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昨日接到你的帖子,我乐得一宿没睡,咱们终于又见上面了。”
经过几次相处,沈青黛早已摸透刘落香的脾性,她最是没有城府,坦荡得紧。
她笑道:“既是想我,为何这些日子都不去瞧我?”
刘落香马上委屈道:“冤枉啊!前些日子,就因为去你府上勤快了些,我陪同母亲进宫请安的时候,没少受公主白眼呢!”
沈青黛噗嗤一笑:“真的假的?”
刘落香发誓道:“千真万确,你是没见公主那样子,生怕我过去别有目的。幸亏我机灵,东拉西扯的,好容易才让她相信,我并非钟情你家兄长,这才免于继续遭受白眼。”
两人说笑间便来到花厅,刘落香一高兴,把府上好吃的一股脑的都端上,还把素日里得到的一些小玩意悉数拿了出来。
沈青黛吃饱喝足,同她闲话半日,这才进入正题:“工部员外郎家钟小姐,你识得吗?”
刘落香放下手中的糕点,拍了拍手:“你说堇云啊,当然认识,我们从小玩到大。”
沈青黛凑上前去:“我听说,她前两日失踪了。”
刘落香笑道:“这事我知道,不过人已经找到了。昨日我本想去瞧她来着,后来,听说周方展去了,我便没去。”
沈青黛在心里开始盘算,究竟要怎么才能让刘落香带自己一同前往。
刘落香却突然凑近,笑容有几分羞涩:“我听说,昨日中亭司的人也去了,你知道吧。”
刘落香对中亭司好像并无好感,为何会突然这么问?
还有,她这眼神,莫非,她看上了赵令询?
沈青黛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中亭司的行踪,我怎么会知道?”
刘落香看了她一眼,低头笑道:“别装了,我都知道了。”
她知道了,她知道什么了,难道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正忐忑之际,刘落香道:“中亭司那个沈青……”
沈青黛一阵头晕,心猛然提到嗓子眼上。
“是你远房兄长吧。”
一颗心徒然落地。
沈青黛赔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
刘落香得意一笑:“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我见你和沈青长得有几分相似,便找你们那个仵作去问,果真如我所料。”
施净,这个大嘴巴。
沈青黛干笑道:“姐姐为何突然会问起他啊?”
刘落香面带娇羞:“我觉得,你堂兄人品周正,相貌不俗,是个顶好的儿郎。而且,他又温柔又善解人意。这样的人品性情,别说是京城,便是整个大宣,也是少有的。”
沈青黛扶着杯子的手抖了抖。
刘落香看中的不是赵令询,而是她沈青黛。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并没觉出哪里出了问题。
“姐姐,我堂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司直,哪里有你说得这般好。”
“嘘”刘落香轻声打断她,接着道:“你不知道,他有多温柔。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杜宅,他见我在门外等候,便温言相劝。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们的声誉。你看,多细心,多体贴。”
沈青黛无语,那是因为,她们同样追随梦柳公子,有相同的目标啊。
“第二次,也是在杜宅,他智破奇案,抓住杀害梦柳公子的凶手之时。当时他沐着光,从杜宅走出,他一眼便看到了我,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沈青黛无奈地摸着额头,去他的一眼万年。她当时心情沉重,压根不知道她在场。
“第三次,是在华青馆。我拿着联合签下血书,递给他,他接过血书,深深地望着我,眼泛泪光。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有些不同?”
沈青黛苦笑一声,她的感激,怎么莫名就变成深情了。
看来是她扮男装的时候失了分寸,才会让刘落香多想,她必须要把她这种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姐姐,你不知道吗,我堂兄在登州时,就已经定亲了。”
刘落香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半晌才气道:“那个叫施净是吧,是他说的,你堂兄孤身一人在京,并没有成亲。他故意瞒着我,坑我一两银子,下次再见到他,看我不打他的嘴。”
沈青黛赶紧跟着附和:“正是,这人也太不靠谱了点,下次若见上,莫要手下留情。”
说完,她看了看庭外,又笑道:“姐姐莫要为这些不相干的生气,今日天色喜人,咱们不妨出去走走。我听说,照金坊附近一处梨花开得甚好,咱们去吃吃茶,赏赏花多好。”
刘落香点头:“也好,昨日未曾去探望堇云,今日正巧可以顺道去看看她。”
沈青黛心内窃喜,当即拉着她出门。
片刻即至。
两人刚下马车,便见钟府门前挂上两个白灯笼,在风中左右飘荡着,隐约有哭声从内传出。
沈青黛心中立刻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刘落香对着门口的小厮惊道:“出什么事了?”
