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葳早从宋温如手上接过花灯,男人中只有石乘业还提了一盏,他握着花灯的指节有些泛白,又不知第几次感受到了尴尬。他扯出笑容,“没事。”
几人见面,又是一番寒暄,宋温磊也与逍潇见礼,说常听李云骁提起,欲结识云云。李云骁又邀逍潇和他们同行。
此时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几人站在桥口,都要把路堵住了。逍潇本不欲与他们同行,找了借口与他们分道扬镳。
两人单独离开之后,石乘业意外,他知道表妹有个叔父做官,但并不晓得表妹会结识这么多门第显赫的人。要知道他一个六品礼部主客司主事,穷其一生对那些人都难望其项背。
逍潇也发现石乘业似有心事,没有像方才那样健谈活跃,她思索了下便猜度出缘由,于是道:“表哥是不是很好奇,我一个寻常百姓怎么能认识那么多簪缨世家的公子小姐们?原是家中有茶园,那些贵族们喜好在茶园消遣,我因要帮忙打理,便结识了这些人,都是泛泛之交罢了。”
听到这番话,石乘业心中总算松快了些,他嘘了一口气,“幸好。”
逍潇疑惑,“什么幸好?”
石乘业定住脚步,眼神凝在逍潇脸庞,认真地道:“说来有些唐突,幸好我当初救下大长公主,才有此番机缘认识了你。”
她落落大方,她娇美动人,又善解人意,实在世间难寻。
逍潇未想到石乘业能说出这样热烈的话,她柔柔一笑,垂下眼睫,“表哥,走吧。”
青石板路上,一对年轻男女各持花灯徐徐而行,清月的浮光洒在他们并行的肩头上,墙垣浓阴下的花,开得正好。
晚间庆祝游会将结束之时,石乘业把逍潇送回了家。她还没在屋中坐稳,闻氏便询问她:“你表哥他怎么样?”
逍潇明白今日虽是与石乘业初见,但二人都秉着相看的目的,从石乘业的反应看出,他是满意她的。
母亲问她“怎么样”,就是询问她看他如何。
还能如何?她想到前世的丈夫,她再不敢高嫁了,只求这次门当户对,那人又能待她一心一意便可。若能成亲,她也是变相地告诉平都公主,她不会再与宋温如纠缠。
目前来看,表哥石乘业确实是不二人选。
“再看吧。”逍潇道。
闻氏笑了笑,女儿没有一口回绝,这算是有眉目了吧,
……
申国府,宋家三兄妹各自回了院子。
屋中,宋温如将双臂展开,自有婢女上来与他脱外袍。只是在解衣带时,一双手若有似无地触碰着他的腰际。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看见那婢女松开的衣襟处露出了一段脖颈,似乎还有幽幽的香气传来。再垂眸在那双不安分的手上,指尖浸染着蔻丹,鲜红的色泽趁着十指白嫩修长。
腹中忽然翻滚出恶心之感,他猛然将那婢女推开,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掩在唇上。
“二爷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婢女急切的询问。
她生了一副勾人的相貌,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眼睛莹莹润润的,就像在水里浸过一样,眼尾稍稍勾起,时不时流溢着的媚气。
宋温如压下那种恶心的感觉,道:“你是我娘派来的?”
“是。”婢女朝宋温如福了福,“奴婢名唤‘芸萱’。”
宋温如点了下头,“今晚你服侍我。”
第13章 十三章
芸萱到底是国公夫人选出来的人,来主子屋中头一晚就被要求上夜当值,她神色坦荡,没有表现出多欣喜,与那些使尽手段想获得宋温如青睐的贵族小姐们想比,多了宠辱不惊的做派。
盥洗之后,宋温如躺在床上,芸萱替他把床帘卸下,转身吹灭了蜡烛,而后很规矩地睡在外间。
黑暗中,宋温如道:“仔细夜间的动静。”
“奴婢晓得了。”芸萱道。
起初芸萱睡得并不安稳,一则换了床榻的缘故,二则据说她要伺候的主子很挑剔,常年跟前服侍的就两个丫鬟,谁给他屋里赛人,过后都会被退了回去。
即便就这两个丫鬟,他也不曾碰过。
国公夫人很着急,生怕自己儿子有什么隐疾,不愿娶亲,也不喜欢这些或美貌或身娇的丫鬟们。
芸萱知道国公夫人让她来伺候主子,就是勾|引,她照做了。但主子一面表现出抗拒,一面又把她留下了,也不知为什么。
芸萱心里没底,在夜晚中幽幽叹了一口气,翻身之后慢慢进入了浅眠。半寐半醒中,她听到一些响动,赶紧披衣下床,点上蜡烛朝里进去。
她掀起床帘,床榻上无人。拿着蜡烛在内室照了一圈儿,也无人。
“二爷……”芸萱唤道。
无人应答。
这时,那OO@@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芸萱仔细一听,像是从屋外传过来的。她拿起一件宋温如的外衣搭在手臂上,握着蜡烛走到屋外。
门扉半开着。芸萱走出去之后,先用手挡着蜡烛借着月光张望,见不远处确实有个蹲着的人影,他似乎在挖着什么,动作一下一下的,很吃力。
“二爷?”芸萱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那人没有停下,还是一下一下地挖着,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
芸萱走上前,边走边道:“二爷,夜间凉,披件……”
待蜡烛将那人照仔细时,她头皮一阵发麻,将剩下的话堪堪咽了回去。
她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什么――
只见在这如墨的黑夜里,一个男子跪在地上,雪白的里衣沾满了污泥,他用双手一捧一捧地挖着土,一下两下,就算挖到了石头也会不停歇,也不知疼痛。他呜咽着,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来晚了,我来晚了……”那声音极低极沉,像极了午夜在游荡的阴魂才能发出的声音。
芸萱吞了下口水,满目惊恐地慢慢朝后退。
但似乎晚了,她刚说的话已让男子听见。他回头,双目赤红,脸色惨白,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嘴里的话语也没停。
这,这是她见过的那个二爷吗?哪里像个人!
