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彼岸花在浓重的黑雾里盛放,奈何酒馆大门前挂了两盏血红的灯笼,在夜风中来回摇摆,紧闭的店门没有一丝打开过的迹象。
提在胸口的心终于落下了,到底是他痴心妄想了。
孟婆舀汤的动作不停,将瓷白的碗递给前面一人,那人仰头喝下孟婆汤,径直往前走去,幽深的浓雾包裹住他的身子,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孟婆瞧见他,舀汤的手顿了顿,“哟,这不是宋掌柜的徒弟吗?怎么又要背着宋玉悲转世投胎,这次是带着哪位姑娘?”说罢还往望泱身后看了一眼。
那是他初次来到奈何桥的时候,顾灼华拉着他,让他离开奈何酒馆一同转世投胎,但没想到宋玉悲很快就追上来了。
他不甘心,再次转头看了一眼,灯笼摇动,酒馆大门紧闭,没有丝毫要打开的征兆。瓷白的碗塞到望泱手中。
“请吧。”
他低头望向手中的孟婆汤,心中一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那些相处的日日夜夜骤然浮现在眼前,似乎她总能看见他的狼狈、混沌,他也看见过她的狼狈与混沌。
他抬起手,仰头将孟婆汤喝下,忽地瞧见忘川河面上浮起的残魂,似乎这样的场景,在他遗忘的记忆中,历经过无数次。
将碗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望泱转身跑回了奈何酒馆。
他含着嘴里的孟婆汤,舌尖触到汤药泛起丝丝缕缕的苦意,步子停在酒馆前。
门从里面闩住了。
脸上染上些许喜悦,他像是一株即将枯萎的花木,触到一点水泽便开始疯狂摄取。宋玉悲虽然没有挽留他,但也并不是真的漠不关心,至少她出来看过不是,他心中安慰道。
他抬首望了望眼前不算高的石墙,指尖闪出一抹萤光,两指并拢向上一划,霎时间身子腾空而起,微弱的灵力即将枯竭,指尖上的萤光消失,“嘭”地一声,口中的孟婆汤顺势吐出,望泱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在院中。
宋玉悲坐在屋檐前的台阶下,听到院中的动静,视线顺着声音的位置看去。
只见望泱屁股着地,四肢张开,颇为不雅地“睡”在地上。
她放下青绿酒杯,裙摆因为她起身的动作快速落下,似一朵陡然绽放的彼岸花。
一直黑底红色缎面长靴出现在眼前,她嗓音因为喝过酒有些沙哑,语气很冷淡,“怎么?不是去投胎了吗?”
望泱这一摔,给原本就鲜血淋漓的血肉又添了一道伤,他低声吸气,从地上站起来,瞧见台阶上的酒壶,春水般柔和的双眸突然染上点点笑意。
至少她在乎不是,哪怕没有很挽留他,但她在意他是否伴在她身旁。
宋玉悲撩起他袖子,露出淋漓的血肉,她指尖轻轻一触,一股凉意浸到肌肤里,肉眼可见原本腐烂的血肉开始结痂,然后生长出新的血肉。
在这个过程中,望泱定定地看向宋玉悲,像是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一般。
宋玉悲松开握住他的手,道:“灵力只可以治愈你身体上的伤,但魂魄的腐蚀确实无济于事的,魂魄上的伤,没个三年五载好不了。”
宋玉悲将一罐天青色药瓶递给望泱,开口道:“每日口服一粒,能减缓疼痛。”
回到屋子,宋玉悲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支长笛,深沉宁静的黑夜飘荡起笛声,暗夜中晃动的亡魂顿住了。
鬼界就像是一方暗无天日的枯井,没有青葱鲜艳的花草,没有清澈不息的泉水,有的只是井底的几摊烂泥和见不到天日的阴影。
乐声在这个地方是生疏的存在。
望泱正因忘川水对魂魄的腐蚀,辗转难眠,骤然听见笛声,翻身坐起,支起房中的窗户,一轮明月现在窗前,他站在窗侧,瞧见那一抹红色的影子,坐在窗框上,黑长的发飘散在夜空中。
宋玉悲听到声音,停下了手中的笛声。
“为何不睡?”
