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潇的声音很缥缈,犹如夜间鬼魅在言语。薛氏说不了话只能“啊啊”的回应,她浑浊的眼珠看向逍潇。
“我娘的腿是你们设计弄坏的,茶园那次也是想让我委身于宋二公子,而且你还悄无声息地给我娘下了毒。”
薛氏似不想承认自己恶劣行径,干脆闭上眼,只不过右眼不能全闭,还牵扯着红色的眼睑露了出来,丑陋至极。
“不过,我都还了回去。你知不知道在茶园那日,我是故意引逍姚去了泠水居;而你现在的病,就是我娘该得的病。你不会不知道你是中毒了吧。” 她晃了晃手中装着牛乳茶的茶壶。“要不要让侄女再喂你一口呢?”
薛氏猛然睁开双眼,“啊啊啊”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她想招来婢女们,不过也是徒劳,婢女哪能听懂她的意思。
逍潇继续说着,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你们想毁了我们一家,就是为我那几个堂兄弟做打算。可惜,他们却反被自己的父母所害,妹妹不清白、母亲瘫痪、茶园闹鬼,接二连三的怪事发生在你们王家,哪家的好女儿敢嫁?哪位伯乐敢往这样的门户里寻千里马?你以为到此就结束了吗?没有。茶园还会回到我手里,你女儿的幺蛾子还没整完呢,你最好吊着一口气看着。”
说完,收起唇边的冷笑,她低头伏在被褥上假意哭泣,“婶母,逍潇不能再孝敬你了,母亲也得了重病,我要与母亲搬入舅舅家养病。”
“啊啊啊――”薛氏的眼角滚出几滴浊泪,她想挣扎,想大喊,想告诉所有人王逍潇不是个良顺乖巧的人,可是她只能憋得自己面目紫红,脖颈暴筋,也只会以“啊啊啊”来收场。
她喊得犹如一群乌鸦在嘶哑地叫,声音实在又大又难听,几个婆子见状走上前:“哎呦,夫人这是舍不得侄女呢。”
“你难怪啊,我要有个这样的侄女比女儿还能干,还听话,我也舍不得。”
几个婆子七嘴八舌地劝慰,手上动作却粗鲁得很,把薛氏摁在床上。
逍潇缓步往后退,抬手抹掉眼角的泪,冲着薛氏偏头一笑。
正如逍潇所言,就短短半个月,王家一直笼罩在阴霾之中,朝中坊间都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都说他们家犯太岁,连大房那母女俩从他们家一般出来,病就好了。
王存禄在官署也不好过,几个与他平日要好的见了都绕着走,更别说那些不对付的,话里话外都是挑剔,王存禄时常与他们争辩,搞得官署乌烟瘴气。吏部尚书便打着让王存禄休息一段时间的借口,停了他的官职。
没了王存禄的俸禄,王家的日子更是一落千丈。茶园他不会打理,薛氏病倒,大房的母女俩搬走,茶园聘的管事伙计陆陆续续请辞是留也留不住。再者,长子次子先后要成亲,给薛氏也要看病花钱,他现在非常需要一笔银钱,原想着不如把茶园卖了,可是居然没人敢接手,这价钱一压再压,真的不能再低了。
但不管怎样两个儿子娶亲之后,就有人照应家里了,还是得咬牙继续找买主。
“老爷,邢大人和孟大人家里来了人。”
有婢女通报,王存禄心里总算安慰了些,他出事这么多日,还是有两个亲家惦记着的。
调整了愁容,王存禄挂着笑就要往正堂走,却见通报的婢女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这么了?”王存禄询问。
“那邢、孟大人两家说是,说是要退亲。”
王存禄一听,顿时涨红了脸,两门亲事同时告吹实在少有。他大步走到正堂,见来的都不是他们本家人,更觉得被轻瞧了,刚想质问,忽然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慌张地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五姑娘不见了。”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半日,逍潇就在小舅父家听到了从王家大宅传来的接二连三的噩耗。
不对,对于她来说是喜事。
还差“收网”这最后一步,她还需等等。
“逍潇,你想什么呢如此开心。”闻氏其实也很开心,能在这种“机缘”下摆脱王家也是好的,她冲女儿招手,“来,到娘这来,娘有话和你说。”
逍潇坐到闻氏跟前,与以往一样又攀着闻氏的胳膊撒娇,“娘要说什么?” 声音软软的。
闻氏拿出一封信递给逍潇,笑着道:“你看看吧。”
将信展开,逍潇仔细读地起来。越读到后面,她眉间蹙得越紧,信中讲,她有一个表哥前些时日来到京中,现在拿着信物前来求亲。逍潇将信扣在桌案上,道:“娘,我不同意。”
闻氏笑了笑,温声道:“这是由你外祖母和姨祖母共同定的,二老虽已过世,但信物在,我都不能说不同意。”
逍潇想前世怎么没听说有这门亲事,想来她当时要嫁给宋温如,家里长辈就给那个什么表哥一些好处让他不提这门亲事。
既然有回旋余地,她就有办法解决,她面上笑了笑,轻声对闻氏道:“那好吧,你让我去见见他,若不满意,我还是不同意。”
闻氏道:“我也是这意思,你表哥现在有官职,不见总归不好。前几日你去铺子的时候,他已经来拜见我和你舅舅了,娘看是个有礼有识的孩子。但你若真不喜欢,娘和你舅舅会想办法解决。”
逍潇就知道,娘不可能不顾及她的想法,就让她嫁给那什么表哥。
恰好三日后是大辰王朝举行开朝大典,晚上民间百姓们亦会上街庆祝,逍潇便与表哥在那晚约见。
