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乘业眉心一跳,把自己从无边无际地遐想中拉了回来。也是,宋大人把他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提携他,让他以后在官路上走得更顺畅吗?宋大人是个好上峰,他不该多想。
他抬手作礼,也一般笑道:“多谢宋大人。”
不多时,那三人也来了,各自见礼一番,宴席便开始了。觥筹交错举杯换盏之间,不觉已酒过三巡。
烨王击掌,几个穿着薄纱浅衣的舞姬迎上来,伴随着丝竹琴乐声响起,舞姬身姿曼妙,腰肢柔韧,翩然起舞。
石乘业在跟着宋温如的应酬里,有几次也是这样有歌舞助兴,他倒没有初见的不自在。谁料,一舞终了,那舞姬没有离开,而是在烨王的示意下与他们一同跽坐在席位上。
“公子,奴给你倒酒。”旁侧的舞姬声音绵软,轻薄的纱衣若有似无地撩在石乘业的手背上。
他本打算执起酒壶为自己斟酒,舞姬已然也伸出手,两人无意触碰之后,他忙缩了回去,说了一声“多谢”。
多少有点手足无措。
舞姬将酒斟满,杯盏双手递上,她盈盈笑着,那一双弯弯的眼,让他忽然想到了表妹笑起来的样子。他莫名心虚,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公子不接是何用意,是不喜欢奴这杯酒,还是不喜欢奴?”舞姬歪着头,轻声嗔道,倒是听不出有责备的意思,更像是撒娇。
“没,没有。”石乘业被问得不知该如何应答,耳朵一下热了起来。
“那公子就是喜欢奴了。”话音刚落下,舞姬笑着将酒直接灌到石乘业口中。
石乘业避无可避,被酒水呛得咳嗽,舞姬立刻又斟了一杯酒,他赶忙摆手道,“不,咳咳……不可……”
几人看到这边的动静,那昌远伯最先说道:“不可?有什么不可?这里不可的只能是宋二,我们呀……”他指了一圈儿在坐的男人,哈哈笑道,“都可!”
而确实只有宋温如身旁没有舞姬,他在听到昌远伯的言语之后,嘴角的笑意不减,只是自己斟了一杯酒,遥遥冲着昌远伯举起。
安顺侯长孙已将舞姬搂在怀中了,他脸色染上酡红,也笑着开口道:“那是自然。他可是……”他竖起食指,指了指天上,“那位的男人,怎么敢碰其他女人?嗝……”
这时烨王不悦地“啧”了一声:“你是喝醉了吧,敢编排本王的母亲?”
安顺侯长孙忙起身向烨王和宋温如作揖,还笑嘻嘻地佯装打自己的嘴,可看上去没有一点做错事的愧疚。
礼部尚书的三公子道:“我倒看着像平都公主追求上了宋二,两人好事将近,他就‘不可’了。”他转而看向石乘业,“石大人,不会家里也有个郡主公主等着你吧,哈哈……”
其实这几人都没有坏心,谁没有初次步入这种荤场合尴尬的时候,便想着用比较熟识的宋温如调笑一番,让石乘业别再难为情。
可,他在这一番言语中反而更加放松不了,都不知该怎么作答。正在窘迫的时候,却听宋温如道:“石大人家里虽没有郡主公主,却有个即将过门若仙子一般美貌的未婚妻,才会‘不可’。”他看向石乘业身旁的舞姬,“你下去吧。”
舞姬称是,退了下去。石乘业感激地看向宋温如。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宴席才结束,几人出府之后作别离开,宋温如见此刻只剩下他和石乘业两人,便道:“今日怪宋某考虑不周,石大人婚约在身,并不适合此种场合。如让石大人的未婚妻知道,不知道会不会怪罪石大人。”说罢他谦逊地抬袖赔礼。
石乘业赶忙说道:“宋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下官知道宋大人这样做是为下官着想。再者表妹她一向善解人意,一定不会生气。宋大人放心好了。”
“是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染上宋温如的嘴角,他缓缓说道,“那就好。”
……
春夏交替,长安城郊外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终于引来了绣球花的花期,这段时日,吸引不少人们前来踏青观赏。
这日,逍潇随母亲、小舅舅一家也来到郊外。刚下马车,小舅母钟氏看着三三两两的年轻姑娘和小伙的衣饰颜色,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红配蓝,是狗都嫌的颜色,现在却如此时兴,也是奇怪。”
小闻舅舅也笑了起来,“还是我们逍潇眼光好,让我给铺子里多进红蓝两色的衣料,确实卖得走俏。”
逍潇被夸得不好意思,脸颊飞上了红云,更显娇艳灼丽。这次又狠赚了一笔,原是因为平都公主让她见的那副画。
起先,她是战战兢兢了好一阵,都不敢穿绯色衣衫出门,可发现别的姑娘就敢穿,她思忖为何她们就不怕被人群嘲?
后来,她明白了,其实并没有人将画中的人联系到她和宋温如身上。她自己这样认为,是因半夏和平都公主都笃定这么说的。半夏思考不似常人,便一眼认定穿绯色衣衫的就是自家小姐。可平都公主为何也这么认为?