芸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尖叫了一声,扔下外衣和蜡烛朝屋中跑去。
蜡烛恰好摔在外衣上,使衣物迅速燃烧了起来,这似乎引起不了男子的兴趣,他重新关注着眼前那总也挖不完的泥土。
扭曲的火光映着他悲恸的神情以没有神采的双眸上,暗夜里飘荡着一声接一声似哭似泣的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翌日,芸萱披头散发地就跑到国公夫人面前,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道:“夫人,夫人,奴婢不要伺候二爷,不要伺候二爷。”
国公夫人赵氏拧着眉头,斥责道:“大早上的发什么疯,你一个下人还由你来选择主子。”
芸萱跪行至赵氏脚边,疯狂地磕头:“求求夫人,求求夫人,我不要伺候二爷了,二爷是鬼,二爷太可怕了!”
赵氏一听,给身旁的司妈妈递眼神,司妈妈会意将门窗都关上了。赵氏将芸萱扶了起来,面上也挂着和善的笑容,她温声道:“二爷怎么可能是鬼,恐是你刚去二爷的院子睡不习惯做了噩梦。好孩子,不怕的,你若不想伺候二爷也不打紧,伺候大爷也是行的,他是武将,哪有鬼敢来寻他?”
只要不服侍二爷,服侍谁都行,芸萱情绪缓和了些,她一边抽泣一边点头。
赵氏又笑道:“那好,让司妈妈带你去做个准备,你这模样儿怎么能讨到大爷欢喜?”
芸萱又乖乖地点头,便同司妈妈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独司妈妈一人回来。
赵氏道:“打死了?”
“夫人放心,老奴亲自看着她咽气的。”
赵氏叹了气道,“温如怎么又病发了?这都一年没发作了啊。”
……
逍潇这次登门王家,距离上一次离开已有一个多月,且还是王存禄主动求她的。
王存禄没有俸禄,茶园又一直亏本,逍潇在收购茶叶的时候,向王存禄提了一嘴,可以勉为其难将茶园盘下,价格也就是比最低价高了一丁点。王存禄起初不愿意,但耐不住他家实在缺银钱,便主动去找逍潇。
于是,她同意去王存禄家谈这笔买卖,以示对薛氏这个“婶母”尊重,她还将地点就定在薛氏的床榻边。
买卖谈得很顺利,虽然为了将茶园拿下不得不整出“闹鬼”的戏码,但总归还是回到了她母女的手里。
“叔父,那不日我就差人去接手茶园。”逍潇的眼眸瞥向床榻上的薛氏,这么多些时日,薛氏已经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她故作伤心道,“婶母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以前她最爱喝我煮的牛乳茶,可惜也喝不了了,我这次还来带了一壶呢。”
王存禄也瞥了一眼薛氏,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存。相反,自逍潇来之后,薛氏一直沙哑着嗓子“啊啊啊”地喊,让他着实反感。
“对了叔父,我记得涛哥儿也很喜欢牛乳茶。”
涛哥儿是夫妻俩最小的一个儿子,今年才三岁,这算老来得子,即便二人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可还是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薛氏早先喝逍潇给送的牛乳茶时,涛哥儿也闹着要喝。
“啊――”忽然薛氏直直地大喊了一声。
王存禄终是没忍住,不耐地指责道:“喊什么,竟耽误我干正事。”转而又对婢女道,“把涛哥儿叫来。”说完,他便拿着银票急匆匆地去钱庄兑银两。
没一会,奶娘领着涛哥前来,逍潇倒了一杯牛乳茶,招呼着涛哥儿过来。她把涛哥儿抱在腿上,亲自喂这个堂弟。
如她所料,馋嘴的涛哥儿根本无法猜度自己娘亲用沙哑的声音在提醒他,而是咕咚咕咚地喝下。
“涛哥儿,堂姐的饮子店里还有好多中口味的牛乳茶,你若喜欢,就让你爹带你找堂姐,知道吗?”
