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扑过来,小孩子柔软脸蛋蹭着她手臂,一叠声儿说好啊。
座钟摇摇晃晃地敲向十一点时,黄立勇和谭嘉雅仍没有回来,电话倒是去了一通,说两人被扣在你管叔叔家里陪人打麻将,就玩几把,让他们困了就睡。
两孩子没意见,小汀对乐高不感兴趣,抱着平板追剧,初弦一面听小杰的指挥,一面小心翼翼地组积木悟空的金箍棒。
电话是在十一点五十七分钟切进来。
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改掉常年静音的习惯,不是微信语音,是之前走英国项目时存的贺清越号码。
没避家里两小孩,她握着电话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
窗外灯火煌煌,视线尽头,看不清型号的黑色大奔亮着灯。
她心里忽然有种预感。
今晚星光璀璨,路灯连绵成海,他一手掌着车门,下车时习惯使然,抬头看了眼夜色。
他嗓音是哑的,维持着仰面的姿势,手指碰了下喉结。
于是他的声音温柔地淌进她心里。
“等不及直飞,半途中转宁城,临时问人要了辆车,开了......”
顿了顿,连续好几个小时的疲劳驾驶让他对时间的感官极为模糊,垂眸扫过腕表,续上未完的话:“十一个小时。初弦,新年快乐。”
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其实有那么一些失真,
十一个小时,风来雨去,披星戴月,就为了来见她一面。
他沐在清寂的月光里,没披外衣,身上只一件单薄的白色软衬,下摆起了不规整的褶,发型凌乱地遮过眉梢。
初弦一时哑然,沉默足有半分钟,他没催促。
视线里看得见她,站在窗边,身影镀上屋内轻烟般流转的暖光,她低垂着眼,耐心捱着足够热泪盈眶的情绪。
终于缓过劲儿,她深吸一口气,换了笑音:“还差一分半呢,你等我。”
贺清越一句“穿外套再出门”的嘱咐还未出口,她干脆利落地撂断电话,和屋内的弟弟妹妹知会一声,在玄关处匆匆换了鞋。
她真是跑过来的。
手机掐着倒数,距离近了,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她一句,她小步跳着环上他腰间。
衬衫布料很凉,香根草的余韵所剩无几,她汲取最后一丝温暖,双手收得极紧。
她真和自己想象的一样柔软,那截细腰撞过来时,脑海里瞬出的一个念头。
预先设定好的手机闹铃刚好响起,她高踮着脚,贴着他心口位置,富有节奏感的震动和心跳逐渐重合。
她抬起眸,亮晶晶的,有意外之喜的笑意,也有情难自禁的泪意。
“贺清越,新年快乐。”
不知谁家的小孩在规定区域放了烟花。
烟火腾空,爆炸,碎裂成五光十色的星光。
而她眼底亮得,仿佛所有星星都失色。
他俯身,唇齿提神作用的苦咖啡一并渡到她舌尖。
来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他额头碰了碰她,几乎是相依为命的姿态。
“乖,等会。”
他打开车门,拿出自己丢在后座的外套,展开了拢上她双肩,一手扶着车顶又矮身回去,伸手摸了摸,捞出一个印有某24小时连锁商店标签的袋子。
多是些提神的软饮,初弦看他翻找两下,修长有力的五指摊在她眼前,她茫然地眨了眨。
“等咖啡的时候,有卖一种糖果,感觉你会喜欢。”
他三两下拆了外包装,指尖剥去晶莹剔透的透明糖纸,示意她配合。
指尖抵着糖纸碰上她湿漉水润的下唇,贺清越眼神暗了暗,喉间一沉,把某种翻涌而上难以言说的欲念重新抑回心底。
不知道是谁说,对甜品的最高评价是,不甜。
她眉眼舒展,纤细手指一根根挤入他指缝,把卷成团的糖纸平平抚开。
是意大利语,她不会,扬起头,夜风涌得长发柔软,绵绵地缠到心上。
“Tu sei un dono del cielo.”
学识领域外的陌生发音落在她耳畔,他伸手摸她和人一样软的眉骨,滑到略微湿红的眼尾,再到他刚刚亲过的唇角。
他乐意解惑,点了点她秀气小巧的鼻尖,笑意温沉。
“用你的话来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捏着她的脸,指腹触感柔软如云,她不满地鼓了鼓脸,贺清越笑得愈发开怀。
他低下来时,靠近她右耳,线条流畅紧实的下颌线擦过她染着绯红的耳尖,使坏似的在热意最沸的那一小块皮肤,犹嫌不够地又呼了口热气。
“知道我开车的时候在想什么吗?我想,我再也不要看见那个姑娘孤孤单单的模样了。我不要她自己看月亮看星星看烟火,我想陪着她。”
一手扶着她的腰,往自己怀里紧扣一寸,严丝合缝,仿佛他们天生本该如此。
“我的宝贝,希望你不止今年快乐,明年快乐,后年快乐。如果永远太久,那我希望,你在我身边的所有日子,都能有发自内心的快乐。”
“我的宝贝,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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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磕!我先磕!
