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罄在日常生活中十分照顾她,就算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墨罄也从来不会说她一点不是。
有时候宋玉悲盯着远处的天,看着一层又一层的黑雾,会问墨罄,“为什么这里的天,总是黑沉沉的,也不见太阳。”
墨罄总是笑得很温和,说是由于地势原因,山将太阳遮住了。
宋玉悲便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山,能将太阳都给遮起来,这里确实四面环山,将村落包得死死的,所以她并不能辨出到底是哪座山,将太阳给遮住了。
如果可能,她倒是想像愚公移山那般,耗尽全身的气力,也要将遮住太阳的山移开。
宋玉悲在村子里待着实在无聊,她想起自己落水的那条河,想过去看看。那日,她确实瞧见了一张人脸浮在河面上,墨罄却说没瞧见,今日她定要瞧瞧河面到底有没有人脸。
宋玉悲其实是个胆子极大的人,当日只是因为突然落水,加上失忆才显得格外慌乱,换作往日,她觉得,就算是鬼窟她都不怕。
天空一如既往地昏暗,太阳的光渗不进来,天地的距离显得格外近,眼前的河水翻滚、咆哮就像有无数的人,坠入了一条巨大的坑洞,他们在里面呼救、挣扎。
她蹲在河岸边上,伸手去捞河里的水,指尖触到水面的刹那,残缺的脸再度出现在她眼皮底下。
她动也不动,大着胆子问道:“你是谁?”
残缺的脸笑道:“你问我,我是谁?我也忘记了,不过我知道,这里是鬼界,你已经死了。”
宋玉悲收回手,瘫坐在原地,回想着先前的对话,她已经死了吗?她将手放在鼻尖,试了试自己的呼吸。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宋玉悲被吓了一跳,差点摔进了河里。
墨罄搂住了她。
宋玉悲盯着墨罄,问道:“我为什么没有呼吸,这里是鬼界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整张脸没有一点血色,目光呆滞,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墨罄看。
“没有,你没有死,这里也不是鬼界。”
“可是河里有一张鬼脸,他告诉我,我已经死了。”
墨罄搂住她,像是照顾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肩背。
“你没有死,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死的。”
宋玉悲委屈道:“可是这里的天那么黑。”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是因为山遮住了太阳。”
“可这里没有一点花草树木。”
“谁说没有,你爬到我背上来。”
宋玉悲软着手脚,爬到墨罄的背上。
墨罄背着她,一上一下,走到了一处开满红艳鲜花的地方,“你看,这些花是不是很漂亮,这里不是鬼界,鬼界哪有这么漂亮的花,你要记住,你还活着,好端端地活着。”
墨罄抓住宋玉悲的手腕,一点点萤光闪过,宋玉悲缓缓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宋玉悲躺在床上,墨罄脚下放了无数只用草编的蚂蚱。有的是翅膀不太好看,有的是缺了腿的,有的是脑袋歪了,唯独他手上这只,是没有一点缺点的。
“你醒了,这个送你。”
墨罄开始学着用竹片编些小动物送给她。
初时是一些小麻雀、小金鱼之类的,到后来,墨罄送给她的东西开始越来越精巧,有用竹片编的兔子,有他用木头雕的屋子,放在眼前,就好似看到了一个缩小的世界。
因为这些小物件,原本枯燥的生活,变得不那么枯燥了,墨罄给她做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
有一日,墨罄因为做这些东西,不小心把手给弄伤了,宋玉悲就不想让他做了。
墨罄只是笑笑,问道:“你喜欢吗?”
这些玩样,她自然是极喜欢的,但她此刻说喜欢,墨罄定然会一直做下去,她若说不喜欢,岂不又伤了墨罄的心。宋玉悲戳了戳一旁的小屋,没有回答。
“喜欢是不是?”墨罄再度问道。
宋玉悲只好点头道:“喜欢。”
墨罄原本冷淡的眸色,在此刻染上了点点暖光,“你若喜欢,我就会一直坐下去,直到你有一日,真的不喜欢了,腻了、倦了、烦了,我就不做了。”
宋玉悲总觉得墨罄的话别有深意,但她又猜不透其中的意思,索性放在一边,不再去想。她捧起墨罄受伤的手,替他小心地缠好绷带,“墨罄。你对我真好,我喜欢你,我们成亲吧。”
墨罄对她这么好,定然不会害她,她喜欢他,想和他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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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八十六章: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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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罄闻言,先是一愣,眼底折射出奇异的光芒,只过了一会儿,那光芒又暗了下来,他轻柔地揉了揉宋玉悲的乱发,“你不喜欢我,嫁人,要找一个自己喜欢,他也喜欢你的。”
宋玉悲站起来,急道:“谁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墨罄抬起头,盯了宋玉悲半晌,随即一笑,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来。
“喜欢不是这样的。”
宋玉悲疑惑道:“那什么才叫喜欢?”
