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也说是重证据了。”乔倩攥紧的拳头,木枷上的铁链发出轻响,“司马大人有吗?”
“自然是有。”许一旬押着薛吉从府衙大门口走来,二人身后跟着娄简。
她从怀中拿出钱袋扔在母子二人面前:“阿吉,你认识这个吗?”
薛吉眼神飘忽道:“听不懂娄先生在说什么。”
“我在六麻子的暗牢中得到一个消息。薛毅曾在不久之前拿过一名江南富商的打赏,本来这笔钱是可以用来还欠六麻子的赌债的,可他没有还钱,反而是把你阿娘抵给了六麻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薛吉从地上爬了起来,眼中闪过杀意,轻飘飘道,“那混蛋好赌,又赌输了呗。”
娄简头皮一阵发麻,平日里的薛吉每每笑起来,都像是冬日暖阳。她缓缓开口:“这钱袋子是在你家附近的小乞丐手里拿来的,上面的绣技是江南苏绣,用材也是江南蚕丝。那些小乞丐已经招了。”
夏惊秋上前:“本官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阿娘虽然算不上绝色,可年纪正好,若是卖到人牙子那儿,足抵数十两。薛毅不傻,怎么会用数十两的货去换二十两的债。他的赏银不是被抢了就是被偷了,所以才会用乔倩抵债。这正中你的下怀,只有乔倩被扣在六麻子那儿,才能完全没有作案的嫌疑。”
“你他妈放屁,娘才是卖屁股的骚货呢!我阿娘怎么能用钱财衡量!”薛吉两眼通红,猛地发起癫来,朝着夏惊秋脸上便是一拳。
意外的是,夏惊秋没有躲,结结实实的挨了打,卷着一旁的仇海,摔在地上。
“你敢殴打官吏!”仇海急忙扶正官帽大声道,“来人,把这混小子给我按住。”衙役们冲上前,将薛吉按在地上。
夏惊秋搀扶仇海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娄简朝着仇海拱手行礼:“仇长史,念在薛吉年幼,可否放他一马。”
“仇长史我求求您,放了阿吉吧,是我杀的人,金成安是我杀的,也是我与徐雯一起谋划此事,与阿吉没有任何关系。”乔倩拉着仇海的衣衫哀求道。
“阿娘你不要胡说,没有的事,我们什么时候杀过人?”地上的薛吉扬起脖子,又被人按下。
“要证明你杀人很简单,金成安是死在家里的。我想事发那日,金成安家附近的邻舍应该有见过你们二人的。”夏惊秋示意一旁的衙役退下。
仇海怒不可遏:“不必求情!大烈疏议律令,复雠虽礼法所许,杀人亦格律具存。杀之成复雠之志,赦之亏律格之条。国法不可纵仇,薛吉乔倩二人罪名成立,必死无疑,那个徐雯也跑不了。来人,带下去择日问斩。”
娄简目光游离,喉咙里卡着千万根针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咬着下唇,手指颤抖着,说出徐雯的秘密或者是闭嘴?
一时间,脑海中风云翻滚,娄简定下心神来的时候,已经做出了选择:“可他们二人也是被诓骗的。”
乔倩与薛吉将徐雯与他们说的谋划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
徐雯说了谎,她说自己也常年被金成安殴打,不得已才想要了金成安的性命。
“仇长史,两起凶案,大多是徐雯出的主意,乔倩与薛吉也是受人教唆,不能算主犯,还请从轻发落。”许一旬拱手道。
仇海不信,大声质问:“此二人的话想推脱罪责,怎可相信?”
“徐雯有不得不杀金成安的理由。”娄简顿了顿,“徐雯是赤羽宗余孽,金成安便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被杀人灭口,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提审关押在死牢中的方年。”
一时间,衙门公堂内只听得几人的心跳声。
仇海收起了方才的怒气,指着娄简,颤颤巍巍问:“你说的,是真?”
“千真万确。徐雯还有一同党名为卓磬,是城中观音庙的和尚。”
仇海撑在一旁的梁柱上,声音沙哑:“将他们母子二人带下去,听候发落。”
*
薛毅案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隔日一早将徐雯擒拿归案。
星朗月明,娄简的小院里烟火气袅袅升起。
屋外真热闹,许一旬和金宝忙前忙后的准备吃食,夏念禾虽然帮不上忙,但很会裹乱。院中笑声一片,月光透过缝隙钻进娄简屋内,二五端坐在案几旁,影子从脚边一直拖到了窗棂处,它眼眸耷拉着,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
“怎么了?今日不是给你吃过里脊了吗?怎么还要?”娄简放下手里的衣裳,朝着二五招手道。
二五跳了几步,钻进竹篓里将整理好的衣裳扯了出来踩在脚底下。
“别闹。”娄简抱起二五放到一旁,将踩皱的衣裳重新叠好,放回竹篓里。
二五不依不饶,用上吃奶的劲儿又把红伞扯了出来。
娄简捏起二五的脸颊:“真是太不听话了,你再胡闹,便将你送去铃铛那儿了。”
二五耷拉着耳朵,向后缩了几分。
“咱们呀,又得找个新地方了。”娄简长舒一口气,“还说要给你找个夫君呢,看来又要泡汤咯。”
“你们要去哪儿?”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夏惊秋见她收拾行李,眉眼皱得有棱有角,“又想不告而别?”