很显然,这些画就是平都公主找人作的,逍潇她没有那样的财力,王存禄就更不可能了。她是公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想让逍潇成为众矢之的,想要羞辱她。
反正也被羞辱过了,逍潇还是换上了自己最喜爱颜色的衣衫。而恰好大街小巷都是那样的画,刚好可以给自家成衣铺子、衣料铺子做宣传。
于是,她将自己买的几副画挂在店里,又将衣服做成男女相称的款式,结果,当真卖得不错。
“成业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娶到逍潇这么漂亮又能干的媳妇。”钟氏笑着道。
“小舅母!”逍潇被说得易发害羞了,急得直跺脚。
闻氏道:“对了逍潇,你不是邀成业一起来的么,他怎么没来?”
忍冬忍不住说道:“表少爷最近忙得很,哪有功夫来?”说到此,她又有心埋怨起来。刚开始表少爷对姑娘可谓瞻前马后,也不知最近怎么了,十天半月才找姑娘一回。姑娘有时候主动相邀,他要么爽约,要么干脆说没空。
“忍冬!”逍潇轻声嗔责,“表哥是忙,今日官署有事来不了。”
小闻舅舅点头:“也是,年轻人把心思放在前程上还是应当的。”转而又对闻氏道,“长姐,我二哥前日来了信,说下月让咱们一同回梧村祭祖。”
闻氏道:“是该回去一趟了。”
言语间,周围的人群忽然嘈杂起来,尤其是年轻姑娘小姐们脸上都流露出兴奋的神采。逍潇一家循声望去,只见远远地有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行进。
这片郊外设有私苑,只有朝廷官员及家眷才可进入,今日凑巧,皇家亲眷也来赏绣球花。
“呀,那是不是宋二公子?”一个年轻小姐道。
逍潇望去,确实隔着老远看到为首的是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挺拔的青年,那样卓尔不凡的气度,不是他又是谁。
“自然了,他官拜礼部侍郎,皇家仪仗前他必然打头阵。”另一个小姐脸上透着欣喜,仿佛打头阵的荣誉是自己获得的一样。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前些时日有个千金向宋二公子求娶,却被他一口回绝,你们猜他怎么回的?”
“怎么回的?” “怎么回的?”
真是有女人的地方就不缺八卦,这个问题一出,好几个不相识的姑娘都凑到了一起,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连逍潇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那宋二公子说,自己才受到感情创伤,不想谈感情。”
“啊?这么说宋二公子有心上人啦。”一个姑娘十分沮丧。
姑娘小姐们顿时泄了气,仿佛宋二公子没有心上人就一定会娶自己一样。
逍潇品味着八卦,也不知道能信几分,若是真的,那宋温如就是在说假话,她明明是有心尖尖上的人,她又那样爱他。
再转念一想,若他俩真两情相悦,那早该成亲了,为何迟迟没有一起,是不是有什么阻碍着他们?
因为前世自己不懂朝政,更对权力更迭及把持朝政的人不了解,才让她这一缕悠悠的风被一个小浪头给打跑了。
这一世,她得长个心眼,即便有浪头打过来,她也要做一缕比别人跑得快的风。
仪仗队进到私苑后,因逍潇舅舅生意往来的关系,被一个官员邀请入内。逍潇以前随着王存禄一家来过,她便带着半夏随处转悠找绣球花。
“逍潇。”
主仆二人正走着,有个姑娘唤她的名字。原来是与王逍姚比较要好的一位小姐。
“李姑娘。” 逍潇不太喜欢她,并没有唤她的闺名。
李乔茜却熟稔地走过来搀上逍潇的胳膊,道:“我知晓有一处绣球花开得很好,我带你去寻。”
第15章 十五章
私苑内有许多地方的绣球花开得繁团锦簇,逍潇以前总没寻到,她也有心观赏,便和半夏一同让李乔茜引领着。
走了没多久,绕过一丛及人高的灌木,果然入眼处是一团团或蓝白或粉紫的花朵,真的有绣球那般大小。逍潇的眼眸染上喜悦,嘴角刚要扯出笑容,便僵在唇边。
在团团簇簇的绣球花旁,坐着平都公主。而且不只她一人,身边多了好些衣饰华美的贵族小姐们。
她迅速收起迈出的步伐,转身就要往回走。
“王逍潇,你给本宫站住!”平都公主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命令。
一群婢女们迅速将逍潇的路堵上,连力气颇大的半夏都挤不进来。
指尖攥上衣裙,逍潇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见了平都公主一定要低眉顺目”的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而后才转身行礼,“见过平都公主。”她轻声道。
神情恭谨,声音柔和,挑不出一丝错处。
原来这王逍潇知道她的身份!
平都公主想到在云香楼那日,王逍潇说出“连癞蛤蟆都不如”的言语,既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那样说,真是大胆!