小厮一脸沉痛,红着眼睛:“我们小姐,没了。”
钟堇云死了。
昨日刚被寻回,今日就死了。
一团疑云笼上心头,沈青黛有种直觉,钟堇云之死绝不简单。
第42章 千红一窟04
刘落香一阵目眩, 险些站不稳。
她颤抖着问:“怎么回事,昨日不是刚找回?”
小厮哽咽道:“小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刘落香眼眶一红,泪落不止, 抬脚便要进门。
小厮拦道:“刘小姐,这会府内上下已经乱成一团, 您这个时候进去,怕是不妥。”
沈青黛眉头微蹙, 这个小厮, 脸上伤心之色不假, 不过却似乎有意阻拦她们。
刘落香一听, 立即恼道:“有何不妥?我与堇云自幼一起长大, 情同姐妹。如今我第一时间来送她,岂容别人来置喙?”
说罢,便直接拉着沈青黛往里走。
小厮见阻拦不住, 只得快步上前,走在前方引路。
绕过游廊,未到后院,便听悲戚的啼哭之声。
待入后院, 换了个丫头引路,领着她们来到正房。
“夫人,刘小姐来了。”
一个全身缟素的妇人,正伏在桌上,用帕子捂住脸哭泣。
妇人闻言,缓缓抬起头来,一张圆脸慈眉善目, 本是富态的脸上,却泪痕点点。
一见到刘落香, 思及往日欢笑,妇人再也忍不住,再也顾不上端庄与仪态,放声大哭:“我可怜的儿啊!”
钟夫人这一声痛呼,似乎把一辈子的伤痛都聚集在一起,在此刻宣泄,直让人肝肠寸断。
刘落香红着眼上前抱住妇人:“夫人。”
沈青黛站在一旁,忍不住跟着落泪。
许久,钟夫人才渐渐平静。
刘落香问道:“夫人,堇云不是昨日才被寻回,到底出了何事?”
钟夫人擦干眼泪,低下头来,沉默半晌,才道:“昨日她回来时受到了惊吓,我们便让她好生歇着。谁知,今日一早,就发现……她自缢在房内。”
钟小姐是自缢而亡?此事过于蹊跷。
沈青黛轻声问道:“夫人,钟妹妹回来时可有异样?”
钟夫人抬起朦胧泪眼看了看沈青黛,眼前的姑娘眉目可喜,就是瞧着有些眼生。
刘落香便道:“这位是沈府的小姐,刑部沈大人的妹妹。我们本约好,今日要同堇云一起去散散心。”
钟夫人这才长叹一口气道:“并无异样,就是受了惊吓,早早歇下了。”
沈青黛还想继续追问,一个阴影自外而入。
“香儿来了,这个时候还能过来看看云儿,有心了。”
沈青黛抬头,一个中年男子已走进屋内。他身躯凛凛,虽气度沉稳,但双目微红,一脸疲态,难掩痛楚。
刘落香忙起身行礼。
钟大人绕到夫人身旁,宽慰道:“夫人,当心身子。咱们还有许多事要操持,再苦再痛,也要坚持到云儿入殓安葬之后。”
钟夫人方稳定下的情绪,一听安葬两字,当即掩面啜泣不止。
钟大人无奈道:“香儿,今日伯伯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你婶婶这会,怕是招待不周。明日是云儿的丧仪,到时你再来不迟。”
刘落香本想进来看看钟堇云最后一眼,但眼下这个情况,怕也不好继续呆着,只好告退。
两人才出房屋,绕过厢房,才到廊下,便看到一个丫鬟手里端着衣物匆匆走过。
沈青黛一向对气味格外敏感,当即便觉察到不对。
不顾刘落香还在身旁,她便叫住了丫鬟。
小丫鬟端着的是一件上好的藕色织金妆花袍,只是衣服已经满是泥污。
“这是钟小姐的衣物吗?”