薛氏污浊的眼珠中透着死寂,她忽然安静了,不再做徒劳的挣扎。
逍潇满意了,她这壶牛乳茶哪有什么毒药,不过就是要让薛氏备受折磨罢了。以后涛哥儿每去她铺子里一次,薛氏就要被折磨一次。她就是要让薛氏也尝尝看着自己亲人一点一点被摧残,但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
且说王存禄拿到这笔钱,并没有急着给自己妻子看病,而是去往吏部尚书府上。
尚书大人因嫌王存禄没把事儿办成,反而还打草惊蛇,让他吃了不少宋温如的挤兑,在大长公主面前说话分量都轻了很多。他现在不得不小心翼翼维系着比他官阶还要小的宋温如的关系。王存禄这时来寻他,这是明摆了给他找不自在。
王存禄送来的礼他不但不敢收,还担心他以后再来纠缠,便决定找个由头将王存禄外放出京,到县里做官。此为后话。
……
一转眼就到了暮春之际,绿意渐浓,花开正艳,骄阳愈发暖了起来。
礼部官署到了散值时分,官员们三三两两的收拾物品,准备归府。
宋温如将石乘业叫住:“石大人,今晚烨王殿下设下私宴,不知可否有空?”
石乘业收拾物品的手一顿,他本来和表妹约好今晚一起用饭而后看场戏,如果答应了宋大人,那就会在表妹跟前爽约。但转念就想到表妹的善解人意,上次他因为有应酬失约,表妹不但没责怪,反而安慰他,说在京城初来乍到是该熟悉官场人情。再者,宋大人似乎有意提携他,每每这种上层官员的宴请一定会带着他,将自己介绍给那些人。
这次,都是烨王殿下了,而且还是私宴。他也十分感谢宋大人,不能驳宋大人的面子。
石乘业拱手笑道:“有空,只是下官需要先回宅院处理一些事情。”
宋温如似笑非笑:“那是自然,石大人的私事也很要紧。”
好似被宋大人猜出他要去见谁一样,石乘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果然,石乘业告诉逍潇他有官面上的应酬时,逍潇并没有多加责备,倒是半夏和忍冬知道之后,心里埋怨表少爷,这都不知道第几次了。
烨王的私宴没有设在王府,而是另一处宅院。
石乘业到了别院门口,未想到宋温如一直在等他,他又心中满怀感激,觉得上天都在眷顾自己,有一个可贵的未婚妻,还遇上一个谦和的上峰。他心中又将“宋大人可真是好人”默念了一遍,下决心以后再官署要更加勤勉些。
“宋大人。”石乘业作礼。
“石大人,请。”宋温如笑着摆手,示意二人进去。
进了别院,自有侍从引路。院内假山奇石,亭台楼阁比比皆是,石乘业心道,到底是亲王,一处私宅都这般富丽堂皇,想必王府更加恢弘了。
宴席设在一处半开放的轩阁内,轩阁周围开凿了一条流水,流水底部镶嵌着许多明珠,流水上飘着形状各异的蜡烛,水面上下都闪闪烁烁,十分美观。
烨王已经在主位上坐着了,宋温如和石乘业上前作礼:“烨王殿下。”
烨王摆摆手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也不用客气,快落坐吧。”
石乘业本身有些拘谨,但见烨王很随和,而宋温如又一直引导他,他也不那么担心了。
抬眼看向烨王正准备道声谢,却见烨王旁边还坐着一女子,那女子娇娇软软地靠在烨王身边,烨王正用牙签扎了一小块水果给她喂。
石乘业的眼神落在那女子微微拢起的腹部上,他吓了一跳。
私宅。孕妇。
难道这是烨王养得外室?
再看那女子――怎么,怎么与他表妹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第14章 十四章
此时,宋温如轻咳了一声,石乘业在这样的提醒下赶忙收回眼神,知晓自己不该这么无礼地盯着烨王的女人。
他随宋温如落座,面上神色不显,心中却翻起一浪又一浪的波涛。
早知道长安京城的璀璨繁华之下是靡靡之风,官员老爷们养外室不算少数,但他未想到烨王会将这种事拿在台面上,且还是当着这些身份体面的人,这本该藏着掖着的呀。烨王不在意别人的看法,那女子也不顾及自己脸面了吗?
再者,不知这个被养做外室的女子与表妹有没有关系。
石乘业想到此,又联想到表妹娇丽柔媚的模样,姿容绝对在这女子之上,她又认识那么多达官显贵,不知会不会被那些男人惦记着。
尤其――
他转目看向宋温如。
以宋大人显赫的家世、风雅的谈吐和满腹的学问,哪怕就是男子都不甚在意的样貌,绝对是表妹认识所有男子里的翘楚。
想到与表妹初见那晚,宋大人熟稔地唤表妹“逍潇”,惦记着一年前要送她的花灯,还有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似乎,都显得别有用心了。
石乘业想得心头愈发烦乱起来。
宋温如似是感受到石乘业的目光,他侧首,含笑说道:“一会儿昌远伯、礼部尚书大人家的三公子和安顺侯长孙会到,我会把你引荐给他们。” 他嗓音清润,气度儒雅,有世家公子的气派,却没有世家公子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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