第52章 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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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辞旧迎新,家里做大扫除,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擦玻璃最费劲儿,初弦自告奋勇,要从黄立勇手中接过重活。
黄立勇齿间不上不下地咬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满脸嫌弃地挥手把她赶走。
初弦拢起脸上无奈,站在人字梯底下仰面问:“叔叔,真不要我帮忙吗?”
她站得笔直,双眸灿亮晶亮,黄立勇皱眉瞥她一眼,心头泛起难以言说的酸涩。
当年才屁大点的一个小女孩,如今都长那么高了,哎,女大不中留啊......
兀自伤感颓靡了好一会儿,舌尖顶着潮湿烟蒂换了个位儿,抻高手臂去擦拭玻璃顶端和墙壁之间的夹隙。
“搁那儿站着当招财画童子呢?也好,你到门口站去,看有谁来咱家拜年,就先问他们讨个过路的红封。”
晨光钻过叠了两道卷折的窗纱纷涌而入,亮晶晶的光柔和地抚上她的眼角眉梢,鹅蛋脸水杏眸,长发用抓夹松松固定,颈间垂坠几缕毛茸茸的碎发。
初弦眉眼不似初思,反而刻着另一个人的模子,她愈长大,这种泾渭分明的特质愈是明显。
她执拗着不肯走,非要当个固执的招财画童子,黄立勇和她大眼瞪小眼,半刻心甘情愿地败下阵来。
他抬抬被富贵生活养出来的圆润下巴,示意初弦伸手,手心落了一块沉甸的饱吸了水的抹布,黄立勇眼神示意她:“去洗洗。”
刚好谭嘉雅走过来,一听他对初弦颐气指使,立刻板起脸。
“你能耐了是不,使唤姐姐。”她半回着头,提高音量喊初弦:“姐姐啊别忙了,过来一起挂红包。”
往一人高的金钱树上挂小红包,是黄家的习俗。红包有大有小,进门的人可以随手摘一个,不为别的,就为了讨一份吉利彩头。
初弦遥遥应了声,混着厨房里开合的唰唰水声,烘得声线清软空灵。
她小跑回来,先把洗过水的抹布重新交还到黄立勇手里,用纸巾擦拭手指,被谭嘉雅握着手腕拽到了沙发一侧。
谭嘉雅早先前到银行换了些新钱,面额不大,多是二十五十。
她学着谭嘉雅的模样,把钱对折两下再放入红封,用麻色棉绳在封口处缠绕一圈。
两人分工合作,效率极高,谭嘉雅拿了三盒没拆封的红封出来,如今只剩薄薄的一盒半。
“对了姐姐,今天是年三十,有和应家老爷子打电话吗?”
初弦手上动作不停,睫毛扑得颤颤。
“嗯,昨天打过了,爷爷没接。我又打到终南别馆,柳伯接的电话,说爷爷回本家去了。”
“本家啊。”谭嘉雅喃喃道:“等过两天老爷子回来了,阿姨拿点东西给你送过去,都是咱老家的土特产。”
她微微笑起来,脸颊堆出柔腻的两个笑涡:“好呀。谢谢阿姨。”
“嗐谢什么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啊。”
谭嘉雅慢下手中动作,意有所指地凝着初弦侧脸。
她一贯是知道这个小姑娘长得好,近几年愈发出众,难能可贵的是,她从不因为美貌自骄自矜,这点倒是和初思的性子极像。
“昨晚那位贺总来过了吧?”
初弦溢出低柔轻缓的笑,从容地点了点头:“来过了,开了十一个小时的车,从宁城过来的。”
谭嘉雅一愣:“从宁城?为什么?”
她微微抬眸,晨光温柔地敛在她眸中,荡漾着晃出一壁潋滟光影。
“因为从米兰直飞南城的航班要晚于抵达宁城,他想来和我说一声新年快乐。”
谭嘉雅自诩是个时髦辣妈,对孩子们的感情一向秉持宽容大度,但电视剧看来的老套剧情却套不上她和那一位先生。
连着开十一个小时的夜车,只是为了说一声新年快乐吗?
“哦对,还给我送了一盒糖。喏,就放在桌子上。”
谭嘉雅一瞬莞尔。
“他人好吗?对你怎么样?”
贺清越对她怎么样吗?
一个常是忙得顾不上吃饭的人,一日三餐按时叮嘱她,有时候她自己也会忙到昏头,他就安排人给研究院送饭。
把她带去见自己最好的朋友,在外人面前没有否认两人关系,会用那种懒懒散散但是带笑的口吻说“我的女孩”、“我的宝贝”——尽管现在他们也没有任何名义上的关系。
他永远是做得多而不是说得多。
谭嘉雅看她表情,心里隐约猜到什么,她松松双肩笑起来,回头睨一眼还在和窗玻璃作战的黄立勇,压低自己声线说:“你阿姨看人眼光不错的,你看叔叔,这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了,从没对我急赤白脸。这过日子呢,时间一久,爱情容易变成亲情,你得找一个,让你事事有新鲜的人。永远什么啊太不现实了,要过好每一个当下才是真的。”
她说完,自顾自地咂摸了会儿,查缺补漏似的:“阿姨也觉得他不错。个高又帅,那天见他,对你也上心。他今年多大?做什么工作?家里几口人?父母好相处吗?”