“天大地大,我想四处看看。”
夏惊秋看出她在撒谎,摆出一副揶揄的模样:“你那仇家寻你了?人在哪儿?本官与你好歹相识一场,这点事还是能替你摆平的。”
“你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白日里我瞧你那模样便猜出一二了,追你的人是赤羽宗吧。”
“你都知道了,还敢留我?”娄简挑眉反问。
“脚长在你身上,走不走是你的事。本官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管你。我,我只是还有一件事拿捏不准,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你说。”
“今日,我与仇海一起摔倒的时候发现,此人腿脚很软,右腿像是没有力气的样子。我扶他起来的时候发现,摸到他右侧小腿上有一铜钱大小的凹陷,像是曾经受过伤。”
娄简眉心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咬上了指节。
“顾朗华多高?”
“八尺多。”
“仇海呢?”
“最多六尺五。”
“又高,又矮的……跛子。”娄简喉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掐着。
“你也是这么想的?”
“六麻子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顾朗华和仇海,是他们二人在岑州开了赌坊,做地下营生,所以‘六麻子’的生意才会屡禁不止。”娄简恍然大悟,“那声音……是顾朗华。”
“顾朗华是岑州刺史,仇海是长史,岑州里谁敢不听他们的话,这两人为何要这么做?”
夏惊秋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夏念禾和盛诗晚的尖叫声。
娄简抬起眉眼:“我想……答案已经来了。”
第二十三章 赤羽宗余孽
铁爪如惊雷。一道道残影落下,院中屋顶被十来只带着绳索的铁爪刺破,碎瓦像被疾风吹散的落叶,掉了一地。
提着弯刀的黑衣人顺着绳索而下落进院子里。竹门轰然崩塌,徐雯身着黑色劲装走了进来。
许一旬与夏惊秋见状,持剑站在众人面前,金宝则是拿着木棍来回比划。
许一旬小声问:“怎么回事?赤羽宗的人怎么来了?”
夏惊秋环视四周:“仇海和顾朗华是赤羽宗的人,我们应该是被出卖了。”
“两个女的,一个三脚猫功夫,一个还是公主,金宝估计也就是架势厉害,阿简还动弹不得,你可有什么法子脱身?”
“门外有一匹马一辆车,只要上了车,一直往东跑,便有我们千目阁的联络点,东城外tຊ还有岑州驻军,只要殿下亮明身份,他们必然护驾。”
“这群小喽啰加一起都打不过小爷我,就是那女的难搞,不过也不是我的对手。我拖住他们,你带着阿简他们走。”
“你确定?”
“废话,小爷这鹤拓第一高手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你们跑快点,别给小爷拖后腿。”
院中寒风肃杀,横冲直撞,月光透过破碎的云层,洒在庭院里,乌鸦在枝头低声嘶哑。
“杀。”徐雯的声音,如同一阵冷风般横扫过来。
许一旬将夏惊秋甩到身后,握着长剑蹿起丈余,跃入刀阵之中。他当胸一脚,狠狠踢向举刀而来的刺客,手中剑刃抛起,又反手接剑,电石火光间,划开两人的脖子。
滚烫的鲜血模糊了视线,落在地上升起白雾。
许一旬生生用剑破开了一条通往院外的道路。几人疾步而出,钻进马车内。瞧见娄简落后,夏惊秋则是一把捞起娄简放在马背上。
一车一马,朝着东面飞驰。
转眼间,徐雯便带着两名刺客跟了上来。夏惊秋咒骂道:“他妈的,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几人钻入崎岖密林,马车一路颠簸,车内两人被撞的快要散架。金宝平日里从未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手忙脚乱,手上缰绳像是抹了油,不听话地乱窜。
车轮下的碎石逐渐变成了巨大的石块,金宝一个没留神,马车便撞向了林子中的暗影,车驾被一个大树拦腰折断。
盛诗晚与夏念禾一路滚到了碎石上,金宝则是被马拖拽了数米才勉强停下。
“晚晚。你怎么样了?”夏念禾扶起盛诗晚。
二人狼狈不堪,盛诗晚额头上的伤混着泥土,血肉外翻,看起来极为渗人。夏念禾也伤得不轻,膝盖上的划伤已然见着白骨,血迹从衣衫里渗了出来。
夏惊秋掉头回来之时,徐雯已经带着人追到了面前。
“娄简,金宝你们继续往东边跑。”夏惊秋从腰间拔出剑来,指着徐雯。
徐雯满脸轻蔑:“就凭你?螳臂当车。”
“不试试怎么知道。”夏惊秋先发制人,一道快剑化为疾风朝着徐雯而去,还未近身便被旁边的刺客挡了回来。
徐雯手中的弯刀发出渗人的寒光,趁着夏惊秋被几人牵制之际,刀口朝着他的背中而去。
盛诗晚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夏惊秋,弯刀扎进臂膀,她疼得双膝发软,跌坐在地上。徐雯见状抽出红色的刀刃,原地旋身,她的目光锐利如鹰,带着一股阴冷狡猾的味道。
“找死!”