三日很快过去,因为这晚不管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拥到街上游乐,朝廷不允许有人纵马或坐马车,逍潇便只身走在街上,按照与表哥的约定,她买了一个兔子花灯,随即朝桥头走去。
此时桥上行人还并不算多,逍潇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提着裙裾走上前,一眼便看见一个同她一样拿着兔子花灯的人,只不过那只兔子要比自己的兔子更圆滚可爱。
眼神顺着花灯看向那人,逍潇不由愣住了。
行人喧闹,环境嘈杂,也不知为何,逍潇的耳中忽然就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声音,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那人一身绛红色衣袍,紧致地熨帖在挺拔的身姿上,玄色腰带扣出精瘦有力的腰身,在朦胧的月色和昏黄的街灯下,犹显风姿矜贵干练。
她未想到,世间还有一人的气度是可以比过申国府的宋二公子的。
逍潇走到那人身后,唤了一句,“表哥。”
那人回首,万种光华随着他动作的变幻在半面面具上流转,璀璨耀眼。
逍潇不免内心悸动,她还没见过哪个男子能将半兔半狐的面具戴出这样的风采,又可爱又妖娆。
“让你久等了吧。”逍潇低声道。
“你是逍潇表妹吗?”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王逍潇握着花灯的手一抖,迅速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青年手握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花灯冲她微笑。
糟糕,莫不是自己认错人了吧。
他唤她“表妹”。
那,那这个戴面具的人又是谁?
第12章 十二章
夜风吹过,那人扬起的发丝拂在她的脸颊。
他修长的手指扶着半面面具,缓缓卸下,轻抬眼眸。
宋温如!
逍潇:“……”
她离他很近,几乎能从宋温如闪着碎光的眼眸里看到自己。
他始终未言语,但逍潇认为自己主动贴上去的行为一定让宋温如觉得很丑陋,一面说着“不再打扰”,一面又费劲心机地接近。
可这也不能怪她吧,上一世做宋温如妻子的半年里,他除了官服是红色,从未穿过红,从未有!真的不怪她认错人,宋温如这样温雅礼正的公子谁能料到穿红戴绿还这么风骚。
逍潇恨不得有个地缝,将自己按进去。
“咦,宋大人,居然在这里碰面了。”提着花灯的青年道,他声音清朗,无不透着意外相逢的喜悦。
那真表哥与宋温如拱手作礼,逍潇低垂着颈子悄悄躲在青年身后。
宋温如的眼眸从逍潇划向石乘业,道:“石大人也在。”
石乘业笑着道:“正是呢。宋大人,允下官介绍一下,”他侧身,将逍潇想尽量缩起来的身躯露出,“她是我表妹。”
逍潇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屈膝福了福,她始终低垂着眸子,低声道:“宋公子。”
宋温如颔首,道:“逍潇不必见礼。”
石乘业清亮的眸子里充满好奇,他将两人来来回回地看着,忽然拍了下额头,依旧笑着道:“原来表妹和宋大人认识。”
“认识。”“不熟。”宋温如和逍潇同时道。
宋温如清冷的眼眸又扫向逍潇,他淡声道:“我也未想到石大人和逍潇是表亲,方才逍潇将我认作你,还真是有趣。”
宋温如清润的嗓音左一句右一句地唤着逍潇的名讳,但她听不出一丝亲昵,反而是冷漠和疏离,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石乘业道:“这是下官与表妹第一次相见。”
宋温如似笑非笑地道:“难怪,她从未向我提起过你。”
饶是像石乘业这么秉性温和的人,还是有一点尴尬的,他难为情地笑着:“也是,若非这次仰仗大长公主的恩情能来京城,下官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见到表妹。”他冲逍潇也露出笑容,“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缘分?”宋温如似是想到了什么,“我曾听闻石大人提起在京中有门亲事,可是与……”未曾把话说完,但已猜度出七八分,因为此时石乘业面露赧然地笑着看了一眼逍潇,而逍潇的颈子垂得更低了。看她那模样,似乎还挺满意她这个表哥。
唇角的笑容收起,不知是夜色太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温如的眸色染上了几分晦暗。
石乘业见表妹这般羞答答的模样,知道是羞于将两人的事说给外人,便赶忙向宋温如拱手作礼,“宋大人那我们不便打扰了,先行一步。”
“嗯。”宋温如轻点了头。
能赶紧远离宋温如,逍潇求之不得,她总算舒了一口气,头也不抬地屈膝作礼,就赶忙和石乘业往桥下走,方走出没两步,只听身后宋温如清润的嗓音又响起:“逍潇,你略等等。”
逍潇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宋温如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小兔子花灯递上,“这个你拿着吧。”
还未等逍潇反应,宋温如已经将两人的花灯交换了,石乘业也不明就里,看着两人古怪的行为。
“我记得逍潇去年便说想要个这样的小兔子花灯,这个是我专门买来送她的。”宋温如道,“石大人,别介意。”
有吗?