她按压下心中的怒气,下巴冲向逍潇,对着四周的贵女们道:“你们不是想认识王逍潇吗?就是她了。”
逍潇知道自己没有和公主交锋的资本,转过身之后一直低垂着头。静安郡主早听平都公主提起过这个王逍潇,凭着几分过人的姿色,又借着经营茶园的便利,混迹权贵圈子,搭上不少世家公子。甚至宋温如都待她与别的女子不同,她倒要瞧瞧到底长成什么祸水样儿。
静安郡主道:“王逍潇你把脸抬起来。”
逍潇顺从地照做了,扬起脸,却未抬眼。
静安郡主窥不得全貌,也没耐心再下达指令,便自己走到逍潇面前,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看着自己。
只是一瞬,她便甩了手面色气恼地走开了。
“表妹你看怎么样?”平都公主挑眉笑着,“长得是不是很勾人?”
静安郡主是宁定大长公主最小的女儿,与平都公主是为表姐妹。
“嗯。”静安郡主点头,不得不承认就那一眼,她眼前都装不下“一蒂千花白玉团”的绣球花了,她可真美。
“素衣,你瞧着呢?”平都公主又问向一旁的一位小姐,她是礼部尚书的四姑娘,姓“方”名唤“素衣”。
方素衣冷眼看去,流露出不屑的神采,“瞧着倒是个好的。”
“对了素衣,”平都公主慢条斯理地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位同你一样,跑去宋二公子面前求嫁过。”
此言一处,逍潇和方素衣都朝平都公主看去。
连逍潇本人都不记得的事,平都公主怎么知道,莫不是她向宋温如求嫁完,他就转头把这个笑话讲给自己的小青梅了?
而方素衣迅速垂下眼睫,她有些心虚,谁都知道平都公主和宋二公子打小的情义,且平都公主一直追着宋二公子不放,她贵为公主自然不会容不下与别人竞争,但却不能容忍有人背后动作。
她去向宋二公子求嫁,因着父亲是礼部尚书的便利,偷偷瞒着所有人的。
“不过啊,”平都公主又说道,“王逍潇可就厉害了,她能换得宋温如一个月的考虑,而素衣你却不行,是不是当场就被回绝?”
言毕,平都公主扬声笑了起来,任谁都听出那笑声中的不屑和嘲讽。
“女子主动求嫁?也太不要脸面了吧。”有个贵女说道,“这么着急地嫁人做什么,是怕嫁不出去吗?”
方素衣顿时羞得无地自容,不自觉地用指甲掐着手中的丝帕,她又恶狠狠地看着逍潇,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跟着她一同被嘲笑,被羞辱?
“我猜这王逍潇不只向宋二公子求嫁过。你们可否知晓,她与李云骁李将军也眉来眼去,说不定也求嫁过。”
“她贯会用这种把戏,为了把自己和宋二公子捆在一起,她找人作了一副两人在一起的画卷,现在满大街都是。”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不能惹不能惹不能惹。
逍潇将自己的眼神死死钉在绣鞋前的一方泥土上,反复告诫自己。
“什么!”一直沉默的静安郡主忽然抬声询问,“你们说什么画?”
如上次一样,平都公主示意让婢女将一副画卷展开,静安郡主一瞧,又看了看逍潇今日服饰的颜色,眼神亦流露出鄙夷的目光,“我原想着你这是生来的样貌,若引得宋温如多看你几眼也不是你的错,现在想来你靠的是下作手段,实在可气又可恨。”
静安郡主说完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于是这群贵女们又对着那副画开始谴责逍潇。
逍潇就当做没听见,绣鞋蹭了蹭脚底下的泥土,恰好断了一群蚂蚁觅食的路,看它们晕头转向她差点笑出来了。
平都公主就是要欣赏逍潇被人奚落被人羞辱,而只能隐忍不发的样子,她现在心里舒坦不少,目的已达到,便起身和婢女们离开,留下那些贵女们继续。
“昭昭。”
平都公主刚转过一角,便见自己兄长负手而立,拧眉正看着她,神情似有不悦。
“皇兄。”平都公主行礼。
尚俊卿道:“你作弄那王姑娘干什么,若又惹得从之不高兴,该如何?”
“我知道!”想到王逍潇,平都公主脸色就不好看,她出身低微言行粗鄙,凭什么能得到宋温如的护持。
尚俊卿轻叹一声,知道自己妹妹口是心非,他走上前轻声宽慰:“此当要紧时刻,咱们不可只由着自己性子。”
要紧时刻,要紧时刻。皇兄说唯有这“要紧时刻”过后,才能为她和宋温如指婚。这要紧时刻什么时候才能过去?眼见着宋温如对她越来越冷淡,她要怎么等?为何又要把宋温如当作一枚棋子,让他入局,皇兄当真拿姑母没办法了么?
“再者,”尚俊卿又道,“日后你与从之结为夫妻,是否能容得下他对其他女子用心。若不能,你趁早收手。从之的脾气你了解。”
若她容不下,宋温如与她生分或者反目,都有可能。平都公主闭上眼,匀了几下气息,她道:“好吧,我着人送她出去。”
片刻,有一位婢女走到逍潇跟前,她手捧一方锦盒,道:“这是公主赏赐王姑娘的,公主还让奴婢送姑娘,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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