夏惊秋来不及救回盛诗晚,只见寒刃裹挟着尘土朝着盛诗晚而去。此时,一只手握住了徐雯的刀。
只听得皮肉碎裂的声响,娄简左手虎口被劈开,半张脸落溅上了点点血迹。
身旁的刺客想要偷袭,还未等他靠近,娄简便抓着徐雯的手将来人斩杀。取下刺客手里的弯刀。
徐雯蹙眉道:“你怎会赤羽宗的身法?”
娄简出手又快又狠,夏惊秋心中沉了一下:“娄简,你……”
她从衣衫上扯下一块布料快速缠在左手上,夜色之中,夏惊秋看不清她疼到扭曲的五官。
娄简低声道:“我没有骗你。夏惊秋你听好,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只能撑一炷香的功夫。你带着金宝他们快跑,找人来救我。”
夏惊秋思忖了片刻,敛声屏气道:“撑住,等我回来。”
“好。”
四人,两匹马,没入夜色中。
一旁的刺客想追,娄简双腿蓄力,翻身下滑,砍了那人的双腿。她踉跄站稳,四肢痛感钻进心肺。
眼下只剩下徐雯和娄简了。
徐雯嗤笑道;“你也是赤羽宗的人?那为何顾朗华还要杀你?”
“我一个小小仵作,可不敢高攀诸位。”
“不是盟友,便是敌人。你打不过我,但看在你我二人是同宗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徐雯抡动右臂,手中弯刀朝着娄简劈去。娄简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剧痛中她倒抽一口冷气,还未来得及喘息,胸前便是一脚,娄简被徐雯踹到了碎石间。
“还以为你是什么厉害角色,一炷香的功夫?怕是一招你都接不了。”
娄简趴在地上,趁着徐雯不注意,捡起一把碎石子便朝着徐雯的眼睛扔去。她看准机会,猛然抽刀而起,向着徐雯的臂膀砍去。
可惜手脚太慢,只划伤了徐雯的脸颊。
娄简趁机拉开二人的距离,向后跃起落在地上。四肢传来骨骼摩擦的声音,她撑着弯刀才能勉强站住。
徐雯被划伤了脸,进攻变得犀利毒辣起来。每一刀都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娄简抵挡了四五招,便败下阵来,正中徐雯一掌。
她趴在地上,面色如纸。胸口起伏不定,随着每次呼吸,剧痛传遍四肢百骸。须臾,一口灼热的鲜血洒在碎石上,和着尘土血污四溢,娄简的脸被血染得模糊难辨。
徐雯上前,一脚踹翻娄简,踩在她的胸口。见着娄简簌簌发抖,双眸中透着麻木与绝望,徐雯更是兴奋,她举着弯刀,一点一点刺进娄简的肩膀。
忽然,刀不知是碰着了什么硬物,停住了,徐雯扯下娄简的衣领,只见她锁骨和肩头各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伤疤,徐雯又划开娄简的裤腿,脚背、脚踝、腿骨、膝盖依次往上,同样布满了相同大小的伤疤。
徐雯呢喃道:“骨寒碎……”她脸色微变,“你到底是什么人?受了骨寒碎竟然还能活着?”
娄简仰面躺在地上,树冠之间露出了些许缝隙,像是将夜空割裂的伤痕。乌鸦嘶叫,围绕着树冠来回盘旋,她眼神空洞轻笑了几声。
徐雯脚下用力,质问道:“我在问你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娄简慢慢将视线挪到徐雯脸上,她笑得猖狂:“去问阎王吧。”娄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道,“许一旬!”
话音未落,徐雯便被一道掌力震飞,她趴在地上许久动弹不得。
“阿简!”若不是听着声音,许一旬全然分辨不出这个躺在地上等死,满脸血污的人便是娄简,“阿简你还活着吗?”
“活着。”
“等着,我给你报仇。”说罢,许一旬掷出长剑。剑没有落到徐雯身上,反倒是被一股力量踢了回来。
夜色中窜出个人影,一身僧袍,脑袋锃亮。卓磬扯起地上的徐雯,像是窥伺猎物的豹兽般盯着许一旬:“杂碎。”
“费什么话,要打架,一起上。”
卓磬冷笑:“二对一,你小子也未必占得了上风。”
“现在,是二对二。”马蹄扬起尘土,随着嘶鸣而至,月色勾勒出一马一人。
夏惊秋骑着马,挡住了徐卓二人的去路。
“你还算有点良心。”许一旬仰首挑眉。
二人长剑直指,卷起剑气,朝着卓磬与徐雯而去。许一旬的身形快如闪电,手中的剑如同灵蛇出洞,直扑卓磬。夏惊秋则是俯身挥剑,刺向徐雯下盘,霎时间,夜色中只剩下刀光与剑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四散而开。
徐雯与卓磬不敌许一旬的剑势。二人相顾一眼,卓磬从怀中掏出两颗弹丸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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