,一条小道通向翠云湖。
三人沿着小道一路前行,此处背靠春蒙山,林木葳蕤,幽静异常,少有行人。越靠近翠云湖,路边野草愈茂盛。
他们眼睛一直盯着路边,在离翠云湖不远处,终于在草丛中发现了血迹。
芳草被压倒一大片,一滩血迹无可遮拦。
赵令询道:“这片草地,像是有人躺过。应是杜二公子重伤之后,倒在此处。不过,却未见有争执打斗的痕迹。”
施净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只有梦柳公子一个人,那凶手呢?”
沈青黛看着草丛中的鲜血,想着昨日梦柳公子躺在此处的无助,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凶手自然是没有追过来。走吧,去前面看看。”
翠云湖边,流水汩汩,碧波荡漾。傍晚的湖面,氤氲着雾气。
沈青黛思及梦柳公子,漫不经心地走着,突然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幸亏赵令询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快速把她拉到一边。
沈青黛心有余悸,不停拍着胸口,下意识地望向方才要摔倒的地方。
一片竹叶掩映在芳草之中,她正想弯腰去捡,却被赵令询拉回。
赵令询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湖边的石头,因前些日子有过涨水,石块长了青苔,无比湿滑。
他拨开草丛,去捡竹叶,却又发现一滩血迹。
行到此处,他们基本可以断定,杜二公子,应是从此处滑落,跌入湖中。
施净心中尚有许多疑问,但见沈青黛一脸疲惫,想她数日劳累,也不再多问。
从翠云湖回到中亭司,已是日暮。陆掌司依旧不在,见无人可报,三人便各自回了住处。
沈青黛沐浴完,便向翠芜询问郎中之事。
翠芜回道:“我根据小姐的指示,找到了那间医馆,在后石街。看病的郎中不在,据医馆的伙计说,他们馆主外出了。”
沈青黛微微挑眉,这个时候外出,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你可有问,他昨日到杜宅瞧病之事?”
翠芜点头:“问了,他们说,馆主昨日申时外出,酉时回来取药。”
沈青黛拿起纸笔,便开始写写画画。
后石街位于杜宅东北,梦柳公子私宅东南,在两处宅子之间。
从杜宅到药馆,不到半个时辰路程。梦柳公子私宅与药馆之间,大约两刻。
戴舒锦院内的小丫头说过,郎中当日来回用了一个时辰,算起来,只比平日慢一刻有余,看起来似乎很正常。
沈青黛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医馆的伙计有没说过,郎中当日是不是真的感染了风寒?”
翠芜道:“问过了,说他当日确实偶然风寒,出门的时候,还带了面罩呢。”
沈青黛顿了顿,接着道:“咱们山庄的药草,在京城卖得如何?”
翠芜一愣:“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那自然是很好。”
沈青黛笑笑:“我觉得,还不够好,还不够大。你觉得,再多一间药铺怎么样?”
翠芜会意,随即笑着点头:“小姐放心,明日我就去办。”
她看看沈青黛,发愁道:“小姐,带来的银子是花出去了。可你看看,都是为了案子。再看看你自己,都来京城这么久了,没有添过一件新衣裳,一副新首饰。”
沈青黛笑道:“都是花钱买高兴,怎么花不是花。”
翠芜无奈道:“你是小姐,你说了算。只是,明日要去参加雅赏宴,要穿什么才好?”
沈青黛惊叫一声,这些天连日奔波,她差点忘了这个。
雅赏宴安排在华青馆,馆前溪水潺潺,杨柳依依,一树杏花落,一泓清波映素洁。
不同于上次如意斋雅赏宴的热闹,今日格外清寂,来往姐妹皆着素衣,更添几分寥落。
沈青黛携两幅画缓缓踏进馆内,她方一进去,刘落香便远远走来,一旁的洛霜也忙起身。
她们相互寒暄几句,沈青黛便把画递上。
刘落香双手颤抖地接过画,便命人挂上。
馆内四周找已挂满了梦柳公子的画作,正中空白处,早已预留好。
待两幅画挂好,馆内姐妹纷纷起身,站在画前。
一室静默。
许久,细微的啜泣声响起,慢慢变成嚎啕大哭。
蜉蝣图,自从黑市买回,沈青黛还未来得及细看。如今这副蜉蝣图,正挂在春柳图旁,这种对生的渴望,和彻骨的孤独,冲破画卷的割裂感,直击每个人的心底。
洛霜指着墙面,双手颤抖:“原来,这就是蜉蝣图。我看到了,你们看到了吗?梦柳公子在向我们求救,他知道自己要遭遇不测,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是。”
沈青黛的心猛然一沉,原来不止她有这种感觉,不是她的错觉。
沈青黛静静扫过一幅幅画,画作被按照春柳、夏柳、秋刘、冬柳,四季循环一一排开。可下一刻,她便觉察到了不对。
时间,作画的时间。
梦柳公子并不是以四季,循环作画。他是从春柳画到冬柳,再到蜉蝣图。
他由满怀希望,一步步走向绝望。
这些年,梦柳公子名气日盛,风头更胜谢无容,他一步步走向巅峰,为何作画的心境,却一落千丈。
刘落香浑身发抖:“听说,昨日梦柳公子死而复生,又溺亡在翠云湖。这其中,一定有阴谋。梦柳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青黛浑身冰凉,脑海中明明一片混乱,却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要挣脱牢笼直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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