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府,沈青黛还未来得及躺下,就被翠芜抓起来打扮。
“小姐,你看看你现在,整日脸涂那么黑,不怕以后真的就黑了。”
沈青黛笑笑:“黑就黑了,有什么关系。”
翠芜跟着笑道:“你可放过公子吧!”
沈青黛不解:“关兄长何事?”
翠芜道:“来的时候好好的一个美人,本就是养病,在京月余,病没养好,还变得黑瘦不堪,你让公子如何安心?”
沈青黛这才回过味来,怪不得兄长近日总是看着她,欲言又止,一脸不安。
待她们收拾完毕,沈宗度已经换了朝服,早早在院外等候。
沈青黛脆生生地叫道:“兄长!”
沈宗度一阵恍惚,很快脸上堆满笑容:“妹妹今日,甚是好看。”
沈青黛打趣道:“今日甚是好看,那往日不好看了?”
沈宗度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是为兄说错话了。只是,往日妹妹瞧着,有些憔悴,今日格外明亮些。”
沈青黛不再同他玩笑,两人一起出了门。
谷雨已过,日子一天暖似一天,街边卖凉茶的铺子也渐渐多了起来。街道之上,举目朱楼画阁,杏旗飘扬,御道上宝马雕车穿梭而过,香韵悠长。
自入京以来,沈青黛一直忙于查案,还未曾好好逛过,如今得空,很快便被京城的繁华吸引。
她一路走走停停,看到什么好吃的,或是精巧的玩意,只管买。什么冰糖葫芦,柳条编的小篮子,泥人陶人,香囊面具……
等她买得尽了兴,一转身,才发现沈宗度同翠芜双手已经拿满了各式小物件。
沈青黛一时高兴过了头,竟然露出了本性。
她不好意思道:“登州没有这些,我瞧着新奇。”
沈宗度一脸笑意:“妹妹高兴便好,今日看上什么,只管买。我脖子上,还能挂。”
沈青黛忍不住笑出声来,堂堂刑部侍郎,那么清寂的一个人,脖子上挂个小物件,亏他想得出来。
沈宗度抬眼,正巧看到前方一个胭脂铺,便提议沈青黛过去看看。
翠芜也在一旁道:“小姐,不妨进去瞧瞧,看看京城的胭脂,和登州的有何不同。”
沈青黛抬头望去,却是“聚云斋”,谢无容和赵令询还曾为之争论过。
想到这里,沈青黛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人走进店内,掌柜的一脸惊喜,当下帮他们去拿手上的东西。
沈青黛暗自感叹,京城的铺子态度就是好。
她在铺子内转了一圈,发现这里果然与登州不同,就连粉盒都格外精致,胭脂种类也多,根据四时节气不同,花香浓郁程度,分别放在不同的区域。
设计如此方便又精巧,沈青黛尽管不爱这些胭脂水粉,也忍不住想要买些。
沈青黛挑选了几件,正想要买,却听兄长笑道:“这些,不用买。”
她略微一愣,就听兄长接着道:“自家的,不用买,只管拿就是。”
翠芜见她一脸疑惑,便故意道:“小姐整日不出来逛,自然不知咱们在京城的产业有多少。”
沈宗度指着刚放下的东西,还有沈青黛要买的胭脂,让掌柜的兰姐差人一同送往沈府。
兰姐笑着答应,还未把胭脂包好,就见一个小丫头拿着一盒胭脂走来。
“兰姐,钟家小姐定的香粉,都两三日了还未来取,要差人去送吗?”
兰姐笑道:“不用,钟家小姐一向守时,想是有事耽搁了。过两日她便会来取,正好店内进了新品,她过来取时,也好再挑些。”
沈青黛一听,兰姐年纪不大,能当上掌柜的,果然有道理。
沈宗度又带着沈青黛去逛了几家瓷器铺,古玩铺,米面铺,无一例外,都是自家产业。
沈青黛这才明白,兄长今日带她出来,不单单是散心,而是想带她认自家产业。
每进一家铺子,兄长对她的介绍皆是“少庄主”,言语中多有暗示,她沈青黛才是归远山庄的继承人。
沈宗度本名楼宗度,只是楼家出事之后,他被过继给自己姑丈,也就是她的爹爹,才改了姓氏。
所以,若论起来,沈宗度其实是她的表兄。
沈青黛明白兄长的苦心,他是想自己尽快接手山庄产业。
可是,她的秘密,她不能说。
她能心安理得地花着沈家的钱财,那是因为,只有这样,爹爹才会心满意足。
总之,归远山庄,她不能接手。
逛完铺面出来,沈宗度见她兴致寥寥,便道:“妹妹既逛得乏了,咱们去前面酒楼歇歇吧。”
两人才走几步,就听到前方吵吵嚷嚷。
沈宗度走上前一看,只见一群家丁,正围着一个半瞎的老妇人毒打。那老妇人毫无还手之力,只用手挡着半张脸,眼中含泪,跪在地上不断哀求。
沈宗度呵斥道: “住手!”