尽管初弦觉得现在谈这些问题为时过早,但她能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认真地一一答来:“今年......33了吧?比我大一轮。应该是从事与金融相关的行业,具体内容是什么我没了解过。前段时间我不是到英国出差吗?是他公司负责的项目之一。至于家里几口人......嗯,父母都在,母亲是位大提琴家,能感觉他父母都挺好的。”
一口气说了大堆的囫囵话,谭嘉雅一时不知道重点是该抓“他比我大一轮”还是“感觉他父母都挺好的”。
谭嘉雅把封好口的红包仔细地绕上金钱树,顺势拨了几颗长势甚好的金桔。
“要是真的喜欢,下回等那位先生不忙,可以把他领家里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叔叔阿姨也好替你把把关。”
她单手撑着线条柔软的下颌,微微点了头。
黄家的习惯是吃中饭而非晚饭,不过早上因擦玻璃耽误了点时间,等黄立勇使出自己的十八般武艺时,墙角座钟已经堪堪指向中午两点。
小杰饿得前胸贴后背,差点儿把摆盘的糕点糖果消灭干净,被小汀揪着耳朵提溜上饭桌时,左右口袋里还藏了一把的米果子。
“大姐姐吃吗?”
他悄悄露出一角,献宝似地给初弦。
初弦故意瞄一眼小汀,不动声色地把五颜六色的塑封袋推回他好像哆啦A梦的口袋,和他咬耳朵:“大姐不吃。待会儿吃饭了,别填那么多零食。”
他很受教,两人低着半边脸你一言我一语,看得端菜过来的黄立勇直犯嘀咕:这俩孩子偷偷摸摸捣鼓啥?
黄立勇的手艺堪称薛定谔,但是用他本人自吹自擂的话来说,那是比肩米其林五星的水平,每次他喝大舌头这么说,谭嘉雅总翻一个无可奈何的白眼,筷子尖儿挑挑拣拣,勉为其难憋出一句:“也就这个还可以吧。”
然后还是番茄炒蛋。
一家五口,其乐融融,黄立勇一时兴起,嚷嚷着要把什么“女儿红”启出来,谭嘉雅直骂他老糊涂了,家里哪有什么女儿红。
黄立勇梗着脖子嘴硬:“怎么就没有了?咱姐姐十二岁的时候,我是不是给地里埋了一坛?”
初弦轻轻一怔,她倒是没听过这件事。
谭嘉雅说那都多少年了啊。酒我早给你扔了。
黄立勇登时懵圆了眼,被她云淡风轻的口吻震得半天说不出话。
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儿,他颤抖着手指向谭嘉雅,没底气地斥道:“都是37度的人,你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等以后姐姐嫁人了,我上哪儿给她再搞一坛酒?你好冰冷!你好无情!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最残忍的女人!”
初弦忍笑忍得辛苦,小汀扯扯她小指,看着黄立勇摇头叹气:“等姐姐真结婚了,爸不得伤心死。”
小汀光想象那画面,就觉得无地自容,也是个一米八几的四舍五入就算奔五的老男人,在女儿婚宴上哭得几度撅气,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黄立勇喝大了酒,谭嘉雅搀扶他回二楼主卧,初弦跟小汀收拾碗筷放入洗碗机,小杰则承担起擦桌子的任务。
虽说入了春,但天色暗得早,一通忙活下来,她站在开了水晶吊灯的客厅里,遥望暮色下的南城。
空气里有一种洁净而潮湿的气味,她扭脸看向门口的金桔树,小杰偷偷摘了三个红包,初弦的手气最好,开出了一张崭新的粉红钞票。
两孩子嚷着要让姐姐买烟花。
初弦笑着答应,往恒温净水器接水时,不妨错按了热水,指尖被喷涌而出的热气滚得通红,她一时失手,盐冰玻璃杯砸上光可鉴人的地面,四分五裂地映出她惊愕神色。
谭嘉雅听到声响,匆匆过来,一手护着她不让乱动,同时命令小杰拿扫帚过来。
“是不是烫着手了?”
她目光落到初弦泛红指尖,立刻抓着她的手伸到鸭嘴水龙头下,自动感应出水,冷水冲下来那瞬间她猛然打了个冷噤。
“没事,碎碎平安,你要不打碎这杯子,我也得砸什么。”谭嘉雅笑着安慰她。
初弦手足无措,脸色茫然,祸福相依定律,她开出一个手气最佳的红封,却失手打碎一个玻璃杯,任何事情都是守恒,接下来呢?
见她脸色不好,谭嘉雅背手贴了贴她略有些发烫的脸颊,柔声安慰:“别想太多。那位先生不是要来接你去普华寺吗?去换套颜色亮一点的衣服。小汀,跟你姐姐上楼挑衣服。”
初弦这才回神,被小汀推着后腰上了楼。
小汀知道她晚上要去约会,比她还兴致还高,衣柜里的衣服几乎全挑剔了一遍,说这件差了点意思,那件又衬不出姐姐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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