小丫鬟看着衣物,有些伤感道:“这是小姐昨日回来换下的衣物,还未来得及拿去浆洗。今日就出了事,奶娘说要拿去烧掉。”
沈青黛偷偷拉了拉刘落香,用眼神示意衣服。
刘落香会意,当下便道:“我同堇云姐妹情深,没曾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心里空落落的,这件旧衣,就给我留个念想吧。”
小丫鬟十分诧异地盯着刘落香。故去之人的衣物,她竟然丝毫不避讳。
沈青黛伸手取下一副玛瑙珠玉耳环,塞到丫鬟手里:“还望成全。”
小丫鬟咬唇想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把衣物给了刘落香。
两人生怕被人瞧见手中的衣物,一前一后,做贼一样走出了钟府。
刚坐上马车,刘落香便拿起衣服问:“你要这衣服做何用?”
刘落香并不知道沈青黛有什么打算,但沈青黛只是一个眼神,她便果断出手相助,没有一丝迟疑。
沈青黛心下感动,见她一双清澈的眸子里,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想到自己对她多有隐瞒,不由愧疚起来。
刘落香压根不知道沈青黛心中已是百味杂陈,见她不语,想了一下,立即换上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我知道了,你是觉得堇云死得蹊跷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不然,你堂兄为何会突然去到钟府。”
沈青黛点头道:“昨日堂兄过来,曾无意中提到过,钟小姐失踪之事有些可疑。他们方要着手调查,钟小姐今日便出了事。我想帮帮堂兄,看看衣物上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刘落香把衣物递给沈青黛:“那麻烦你告知沈青,若堇云之死不是意外,请他一定要还她一个公道。”
沈青黛轻轻拉过她的手:“刘姐姐,你放心。”
车帘垂下,钟府内的哭声渐行渐远,门前两个白灯笼晃晃悠悠,逐渐淡成一片迷离的薄雾。
沈青黛赶到扁担巷的时候,施净刚收拾好验尸的用具。
“你来得真是时候。”
沈青黛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确定了吗?”
施净把箱子合上,才道:“已经确定。他口鼻内多是泥沙,胃中并不见有水草之物,应是被人在按在浅水中,然后抛尸河中。”
这个结果完全在他们预料之中,不过是做个最终确定。
沈青黛看了一圈,这才发现未见昨日的老妇人,便问道:“阿婆呢?”
赵令询道:“我怕她看到验尸伤心,把她送到了隔壁去。”
沈青黛看了他一眼,迅速低垂着眼眸不再说话。
和赵令询接触越多,她越发现,他其实最是面冷心善。
现今回想起来,以往在登州,他的豪横骄傲也只是针对那些,妄图攀附于他之人。
好一会,沈青黛才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施净道:“没有,凶手能想到这个方法,试图伪装成意外。可见,他们思虑周全,恐怕很难再从他身上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赵令询低头沉思片刻:“既然他身上没有线索,那就从他的行踪查起,没有人做事滴水不漏,总会有线索。”
施净问道:“你是说,灵清寺。”
沈青黛点头:“对,灵清寺。鬼丑儿最后出现应是在灵清寺,钟家小姐失踪之日,也是在灵清寺。这其中,肯定有某种联系。”
说到钟堇云,沈青黛便道:“今日,舍妹去了一趟钟府。钟家出事了,钟小姐今晨被发现自缢而亡。”
赵令询眉头一皱,钟小姐竟然死了。
“她刚被寻回,怎么可能自缢?”
沈青黛摇头道:“不清楚,钟家对钟小姐自缢一事,讳莫如深,暂时没打听出什么。不过,我觉得她的死,没那么简单。”
赵令询道:“你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沈青黛点头道:“钟家人的态度,十分反常。咱们几个外人,都觉得钟小姐之死有蹊跷,可是钟家人,却一口咬定,她是自缢而亡。”
“还有,我……舍妹去钟府的时候,无意间发现钟小姐回来当日的旧衣物,费了一番功夫,拿了回来交与我。我发现,她的衣物之上有许多绿色的痕迹,像是苔藓,闻起来有股极重的湿臭味。”
赵令询见过几次钟堇云,她就是世家培养出的闺阁女,永远落落大方,庄重得体。他难以想象,她生前,到底遭受了什么。
施净道:“钟家人的反应,的确有些奇怪。可她失踪两日,衣物上脏一些也不奇怪吧。”
赵令询思索道:“从灵清寺回城,只需沿着大道走即可,大道两边并无深坑泥潭。”
沈青黛道:“钟小姐失踪两日,在她失踪的这些时日,钟府一直在寻,灵清寺附近不可能没有去找,可却一无所获。昨日,她却突然被找到,怎么听着都有些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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