家丁一看来人衣饰非凡,知道其身份必定不凡,相互望着,停下手来。
“光天化日之下,欺凌老弱,置大宣律法于何地?”
为首之人听他这么说,也有些不快道:“这位公子,若要打抱不平,也先要问问清楚。是这个老毒妇,纵容她那乞丐孙子,日日纠缠我家小姐。如今我家小姐失踪,他们必脱不了干系。打她,那都是轻的,我们这就要揪她去报官。”
沈青黛眉头一皱,听他所言,毫无证据,仅凭自己的猜测,就对一个老者施以暴行,当真是无法无天。
沈宗度冷笑一声:“她若教唆别人犯事,自有律法惩罚,何需假你们之手?你们毫无凭据,在闹事行凶,若是报官,也当是你们先吃板子。”
几人面面相觑,张腿便想跑。
沈宗度喝道:“站住,打了人便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几人稍定片刻,见沈宗度书生打扮,身边只有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肯听他的话,当即便撒腿跑开。
沈宗度还没看向翠芜,翠芜已十分直觉地纵身飞起。
不出片刻,几人便被翠芜踢飞在地,一个个捂着肚子,抱着腿在地上哼哼个不停。
沈青黛弯腰去扶被打的老妇人,老妇人往后退了一步,自己扶着墙站了起来。
老妇人吃力道:“不敢脏了贵人的手。”
沈青黛一滞,缓缓收回了伸出的手。
沈宗度看了一眼老妇人,向着翠芜道:“翠芜,你学过几天医术,以你看,这老妇人身上的伤,要想好得彻底,需要多少银子?”
翠芜沉思了一下道:“这不好说,年龄大的,特别容易伤到筋骨,这种伤,没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这日日吃药,怎么也得三两银子吧!”
为首的家丁抱着腿从地上爬起:“三两,她要吃多少药啊?这位公子,您是抢钱吧?”
沈宗度想了想:“确实有点多,那就二两吧。二两银子,还是去官府,你们自己选?”
那家丁苦着一张脸:“公子,我们也是没办法,老爷整日逼着我们去寻小姐。我们已经找了两日,再找不到,我们都要被撵走了。”
沈宗度一听,丝毫没有一点同情。他们找不到人,却拿别人撒气,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
“三两,一点都不能少。”
几人知道碰上了硬茬,又见翠芜站在一边,心有余悸,相互搜刮了一番,把银子凑齐。
沈宗度把银子递给老妇人,老妇人却看着那群家丁,不敢伸手。
沈青黛在旁道:“兄长,我好怕啊,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不会报复我们吧?”
家丁一个个瞪大眼睛,拼命摇头。
沈宗度冷声道:“若是来日,让我知道你们蓄意报复,定不轻饶。”
几人连连保证,沈宗度这才放他们离开。
沈宗度刚把银子塞给老妇人,就见一队衙役走来。
沈青黛认出,是顺天府的人。
衙役上前走到老妇人面前问道:“你是刘徐氏?”
老妇人闻声跪下:“是民妇。”
衙役冷冰冰道:“永定河中发现一具男尸,需要你去相认。”
老妇人闻言,双眼猛地一睁,直直倒了下去。
第40章 千红一窟02
沈青黛同翠芜掐着老妇人的人中, 片刻,她才渐渐苏醒。
老妇人一醒,便被顺天府的人带走。
因涉及命案, 沈宗度忧心沈青黛会害怕,便陪着她匆忙回府。
沈青黛听闻有命案, 自然坐不住。便让翠芜借口自己今日劳累,要提前歇下, 不必准备晚膳。虽然这个借口有些老套, 但屡试不爽。
回到中亭司, 施净一见到她, 便笑道:“沈大公子, 怎么每次告假,你都会回来。”
沈青黛反问道:“顺天府没有来人吗?”