墨罄引着宋玉悲的手,放在他胸口上,他眸光温和地看向宋玉悲,眼底带着深深的伤痛,“这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心脏会跳得很快,我很喜欢禾玉,但禾玉不喜欢我,只是把我当好朋友,不信的话,你碰一碰你的心口。”
宋玉悲的手,停在自己的胸口上,果然,如墨罄所说,她的没有跳得很快,她没有心跳加速的体验。
她将额头贴在墨罄的肩膀上,闷声道:“我不喜欢你吗?可是我明明觉得,我很喜欢你。”
如果鬼可以流眼泪,墨罄觉得,他此刻定然是泪流满面。他抱住宋玉悲,沉默了很久很久,“嗯,你不喜欢我,你会遇到一个,你很喜欢的人,但不会是我。”
承认自己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哪怕这件事,在心里已经演练过千万遍。
“对不起,墨罄,我让你难受了,我这就离开,去哪里都行,你看不见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墨罄苦涩一笑,“你哪也不用去,只要在我身边,我就会很开心。”
宋玉悲病了,在这个没有阳光的村落,她可以听见河水翻滚的声音,听见风侵蚀石子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涌进她的脑子里,她没有片刻安静,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
墨罄不分昼夜地照顾她,有时候宋玉悲醒来,会看见墨罄通红着双眼,趴在她的床头上,静静地看着她,眼底带着浓浓的不舍。
她抬起头,让他的手贴着她的脸,“墨罄,你别难过,我去地府,也没什么的,大不了重新转世投胎,再做一次人,只是,我可能记不住你了。”
墨罄哽咽道:“没关系,记不住我没关系,我记住你就好。”
宋玉悲又睡过去了,她睡得分不清白昼,但每次醒来,都能看到墨罄的眼睛。
她突然发现,墨罄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今天有太阳,你躺在床上太久了,我扶你出去走走。”
墨罄扶着宋玉悲走出房门,淡淡的日光穿过灰色的云层,落在贫瘠的土壤上。
宋玉悲问道:“墨罄,这里一点也不好看,我死后,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对吗?”
“对的。”墨罄轻声应道。
“你在这里坐一下,我给你熬了碗药,吃完药,病就能好了。”
宋玉悲靠着梁柱,静静地看着远方,彼岸花红火地看着,远远看去,像是一滩流动的鲜血。
墨罄喂着她,一点点将药喝下去。
她骤然转过头,紧紧盯着墨罄的脸,可墨罄的脸却遥远得像一团雾气,明明知晓,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摸不着。
她站起身,天空飘落下无数枯黄腐朽的叶片,宋玉悲声嘶力竭道:“墨罄。”
再度醒来,是在奈何酒馆的屋子里。
她动了动手指,不远处的虚影立刻朝她跑来,“玉悲,你醒了。”
她看了一眼望泱,又看了眼半开的门,问道:“范无救呢?”
望泱沉默着,手紧紧攥住宋玉悲的手,他喉结动了动,“他为了救你,三魂七魄全都散了,谢必安刚刚来过。”
宋玉悲挣开望泱的手,疯了一般跑出去,其实不用跑很远,也能看见,昏暗的天空,升起一道萤光,那萤光停留在天空须臾,散开了。
谢必安站在奈何桥头,瞧见奈何酒馆奔出来的红色身影,白影一闪,出现在了宋玉悲面前。
“爷,无救让我照顾好爷。”他向来开朗的面容此刻布满难过,“魔界接连不断有人死去,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爷怕是要再找个人,同我一块索魂了。”
宋玉悲的嘴唇动了动,空洞的双眼好一会儿才凝出光亮。她静静地看着谢必安,过了好一会儿,方道:“必安,你在怪我。”
谢必安抬起头,“一切都是无救自愿的,我又是站在什么立场,能怪爷。”
宋玉悲抬首,走出奈何酒馆的小径,盯着远处排着长队的奈何桥,悠悠地叹了口气,“对啊,一切都是他自愿的,是他自愿用三魂七魄救我出阵法。”自愿隐瞒鬼界的无望,给她一段快乐的时光。
宋玉悲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与范无救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孩童的模样,范无救虽比她晚入师门,看模样却比他大上许多,很多时候,都是他照顾着她。
该是地下城那一回,宋玉悲觉得倦了,她和范无救说,想转世到人界,过普通人的日子,做个被父母宠爱的小孩,生活在阳光下,享百年的柴米油盐。
没想到范无救一直把她说的这些话记在心里,在阵法中,他知晓她害怕死亡,便为她撑起一个特别的人界,所以,哪怕没有太阳,她在阵法中,依旧过得很快乐。
她转过头,看到一旁的彼岸花,想到阵法中的花丛,与今日所见,是何等的相似。
她躬身将谢必安扶起来,道:“必安,索魂一事,还是要劳烦你,我暂时……并不想让人替代他的位置。”
谢必安离开了,宋玉悲回过身,就看到望泱站在奈何酒馆门前,形容憔悴,衣衫不整。
“你睡了三个月,我们的婚事,可还作数?”