“睡不着。”他想了想,问道:“你是在想他吗?”这个他自然是指宋玉悲过世的夫君。
笛子从她手中消失,夜色给望泱的清隽的五官渡上了一层银色,他左耳闪着银光,让她下意识以为,他左耳带有那方弯月。
她左手环住右手的手腕,半月银镯出现在右手手腕,指腹摩挲着银镯上的纹路,她跳下窗,砰地一声,窗子合上了。
次日一早,想到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宋玉悲早早便起来了。
“宋姑娘。”
“宋掌柜。”
阙林声与王意一行人也早已到了酒馆,熙熙攘攘交换着鬼、魔两界的信息,倒也相处融洽。
阙林声先是汇报了昨日修路的进度,望泱坐在一侧,负责记录众人谈论的事项。
宋玉悲问道:“按照这样的进度,幽都的主干道大概要多久能修好。”
望泱停下手中的笔,不假思索地道:“三个月零五天,单是图卷上绘出的主干道。”他补充道。
“若是想将幽都所有的路都修完,大概要三年,鬼界则更久,忘川河里的淤泥,也支撑不了这样大的用量。”
宋玉悲也并未想着一口气就要将整个鬼界的路全都修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忘川里的淤泥不可能修完鬼界所有的路,事情绕回来,还是钱的问题。
她点点头,现下手头能用的人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将壮大鬼界的希望寄托在这二十来人的手中,未免是痴人说梦话,但现如今她也只能靠这二十来人。
宋玉悲将手底下的二十人分为四个小组,分别由王意、阙林声、赵三娘还有望泱带领。
阙林声生前开过酒馆,酿酒一事定然较他人清楚,他手底下便安排对酿酒较为熟悉的人,对接狐族的生意,酒水的品质由她把控。
建府邸一事并非信口开河,这件事她不但要做好,还要做大,还要让鬼界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昨夜望泱已作好府邸的施工图,这件事便交让他监督去做。
剩下的人便都去铺路,诸事安排妥当,宋玉悲目光望向远方奔腾不息的忘川,眼下只是修路、建房,鬼界在外头的名声依旧狼藉,在众人的眼里依旧是穷乡僻壤,就连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也都这样认为,她要走的路还很远。
奈何酒馆的小径上,谢必安一身白衣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他走进酒馆,两手搓着腿间的衣物,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爷。”
“何事?”宋玉悲坐在柜台前,垂头看望泱昨夜画的图纸,心中飞快地计算建完这十座府邸,她口袋里还剩多少钱。
“昨日买石漆的钱还是我垫付的,不知爷何时将这笔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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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自己写得平平淡淡,好像写日记,毫无波折,辛苦大家还在看我的文,欢迎收藏,大纲看来是不得不完善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罗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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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宋玉悲抬起头来与谢必安对视。
望过来的眼眸黑得惊人,领口彼岸花纹繁复艳丽,红黑相衬愈发显出衬出她苍白如雪的肌肤。
谢必安搓了搓手,微微躬下身子,胆怯道:“爷,怎么了。”
半空中划过一道红光,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哗啦声,漫天都落下了萤石,转眼间奈何酒馆就成了一片萤海。
谢必安悄悄抽出脚。
宋玉悲叩着柜台,“我在想你是想让我现在给你?”
人界可以用银票,谢必安购买石漆用的就是银票,因此对着宋玉悲,他也以为如给银票一般容易,没想到……
他瞧了眼绿油油的奈何酒馆,作揖道:“多谢爷。”
谢必安长袖一扫,所有的萤石收入了乾坤袋中,他瞅了眼望泱手中的设计图,心想,这府邸比他住的宅子还要好上几分,不知什么时候,爷也给他建一座。
宋玉悲注意到谢必安看过来的视线,打算盘的手一顿,正要转身看去。
谢必安飞快地收回目光,道:“李公子,我与你一同去吧。”
“慢着。”
谢必安眼珠一转,垂头瞧见自己搂住望泱的手臂,想起今日鬼界的传言,莫非那些传言是真的,难怪今日他让范无救与他一同来酒馆,范无救却说有事要忙,怕是不肯见望泱与爷这对鸳鸯。
谢必安迅速抽出勾住望泱胳膊的手,转身时两手一摊,大有爷我没抢你男人的意思。
宋玉悲阖上眼睛,连必安都相信了外面的谣言,看来这谣言传得是十分有鼻子有眼。她找望泱不过是想商量个挣钱的法子,必安就能误会成这样。
若是此刻说没有谢必安什么事,他心里指不定想成什么样。
于是宋玉悲将谢必安也一同留下了。
“昨夜狐族止清传信与我,狐族疟疾横行,一时半会怕是拿不出多少萤石,问我能否用其他的物件替代。我是想先让他们打个欠条,待来日手头松了再还回来。”
“与止清联姻的可是仙鹤一族?”望泱思量片刻,问道。
“正是,仙鹤与狐族是数万年的邻居,两族联姻是极自然的事。”
柜台上的纸被风掀起,望泱拿了一旁的镇纸将纷飞的纸压住,道:“据我所知,仙鹤长年飞往各处,押送六界各种物资,或许我们可以与他们做个交易?”
谢必安撑着下巴,以为留下来能听到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未曾想听到这般无聊的生意事,不觉有些昏昏欲睡。
“交易?”
望泱一笑,道:“鬼界正值用钱之际,你手中萤石虽多,但也架不住整个鬼界的消耗,我们不如多做些推广,也好拦些生意。”
望泱这一言,可谓是十分替宋玉悲着想,她正想着要从何处捞些钱来。
飞鹤一族南来北往各族的生意都做,接触的人也多,不妨让他们在随行的法器上贴上一则小记,若有人问起,便让他们略做讲解。”
他抖了抖袖子,眉宇间十分从容,随手拿了一张纸,提笔蘸墨快速将原先宋玉悲在算盘上算出的数字写在纸上,道:“我们手中的钱,最多维持鬼界三年的开销,且只按照现如今每日花出去的萤石来算,后期花销只会更大。”
提到钱,谢必安便有些精神了,他眼睛在二人身上打转,思忖爷竟与望泱的关系亲密到这一步,连全部的身家都告诉了望泱。
谢必安身子一抖,宋玉悲便知晓了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换成旁人她未必会解释,谢必安是她身边之人。
她轻咳一声,道:“你是如何得知我有多少萤石?”