施净摇头:“我们一下午都在,并未见有人来。”
赵令询问道:“有命案?”
沈青黛颔首道:“不错, 我偶然听到顺天府的差役说安定河内死了人。”
安定河虽与内城河相通,不过却在城外。每逢春日桃花鱼肥,附近总有人偷偷去捕鱼。岸边长满苔藓,有些湿滑, 一旦失足,没有依凭,很难再爬上去,所以每年总会有人淹死。
施净不以为然:“安定河内死了人,有什么稀奇。而且,顺天府到现在还没来人,没准就是不小心淹死的。”
沈青黛没有说话, 一直凝眉思索。
赵令询便问道:“死的是什么人,你认识?”
沈青黛抬眸道:“不认识, 是一个小乞丐。”
这里虽是京城,乞丐流民也不在少数,死个无家可归,无人惦记的小乞丐,顺天府根本不会上报成命案,徒增事端。
施净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小乞丐,呵,那不论是何死因,你都不会等不到顺天府的文牒。”
沈青黛抬头望着苍茫的天穹,缓缓道:“是,他只是一个小乞丐,命如草芥,人人都可将他踩在脚下。人生来不平,我无力可改。可死后之事,繁华一笔勾尽,一样黄土枯骨,一样暗无天日。中亭司,是他们在这世间的最后一道光。我虽无能,却也想要把这道光,平等地照在每个死者身上。”
她顿了顿,定定道:“顺天府,我必须去。”
午后的日光照在她单薄的肩上,她站在日光下,坦荡又坚定。
赵令询从廊下跃起,轻轻落在沈青黛身边:“我陪你去。”
施净慢悠悠起身:“验尸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我。”
三人相视一笑,走出中亭司大门。
顺天府内,衙役一见他们到来,慌张相迎。
赵令询并不与他们多话,直接问道:“今日永定河发现的尸体,是否为凶杀?”
一衙役凑上前去,讨好道:“以往,是小的们不懂事。不过大人放心,以后这种小事,自然不会劳烦你们。我们都打发好了,尸体已经被抬了回去。”
沈青黛在旁道:“为什么轻易打发了?就因为死的是个乞丐吗?”
衙役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只是略带迷茫地望着她。
沈青黛本不想多言,可有些话,不吐不快:“人生一世,短短数十载,谁不是生如蜉蝣,可即便性命如此微薄,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他也有自己牵肠挂肚、放心不下之人,也有未竟之遗憾。他不应该被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轻易抹杀。”
“我想,若是有天,我们也跌入尘土,不明不白地死去。我希望,总会有人,能替我们鸣冤昭雪,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言毕,衙役久久无言。许久,他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转身走回阴暗的府衙。
三人从顺天府出来,根据他们的指引,一路寻着来到扁担巷。
扁担巷一带,居住的皆是贫苦之人,人口繁杂,往往皆是一大家子挤在一起。
进入巷子内,尘土飞扬,各种气味交杂,弥散在空气里。
赵令询只是微微皱眉,勉强还算坦然。施净则是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脏了鞋袜。
一盆水从侧面泼来,赵令询眼疾手快,拉着沈青黛闪到一边。
施净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水。
扁担巷鲜少有贵人出入,对方见他们三人打扮,登时吓得不知所措。
“几位大人,草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有人……”
施净见他如此,有气无处撒,只能气鼓鼓地离开。
他边走边十分幽怨地看着赵令询:“明明我离你最近,为什么不先拉我?”
赵令询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前方:“到了。”
沈青黛抬头一望,一张低矮的茅草房,像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瑟缩着立在墙角,墙上的黄土经年日久,墙皮随时都可能脱落,一道破旧的木门吱吱作响。
沈青黛上前,还未叩门,木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
三人借着日光朝里一瞧,空荡荡的屋子略显阴暗,只能看到一张床,一个土垒的台子,上面放着一些零碎的杂物。即便隔着七八步之遥,依旧能嗅到屋内腐败的气味。
看起来像是无人。
三人尚未转身,一个阴森的红眼鬼脸陡然出现在眼前。
施净在最前方,正对着那个鬼脸,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牢牢抓住赵令询。
一个半瞎的老妇人,手里捧着一个纸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几位大人,你们找谁?”
待看清方才的鬼脸不过是个纸人,施净才放开赵令询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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