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听信的仆人正快马朝着博客索尔山庄疾驰而来,他带着一个不幸的消息来到了索恩医生的办公室——
以理查德爵士为首的部分托利党绅士,趁着斯卡查德男爵的缺席,拒绝发放赫特福德郡的津贴给女校。
第55章 苔花盛开(14)
但他们也仅仅能够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英格兰的地方行政分为郡、自治市和教区,梅里屯就是单独的一个教区。教区内有名望或财力雄厚的乡绅们组成议会,自主处理本地区事务,实现地方公共事务的自我管理。①
理查德爵士、卢卡斯爵士还有班纳特先生都能够被算作教区的管理者,对本地的事务都有些发言权。
来人仔细地叙述了当时的情况,理查德爵士牵头,带着几位古板的老绅士去了教区会议上抗议,说开设女子学校完全是没有必要的,除非将学校改为男校,否则他们绝不会赞成。
卡米莉亚几乎要气笑了,索恩医生也只能尴尬地笑笑,连索恩小姐脸上都挂不住了。
理查德爵士的这番操作着实让人大跌眼镜,任何人都会觉得他的做法十分不智。
索恩医生扶了扶额,理查德爵士还是没有听取他的劝告。
“理查德爵士大概是想用这个来威胁斯卡查德男爵,因为男爵最近打算将斯伯里庄园收走。”索恩医生推断。
但是,这样的做法让人不由怀疑理查德爵士是不是突然失了智,教区议会通常由当地最富有的人操纵。①所以,一旦斯卡查德男爵从牛津归来,他根本不会有丝毫招架之力。
可卡米莉亚转念一想,短短十多年间,能将祖辈积累了近百年的产业全部败了个干净,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能够做到的事。
光滑的指尖不自觉地叩响橡木桌面,沉闷的敲击声回荡在房间内,卡米莉亚骤然想起了什么,问:“索恩医生,赫特福德郡的下议院议员选举是什么时候?”
卡米莉亚想起,格蕾丝曾在无意间透露过辉格党和托利党之间的明争暗斗。离开伦敦前的那个早晨,她应多西罗夫人的邀约到海德公园散步的时候,多西罗夫人也提起过,她的一个项目也曾遭受了阻碍,花费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
斯卡查德男爵所在的自由党,是从辉格党中分裂出来的,自然跟辉格党的政治理念更为相近,同时也会被托利党人士视为眼中钉。
卡米莉亚猜测,梅里屯女校应该是成了当地党争博弈的棋子了。
索恩医生回答:“应该是今天的十一月末。”
卡米莉亚沉默了一会儿,这就证实她的猜测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理查德爵士应该有打算推举自己的侄女婿莫法特先生参加议员选举。”
索恩小姐立刻明白了卡米莉亚意有所指,她咬了咬唇,道:“理查德爵士是故意的,我听碧翠丝私下说起过,莫法特先生执意把和格雷沙姆小姐的婚期定在了明年,在此之前他拒绝帮斯伯里偿还债务。”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碧翠丝。格雷沙姆一言难尽的表情,碧翠丝本来就很不喜欢这位准姐夫——他粗鲁无礼,缺乏文化修养,甚至喜欢四处调情并疑似对奥古斯塔不忠。
但为了彼此的利益,这对未婚夫妇就是打落牙齿含血吞,都必须跟彼此绑定在一起。
索恩医生虽然向来不涉政治,但多出的年纪无疑为他提供了丰富的经验,能够把很多事情看得更加明晰。
“玛丽,你都还没跟我提过格雷沙姆小姐的婚期呢?”他向两位小姐分析道:“而你需要为奥古斯塔担心了。莫法特先生就是故意如此,他完全是商人逐利的想法,利益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如果要想他和奥古斯塔结婚,理查德爵士就得帮他拿下议院的席位。”
索恩医生剖析了这场婚姻交易的事实。
作为常常斡旋于理查德爵士和债主之间的代理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斯伯里庄园的经济状况有多么糟糕了。
以索恩医生对理查德爵士的了解,冒着莫法特先生如果落选,侄女会被无故取消婚约而名声受损的风险,也就不那么令人感到意外了。
索恩小姐看上去有些难过,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已经怎么也压不住。她可真为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感到伤心,虽然格雷沙姆小姐最近一直不太看得惯她。原本以为格雷沙姆小姐只是为了富裕的生活而下嫁给莫法特先生,没想到背后其实是一桩彻头彻尾的交易。
卡米莉亚和格雷沙姆姐妹压根不熟,就凭奥古斯塔。格雷沙姆和她们的妈妈阿拉贝拉夫人的那副做派,陌生人很难对她们有什么好感。在索恩医生安慰了侄女几句后,卡米莉亚索性岔开了这个话题。
“男爵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她问。
索恩医生言语诚恳地摇头:“没有,路易爵士对他可算得上是个大麻烦,疼爱孩子的父母有时候总会无可奈何。”
斯卡查德男爵归期未定,还有带头反对的绅士,卡米莉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麻烦,卡米莉亚暗自埋怨。
卡米莉亚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问送消息的仆人,有哪些人紧随着理查德爵士的脚步。
仆人像倒豆子一样说得十分详尽,甚至还贴心地附带补充了每位乡绅的土地和家庭状况。
心里有了大概的情况,卡米莉亚便盘算了起来,这几位乡绅平日里都默默无闻,在教区议会里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突然跳出来,背后肯定有利益驱使。
就是不就知道经济状况如此糟糕理查德爵士究竟许给了他们什么样的好处?
