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直克制,就连出手也只敢暗里行刺试探,痕迹都不敢留。
萧渡玄却不愿再隐忍了。
从动娶回沈希念头的那一刻,萧渡玄就知道他必须要做一辈子的明君。
他要经天纬地,要威强睿德,要一生没有任何瑕疵,才能让沈希免受流言蜚语,才能让沈希青史留名。
倘若他有任何的疏漏,承担骂名的都会是她。
接到急报后,萧渡玄便没有多犹豫立刻就去了清徽殿,开始准备议事。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又是要通宵的。
*
沈希疲惫又困倦,翌日天光大亮的时候,她还没有苏醒。
灿然的日光照到她的脸庞上时,沈希也只是颤了颤眼睫,然后侧身继续睡去。
萧渡玄议了一整夜的事,清早又召集了朝会,玄色的眼眸里都带着些血丝。
军务上的事向来繁琐,而且充满变数。
很多时候,须要皇帝事事躬亲。
征伐突厥的事是早就定下来的,连路线都已经布置得清清楚楚,真正要操行起来,却还是有许多麻烦。
但此刻见到沈希在帐中安睡,萧渡玄就觉得无论发生再麻烦的事,他也全都能够承受。
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
他守护东宫,也守护她。他护卫家国,也护卫她。
再一想到沈希的腹中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萧渡玄的心中更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情绪。
他捧起沈希的指尖,轻轻地低吻着。
比起这个孩子,小希才是上天给他的馈赠才对。
在那些缠绵病榻的岁月里,全都是她陪在他的身边。
是沈希陪伴萧渡玄走过无数的孤寂深冷,带他看见了日月的光亮和满庭的馥郁。
与其说是他将她从深渊里带出来,倒不如说是她将他从深渊里带出来。
权欲乱心。
这些年来,萧渡玄大权在握,也渐渐地误入了杀夺的迷途里,血色是很容易迷乱视线的。
当所有的一切都那般简单起来的时候,克制反倒是艰难的。
皇权是美好的,亦是可怖至极的物什。
它会令人忘却谦逊,忘却柔情,变得面目可憎,不似活人,而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萧渡玄俯身,轻轻地吻了吻沈希的额头。
还好他还有小希,还好在经历这么多的事情后,她还没有彻底地恨上他。
他的小希从来都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好孩子。
她善良心软,富有道德,哪怕对他这样的恶人,也始终保有一份柔情。
想到这里,有什么东西要从眼里落下来了。
萧渡玄轻揽着沈希,他的呼吸微顿,碰她的时候连少许的力都不敢再多用了。
她还在睡梦中,迷茫地睁开了眼眸。
沈希靠在萧渡玄的肩头,她抬起手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带着鼻音问道:“什么时候了?你一夜都没睡吗?”
他的眼泛着红,眸底也尽是血丝。
萧渡玄不想让沈希担忧,下意识地说道:“没有,小希,不过是刚刚下朝会而已。”
她也没有多问,低声说道:“嗯。”
阳光实在是太好了,之前下雨很频繁,现下天又晴朗起来,仅仅是看着,就叫人舒心许多。
沈希抬起眼眸,也不忌讳日光刺烈,直直地就看了过去。
眼睛有些发疼的时候,她才移开视线。
萧渡玄陪着沈希用了早膳,在知悉皇后有孕后,膳房在膳食上安排得更加仔细,连摆盘都比往日更为精致。
但她胃口还是不好,没有用多少就将放下了玉筷。
萧渡玄很想多在沈希身边待片刻,可这两日的公务实在繁忙。
陪她用完膳后,他便又要离开。
“待会儿医官会过来,”萧渡玄轻声说道,“你母亲也过来了,如果你还想让谁过来,直接和郎官说一声就行。”
他继续说道:“不想要孩子也没关系,小希。”
“如果你不想要,”萧渡玄看向沈希,“那我们就不要了。”
他的眸光很温和,仿佛又变回了旧日的那位太子殿下。
沈希很敏感。
她能听出这不是姑息绥靖的意思,萧渡玄是真的要将决定权交给她了。
沈希垂下眸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萧渡玄最后又抱了抱沈希,克制地说道:“我还有些事,先过去了。”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
沈希却蓦地想到,萧渡玄的身形虽然高挑,但在及冠之前却有些瘦削。
他常年多病,容色也比常人更苍白些,被冷风吹起衣袖的时候,飘然的像是仙人。
他是帝国最尊贵的储君,却也不过是一个年寿难永的病人罢了。
可就是那样的萧渡玄,撑起了东宫。
也撑起了沈希的整个世界。
二十岁时萧渡玄病危,连他病得快死的时候,他都还笑着安慰她,并在暗里为她做了周全的安排,养女的身份是他给她留下的一条后路。
母亲冯氏亦是他精心挑选后定下的人。
为什么萧渡玄那样重视仪礼,为什么他那样重视实用,连读书都不喜欢更富有浪漫意味的诗文?