谢必安八卦的心思瞬间就歇了,他懒懒趴在桌子上,又变回了原本无精打采的模样。
“玉悲从魔界回来,便想要将萤石从手中分发下去,由此可见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存款,在魔界酿酒所得的萤石是一百万,但玉悲还帮天眷涯办了件事,我估摸着也该是一百万萤石的价格,知道了这些,算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确实被望泱猜中了,她与天眷涯交易,替他护好顾灼华一直到她顶替他的性命轮回转世为止,这笔交易是一百万萤石。
谢必安手指抖了抖,想到平日里他对望泱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友好,这小子连爷的心思都能猜中八九分,想要教训他,岂不是眨眼的事。于是他伸了个懒腰,对着二人道:“看来没什么忙是我能帮得上的,爷,我就先走了。”
谢必安转身欲走,却被望泱拉住了手。
谢必安身子一僵,看了看望泱牵住自己的手,又飞快地瞟了一眼宋玉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手,解释道:“爷,你要相信我与望泱这小……”谢必安顿了顿,勉强将“子”字收回去,“公子并没有什么。”
宋玉悲摩挲袖口的手一顿,冷淡地扫了一眼谢必安,她本意是警告谢必安不要再胡言乱语,但没想到这小子经过了他先前的提醒还未醒悟过来,眉头一扬,面色泛苦,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她以情敌的罪名论处。
望泱难得笑出声道:“谢大人请缓缓,我是想将这件事交给谢大人去做。”
谢必安屁股贴上长凳,方才觉着体内的三魂六魄稳了下来。
望泱提笔沾满,落笔时手肘微微一动,清俊的眉眼自有一股悠然的神态。谢必安暗中将望泱的脸与范无救的脸对比了一番,随即又看了一眼宋玉悲,突然觉得爷似乎与望泱更为相配些。
望泱指尖闪过一丝萤光,纸上的墨便干了,他道:“劳烦谢大人带着这封信赶往妖界一趟。”
就在谢必安离去的片刻时间里,王意步履匆匆地赶到奈何酒馆。
“宋姑娘,出事了。”
三人来到宋玉悲圈画出用于盖府邸的位置,只见罗胖子领着一群鬼拦在动工的地基前。
许久未见的罗胖子依旧顶着肥硕的肚皮,两只手戴满了金戒指,细细的眉眼挤成一团。他见到宋玉悲来了,先是恭恭敬敬弯下腰作了个揖。
“我竟不知宋掌柜便是鬼界的阎王爷,此前多有得罪,还请阎王爷见谅。”
鬼界向来只认实力,对于位份尊卑一事倒不甚在意,因此众人得知宋玉悲便是鬼界的阎王,心中虽然诧异,但因其身份产生的敬意却是没有。
能让鬼界众人真正对宋玉悲产生敬意的不是她鬼界阎王的身份,而是她鬼界第一人的名号。
罗胖子为人仗义,且颇有几分生意头脑,宋玉悲过去时常与他合作,得了不少做生意的途径,也挣了不少钱。
宋玉悲圈出来的地方,原是几座破败的茅屋,不知为何罗胖子竟带人来阻拦,宋玉悲眼眸微闪,心中猜测或有隐情,因此未曾直奔主题只道:“许久未见,罗兄不妨与我喝杯酒如何?”
岂料罗胖子并不领情,眯了眯细长的眼睛,道:“阎王爷若是执意动我脚下的这块土地,我怕是不能与阎王爷好好喝着一杯酒了。”
“也罢,看惯了外头的花红柳绿倒从未仔细瞧过鬼界的风光,今日便与罗兄在此饮酒如何?”宋玉悲从乾坤袋里拿出案几蒲团,再摆上一壶酒,提起袖子,替罗胖子将酒斟满。
围观的鬼起初还觉得有些趣儿,时间久了,见宋玉悲果真只是与罗胖子对酌便也失去了兴致,半日的功夫过去,竟是连个鬼影也找不到。
罗胖子饮了一口酒,酒杯落在几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此处是我儿子的魂散地。”
数千年前,罗胖子还是人界普通的百姓,他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唯一的本事就是一张嘴会唬人。
因为会哄人外加上年轻时相貌还算出众,骗得当地首富的独女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嫁。
家中独女在房中一哭二闹三上吊,首富无奈,只得亲自上门询问罗胖子。罗胖子自然是以礼相待,表示得十分谦恭。首富原本不看好罗胖子的,但见这年轻人相貌出众,待人有礼,又读过几本书,积郁在心中的不满也就消散一空了。
罗胖子与首富独女成亲半年后,首富便因病去世了,同年独女诞下一子,罗胖子的生意越做越大,对独女的态度渐渐冷淡了起来,之后更是直接将青楼里的女子迎回家中做了小妾,对妻儿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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