或许……还有别人?
然后,她就拜托索恩医生明天带她去拜访其中的一位,同时,她还打算去找梅里屯的“小包打听”莉迪亚唠唠嗑。
前人的经验总是有用的,卡米莉亚打算试一试多西罗夫人曾经的方法,简单但是有效——找到原因,然后试着各个击破。
挂钟的指针哒哒地走过十一点,卡米莉亚抿了口热牛奶,这是斯卡查德男爵夫人派人送来的。
她低头正在想着的是另一件事,她放下了杯子,坐直了身子:“索恩医生,我仔细读过梅里屯教区对于学校成立的规定,上面规定了梅里屯教育委员会的成员均会自动成为地区慈善类学校的校董,是吗?”
一个教区的议会和教育委员会通常高度重叠,这意味着如理查德爵士的人会被默认为校董,能够过问学校事务。
卡米莉亚可不想学校变成他们打擂台的地方。
索恩医生的回答也是同样。
索恩小姐刚刚陪伴着男爵夫人出门散步去了,办公室里此时只剩下了卡米莉亚和索恩医生两个人。
索恩医生细细陈述了很多的有关条例,他的脑子很灵光,担任代理人的这么些年下来,他已经能算得上是半个律师了。
卡米莉亚一边听着,一边拿出随身的小册子记录下来,预备回去再想想,也可以去信再问问其他人的意见,一个人的想法毕竟是有限的。
沉默了一会儿后,卡米莉亚重整思绪,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姿态。她和索恩医生道别并约定好去拜访其中一位先生的时间,随后,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博客索尔山庄的走廊上。
沿着蜿蜒的石子路走了差不多一英里才望见内瑟菲尔德的轮廓,卡米莉亚打定主意有时间一定要去学骑马,那样的话,晴天出行就会方便多了。
她刚刚解开遮阳帽的系带,收到了一封信。
信的来处既不是伦敦,也不是曼切斯特,而是多塞特郡,是由洛伍德的前任校长、卡米莉亚的恩师谭波尔小姐写来的。
卡米莉亚曾给她写过一封信,除却日常的问候外,还向她请教了一些学校管理的经验。
卡米莉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快到午餐的时间,走廊里乱哄哄的,希尔太太正在高声训斥着打碎了盘子的厨娘。
在洛伍德,谭波尔小姐就是公认的最风度庄重、考虑周全的校长,卡米莉亚的学校还没有影子,她就已经考虑到下一步了。
“亲爱的莉亚,我向洛伍德的格利丝小姐写了一封信,请她推荐一位妥当的教师给你。因为你的学校实属初建,并不稳定,回信中提到的只有一位即将毕业的小姐愿意前来,随信附带了她的能力证明书。另外,如果可以请向简传达我的问候,她已经许久没有来信了。”
打开另一封简函,上面写着,黛拉。可芙小姐在洛伍德当学生时,一向表现良好,故而为她提供一份由学校督导签字的品格和能力证明书。卡米莉亚着重翻阅了她的成绩单,发现这位小姐成绩只算中等,并且成绩两极分化严重,科学和数学等学科的分数高得令人赞叹,文学方面则是低得令人叹息。
这样的成绩很难应聘上一个稍好些的家庭教师职位,也难怪这位小姐会打算到自己这里来——因为学校从来不会只有一位教师,她可以扬长避短,只教授自己擅长的部分就行了。
卡米莉亚的确不打算仅仅雇佣一位教师,那么黛拉。可芙小姐在她眼里算得上是合格了。她斟酌了片刻,向格利丝小姐回信道,如果黛拉。可芙小姐愿意接受课程试讲的话,自己愿意负担她来到赫特福德郡的车费。而格利丝小姐就是洛伍德如今的校长。
卡米莉亚摇铃唤人,让强尼将回信送到镇上的邮局。
淡绿色条纹的窗帘,随着路过窗外的风微微起伏着。
谭波尔小姐的信件让她不禁想起了远在桑菲尔德的简。爱了,不知道她收到了自己的信了吗?看到信上的内容又会是何反应。
①②高亚林。”英国现代国家建构中的地方自治传统——基于十九世纪英国地方政府改革的分析”。 西部学刊
第56章 苔花盛开(15)
这是一个晴朗温和却并不明亮灿烂的夏夜,农户们沿着桑菲尔德所属的田地忙碌着。简。爱从干草村的邮局取了信回来,桑菲尔德的仆人们都在忙于招待远来的客人,只好由她再次担任了这份工作。
她穿过被太阳余晖点燃的麦田,麦子已经被收割了,田里面只留下了短短的麦茬。
桑菲尔德的大宅里很热闹,简。爱从最僻静的那条走廊回了房间,路上都能听到英格拉姆小姐爽朗而又尖锐的大笑声,他们又开始玩字谜游戏了。
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照亮了小巧明亮的房间和鲜艳的印花窗帘。
简。爱坐在柔软的床上,开始低头读信。
对于好友时隔多日的来信,她着实按捺不住高兴的心情了。这些日子,她的情绪低落的,几乎完全被英格拉姆小姐和罗切斯特先生之间的关系主宰了。
薄薄的两张纸,简。爱却读了许久,天边的一轮皎月透过一扇毫无遮拦的玻璃窗窥视着她的表情——