沈希其实一直都是有答案的。
因为他受了太多的视线,整个朝野都在看着他。
天下人盼望多时的储君是个打娘胎里就带着病的病人。
这是何等的荒谬,何等的难以置信,恐怕连先帝和陆太后都生出过放弃的念头。
萧渡玄自小承受的是沈希无法想象的压力,但他从来都不言说,也不会流露出分毫情绪。
他带给沈希的是纯粹的护佑。
尽管这份护佑过分的强势,但他对她的每一份关爱也都是做不得假的。
萧渡玄为什么不会爱,为什么不懂爱。
沈希也是明白的。
因为在他的生命里,也从来没有一个人好好地爱过他。
萧渡玄没有得到过,所以他也不会,他也不懂。
沈希低下眼眸,当手背被濡湿的时候,她才发觉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
萧渡玄再次回来的时候是正午,沈希刚刚送走冯氏,她缓步地往内殿走。
她才有孕不久,连怀都没有显,但萧渡玄却立刻就将她给抱了起来,沈希惊呼一声,低眸时才发觉是他。
他容色尚能保持平静,心底的情绪却起伏极大。
从清徽殿出来后,侍从便同萧渡玄言说,沈希愿意留下这个孩子了,那一刻他的心里像是有新花盛放。
日光高耀,有炽热的光芒落在了他的心底。
从未有过的热意席卷了整个胸腔。
萧渡玄紧紧地拥着沈希,直到她要午睡的时候还是不舍得松开她。
他低吻着沈希,一边边地轻声说道:“我爱你,小希……”
萧渡玄像是被困深渊经久,终于得到了救赎和宽宥的人一样。
沈希都不敢想,他有朝一日也会这样情绪外露,但没多时胸前那怪诞的感触却涌了上来,分夺了她的注意力。
像是有物什要满溢出来一样,酸胀疼麻。
沈希眸光朦胧,迷茫地抬起长睫。
她低低地说了一声:“疼。”
第八十三章
沈希水眸里的暗光微漾, 当萧渡玄放开她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没了气力。
她的脸色潮红,眼尾也是一片湿红。
好在那酸胀疼麻的感触总算是下去了。
萧渡玄用指节轻轻地按揉着那疼处, 沈希的眸子是红的, 低低地吸着气, 带着些稚气的娇贵,叫人想要将她抱在怀里疼溺。
他的声音低哑:“若是还难受的话, 就叫御医过来看看吧。”
沈希被萧渡玄面对面抱在怀里, 整个身躯都被他紧揽着。
唯有小腿垂落,荡出莹润的微光。
她将脸埋在了他的衣襟, 只手臂还虚弱地攀着他的脖颈。
“不用, ”沈希吸着气说道,“现在不难受了。”
她的声音微哑,甜腻,勾连。
萧渡玄用指腹轻抿了下唇, 而后再度吻上沈希的唇,他低低地说道:“我爱你,小希……”
爱意深重到难以承受。
但又是那样的克制, 那样的小心,像是生怕会伤害到她分毫。
无所限制的滔天皇权, 最终是为她低头了。
沈希的眼眸里盛着水光。
日光高耀, 落在她的后背上, 带来的是强烈的温暖,连心田里最黑暗的地方都被照彻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愿望是有时效性的, 沈希也的确已经长大了。
但能够抚平她心底伤处的, 无论过去多少年其实都只有萧渡玄。
或许在嫁给旁人后,沈希也能过得幸福, 可那样的话,她就再也不能做她自己了,累在心里的旧伤疤也终有一日会再度爆发。
只有在萧渡玄的面前,她才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小希。
沈希有很多不完美。
她很坏,她自私,她凉薄,她伪装良善,她睚眦必报,她不喜欢分享,她做不到包容。
哪怕装得再矜持端庄,她的心底也还是那个娇气任性的小女孩。
可是萧渡玄不一样。
他能够包容得了沈希的一切,他也不会去纠正她的不完美,他只会奉上自己的所有,来满足她的愿望。
铺展在沈希脚下的,是整个太极宫的华美。
哪怕她想要天边的繁星做明珠,萧渡玄也会欣然为她摘取。
*
尽管沈希言说没有问题,萧渡玄还是暗中问了问御医,得知这是正常的情况后,他才放下心来。
但随着军务的加重,离别的事也将要提上日程。
事情顺利地按照萧渡玄的料想进行了下去,最迟八月底,他就要准备亲征的事宜。
他不喜欢分离。
甚至可以说十分不喜欢。
尤其是沈希从燕地回来后,分别成为一种很难以忍受的东西。
真不知道她离开的那两年,他是怎样忍过来的。
当初准备前去雍州的时候,萧渡玄就已经体察到了类似的心情,如今沈希怀有身孕,他更是一刻都不想离开她的身边。
但这姑娘却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别绪。
沈希这两天很嗜睡,清早起不来,晚间的时候也早早地就睡下了。
自从萧渡玄下过令后,家里的亲人便常常来看她,冯氏更是每每都亲手做了羹汤和吃食,给她送过来。
但沈希照旧管着宫务。
或许是对权力崇慕的本能,她执掌凤印后,处事越来越顺当了。
沈希做事很快,每天不须要很久便能把事情处置完毕。
她也知道如今军务越来越繁重。
但沈希没有想到萧渡玄这回竟是真的要亲征,当初齐王在辽东起兵的时候,他都一直坐镇中央。
听他说起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萧渡玄抚了抚沈希的脸庞,轻声说道:“不会很久的,之前都已经安排过了。”
“若是顺利的话,年前就能回来。”他低声说道,“纵是再迟,等孩子降世前,也一定能回来的。”
除却在燕地的两年。
沈希和萧渡玄其实从来没有长久地分离过。
她坐在萧渡玄的怀里,眼睫低低地垂了下来。
出征和别的任何事情都不一样,沈希现今又有了身孕,不可能叫萧渡玄像小时候那样带着她的。
萧渡玄也很舍不得沈希。
两个人误了多时,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转圜,却又要面临分离。
但还没有温存多久,便又有急报传了过来。
萧渡玄离开后,沈希垂着眸子看向了手里的书册,她的容色平静,可手中的书页却被轻轻捏皱了。
好在没多时,轮完值的弟弟沈宣又过来了。
他还是那样的爱说话,一进殿就连声说道:“阿姐,阿姐,你今天觉得好些了吗?”
沈宣的话真的好多。
他在努力地克制,可言辞还是比常人要多太多。
沈希眸里含着笑意,她抬起眼睫看向他,柔声说道:“自然是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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