去年这一世的王逍潇都和宋温如勾搭上了?
因为不记得,逍潇也不敢反驳。
“没什么的,宋大人。”石乘业面上又流露出方才的尴尬,宋大人好像和表妹不是那种“不熟”,表妹为什么要瞒他?
他转目看向逍潇,见她始终都不去看宋温如,他心里的疑惑更加浓了。
一番作别言辞后,逍潇和石乘业再次离开。
“二哥――”,桥的另一头响起一个年轻姑娘欢快的呼唤,她一边招手,一边提着裙裾往桥上跑,后面跟着李戈。
宋温如看向妹妹宋白葳,唇角微微上扬,刚还清冷的眼瞳里泛着浅柔的光。
宋白葳是宋温如嫡亲的妹妹,不过十二三的年纪,长得雪玉可爱,她“哒哒哒”地跑到宋温如跟前,看他手上提了一盏样式十分普通的兔子花灯,登时小嘴儿嘟了起来,“我要的小兔子花灯呢?”
“送人了。”宋温如坦然地道,“我再给你买一个。”
宋白葳的脸也垮了下来:“那‘雪团’每年不过一百盏,这个时辰去买,只怕都卖光了。”
宋温如笑道:“那我明年再给你买。”
“哼。”小姑娘一跺脚,赌气转过身子,低声嘟哝着,“也不知谁比我还重要,二哥居然送给别人,早知道我嘱咐大哥替我买。”
“诶?那不是王姑娘?”
宋温如正准备宽慰几句闹脾气的妹妹,就听李戈惊喜地喊了一句。李戈兴冲冲地跑向逍潇,
而此时,逍潇也听到有人唤她。
“王姑娘好。”李戈笑嘻嘻道。
逍潇回身和李戈见礼,“李大哥。”
李戈抓抓头:“好巧啊,在这里能碰见王姑娘。”他话锋一转,指着身后道,“我家二公子就在桥上。”
正说着,宋温如和宋白葳兄妹俩就走了过来。不知为何,见李戈在逍潇跟前那副憨样儿,宋温如和石乘业居然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宋白葳一直盯着逍潇手中的花灯,实在是太喜爱了,她鼓起勇气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姐姐,这个,这个‘雪团’你能卖给我吗?”
宋温如不悦地簇起眉头,“葳葳,不可无礼。”
小姑娘扬首看着宋温如,一脸委屈,“二哥,我没有不礼貌,我真的很喜欢‘雪团’。”
“那是我送的。”宋温如道。
宋白葳张了张嘴却没言语,她看了一眼逍潇,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而后十分失落地走到宋温如旁侧。
逍潇想到前世,在宋温如起初对她不言不语,待她不冷不热的时候,是宋白葳时常过来与她解闷的。小姑娘虽年纪不大,但十分熟稔高门大院中人情往来的弯弯绕绕,她却像大姐姐一样时常护着她,也让逍潇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门户女子没受过什么委屈。
她很感激她。
逍潇走到宋白葳跟前,将“雪团”递了过去,“那我借花献佛,送给妹妹好啦。”
宋白葳很意外,她想伸手去接,但还是忍住心头的念想,打算推辞掉。
“拿着吧。”宋温如道。
有了二哥准许,宋白葳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她高高兴兴地接过“雪团”,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使得嘴角两侧的梨涡一闪一闪的,真和“雪团”一样可爱。
她将“雪团”放到宋温如手中,解开自己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用玉雕琢的小兔子,直接塞到逍潇手上,“这个送给姐姐。”
这个玉兔通体晶莹剔透,大大的耳朵覆盖着全身,唯有耳朵尖泛着一点黄。逍潇很喜欢,道了一声“多谢”。
这时,宋白葳远远地看见了宋温磊,她踮起脚招手呼唤:“大哥,我和二哥在这儿。”
宋温磊旁侧的李云骁隔着人群一眼就认出了逍潇,她也高声喊着:“逍潇姐!”
看来是宋家三兄妹约在桥上想见,本来逍潇想和石乘业离开,但被李云骁叫住了,她也只能等那二人走来。
李云骁看着逍潇手上空着,转首就把宋温磊提着的花灯塞在她手中,“哪个爷们儿还拿这个。”
又是“雪团”,逍潇都要忍不住笑了,看来今日是“雪团”与她有缘分。
宋温磊讥讽:“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李云骁哑然,将人看了一圈儿,随即忙抱拳向石乘业,“这位兄弟,不好意思,在下并没有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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