脸上泛起的笑意,就在一瞬间骤然熄灭。
没有悲伤,也没有哭泣,整个人显得很镇静,在月光下显现出惨白的颜色。
胳膊支着膝盖,将头靠在手上,简。爱开始思考了,信件里的一桩桩一件件就摆在她的眼前,不容辩驳。
她应该为找到父亲那边仅存的亲人而高兴,特别是他们不像里德太太那样刻薄,也不像约翰表哥那样骄奢淫逸。但是,关于罗切斯特先生的那部分彻底将她的喜悦打碎了,就像碎裂的镜子,再怎么拼也拼不回原样。
当她在那个狭窄的房间,替罗切斯特先生卸下吉普赛人的伪装的时候,简。爱就明白了那位先生正用英格拉姆小姐试探着她的感情。
万幸一切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至于梅森,对了,简。爱骤然想起那位从西印度群岛来的梅森先生。
为什么他一定要去格蕾丝。普尔守着的那间阁楼呢?
如今,答案就显而易见了,罗切斯特先生疯掉的妻子伯莎。安托万内特。梅森就住在那里,而梅森先生就是她的兄弟。
眼见为实,简。爱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朋友,而是打算去确认一下。她沿着罗切斯特先生带她走过的路来到了阁楼前。
里面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咆哮声,格蕾丝。普尔似乎依旧尽职尽责地守在上锁的木门前,简。爱的嗓子和手都颤抖着,握紧了拳头。
阁楼上的疯女人就在眼前,容不得辩驳。
简。爱呆愣了几秒,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闩上门,免得别人闯进来。
她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办呢?”
她的心里在回答:“离开桑菲尔德,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去!”
一旦做下了决定,简。爱向来行动迅速。她飞快地写了一封辞职信放在桌子上,将行李都收捡好,用皮条将行李箱捆得结结实实。
她正打算轻手轻脚地穿过地毯,悄悄地离开房间,一只手谨慎地敲响了房门。
“爱小姐,你还好吗?”意料之中的那个声音问道,是罗切斯特先生。
简。爱不想打草惊蛇,十分冷静地回答:“我今天走了太多路了,整个人都累得糊涂了,已经休息了,先生。”她说着,吹灭了屋子里的蜡烛。
然后,就听见罗切斯特先生的脚步渐渐走远了。
她在黑暗里坐了大概有三个小时,然后趁着所有人都睡着的功夫,偷偷从桑菲尔德溜了出去。
简。爱沿着田野、篱笆还有乡间小道走着,直到太阳升起,她才走到米尔科特。
拎着箱子走三英里的路程可不算轻松,她不得不靠着路边的橡树休息一下。
突然,一辆公共马车朝着她驶来。
简。爱站起身来招了招手,车子停了下来。她给了赶车人二十先令,请他把自己送到赫特福德郡的梅里屯镇。
除了卡米莉亚,她实在想不到自己该去投奔谁好。
关上车门,车轮便滚滚向前,溅起阵阵尘土,灼热揪心的眼泪终于从简。爱的脸上淌过。
她终于离开那企图将她淹没的滚滚洪流了。
与此同时,远在内瑟菲尔德的卡米莉亚,面对着突然登门的访客,感到诧异万分。
来人是金小姐,以及她的贴身女仆苏菲。贝克特。
卡米莉亚注视着眼前的两张面容。金小姐的长相有些寡淡,脸颊上布满了褐色的雀斑。相比之下,身为女仆的苏菲。贝克特就要亮眼得多。
她的头发平滑的梳在脑后,绾成一个简约的发髻,罩在一个发网里,一双白皙而小巧地手规矩地叠放在膝盖上。但这都掩盖不住她那张极其甜美的脸,尖尖的下巴,双眸则呈琥珀色,显得十分的生气勃勃。
也难怪卡米莉亚在拜访金先生时,只匆匆一睹,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金先生是金小姐的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独自抚养着已故儿子儿媳的遗孤金小姐。他也是跟着理查德爵士反对拨款的绅士之一。
这让卡米莉亚有些想不明白了,按道理这样的情况,金先生应当会因为自己的孙女而对那些姑娘有几分的同情。
最后是莉迪亚给出了答案,她和金小姐还算熟悉。她听金小姐说起过,金先生患有严重的肠胃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一直在为孙女的未来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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