望泱知晓,现在他问这样的话,可以说是十分的卑鄙,范无救拼尽所有,救了她的性命,他却只想着与她的亲事。
可这门亲事,是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作数。”宋玉悲淡淡道。
旋即越过望泱,进到酒馆内,开了一坛新酒,仰头将酒水倒入喉中。万年陪伴,她和范无救,哪怕不是恋人,也早已成了亲人,骤然消逝,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叫她如何甘心,如何忘怀。
宋玉悲一口又一口地喝着,大脑却越来越清醒,那碗汤药的味道犹留在嘴中,腥味和苦味不断回荡在口舌中,他是怎样端着自己心肉熬成的汤药,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别再喝了。”望泱一把夺过宋玉悲手中的酒杯。
“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宋玉悲,你考虑过我吗?我也很痛苦,如果可以,我宁愿魂飞魄散的人是我,这样我就不必每日苦苦地望着你的背影,你知道吗?一直在等待你的选择。”
他上前,抓住宋玉悲被酒水弄湿的手,强硬地与她十指紧扣,“你痛苦,难过,可以和我说,我愿意和你一同分担,但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伤害自己,我很难受。”
宋玉悲抬起眼,看着望泱眼中的自己,她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却也没再喝酒。
望泱将宋玉悲抱起来,回到屋子。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躺在床上,伸手搂住她的腰身,开始闭上了眼睛。
天黑了,睡在床上的人却一动未动,宋玉悲的意识清醒着,望泱的意识也清醒着,但他们谁也没有睁眼,谁也没有说话。
“我对不起他,望泱,我对得起所有的人,唯独对不起他。”宋玉悲出声道。
望泱缓缓睁开眼睛,替她拂去脸颊的碎发,亲吻她的双唇,如同安慰初生的婴儿一般,“他愿意为你牺牲,我知道,你好好地往前走,范大人,会比任何人都要开心。”
宋玉悲捉住望泱的手,直至此刻,她才找回些许的理智,理清所发生的事。先前的一幕幕,在脑中滚过,她侧过头,看了望泱好一会儿,出声道:“望泱,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爱你。”
因为不觉得她会爱他,所以时刻忐忑,担心亲事取消。因为不觉得她会爱他,所以患得患失,自卑敏感。
望泱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已说明了一切。
“望泱,我不会随便找一个男人睡觉。除非我爱他。”
望泱猛地搂住宋玉悲,唇贴在她的唇上,沉默而固执地吻着她。
一吻过后,二人皆喘着粗气。
玉白的手指落在望泱的唇上,宋玉悲喘着气道:“我将无救当做我的家人,在过去万年,他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在阵法中,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他对我很好,我想和他成亲,他没有同意。他告诉我,我不喜欢他,所以他不会和我成亲。”
“望泱,你知道吗?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他是心甘情愿救我的,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捧到我面前。”
她叹了口气,又道了句,“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他并不想要你的什么,玉悲。”望泱开口道。
望泱对范无救的所有,都可以不了解,唯独不会不了解范无救对宋玉悲的爱。
“他愿意为你死,他不要什么,只要你每一日都幸福开心。”
这句话,是替范无救说的,也是替自己说的。
宋玉悲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白昼降临鬼界,新的一天到来。
望泱睁开眼的时候,宋玉悲也跟着睁开了眼,她问了近三个月以来,六界所发生的事。
王意在她进入阵法的当天便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不过从当天宋玉悲在青石砖上看到的字,便可知晓,王意与承渊有说不清的关系,或者说王意就是承渊。
神界承渊上神修炼时喜在砖上刻字,他在神界有一处专门的修炼的地方,地上的石砖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有古往今来的诗篇,到一些耳熟能详的修炼法诀。承渊上神下旨,在他不曾练功时,神界的人可到他修炼的地方,观摩他留下的剑意,借此提高修为。
承渊上神此举,可谓是收尽了神界众人的心。承渊的修为在神界,他若是称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能瞻仰前辈的剑意,对于神界的修炼者而言,大有裨益。
王意的院子,青石砖上的字迹并不明显,若非那天刚好下雨,宋玉悲察觉到青石砖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平整,蹲下来,触到石面上粗糙的痕迹,印证了心中的猜测,承渊也不会这么快暴露。
青石砖上的字,想是王意……或者该称为承渊更合适,修炼时,不小心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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