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何慕几乎都在听温虞讲方觉廷的黑历史,她讲得起劲,又津津有味,仿佛总也挖不尽似的。
但关于向繁洲的寥寥。
她没忍住问:“向繁洲呢,他小时候什么样?”
“他呀,”温虞意兴阑珊,“从小学习好,聪明,总有种眼高于顶的傲气,但人倒是有情有义,之前合伙人背叛他,人进去了,他私下却还是照顾那人的家人。”
“这应该说心软吧?”她自顾自答,“就是这人成天摆一张臭脸,闷葫芦一个,没意思。”
第50章
台上追光灯跟着新出场人物的轨迹移动着, 在他脚步停下时亦止住。束状光只将人物打亮,背景隐在黑暗中,像在展现一种内心世界。
光亮中的人长身而立, 身着挺括精致的白色西服, 戴了副金丝眼镜, 提了个棕色皮箱,带着书卷气和昂扬的少年意气。
何慕判断这是前戏中提到的,程家刚留洋归国,关心国家命运的小少爷程敬聿。
灯光和音乐烘托到位,演员扮相倒算清俊,开口时, 何慕面容却皱了一下, 瞬间出了戏, 怀疑演员失误。
下一秒, 整个舞台被打亮, 程敬聿走入舞台中央, 身后俨然已经切换成了古韵的厅堂布景。
雕花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者,正在喝茶, 程敬聿走到他面前,脱帽颔首:“父亲。”
简单两个字, 何慕心却凉了,敢情不是失误, 是正常发挥, 她微微有些愤慨。
这部话剧《无雨之地》,她之前虽然未十分了解, 但演员的演绎让她深受感触,深深浸入了剧情中, 正在为乱世中浮沉的命运而唏嘘,就因为这中气不足和吐字不清晰的台词,再难入戏。
尤其这个演员和台上演绎程父的中年男演员对戏时,愈发相形见绌,这位老演员无论台词还是动态处理都十分游刃有余,而年轻演员显然节奏是乱的,也没接到戏。
何慕兴味索然,目光在前排观众和台上的布景中乱晃,忽然发觉年轻演员的尾音是耳熟的,目光回转,盯着那张脸又看了一会儿,愣了会神,才确定他确实是许寄程。
大抵因为这身装束与他平日形象太过不同,甚至这个故事发生在民国背景下,人物状态比较偏向正剧,不像他平时演些都市偶像剧时的模样,一时没认出。
但得知令她出戏的演员身份后,许寄程在她这的形象愈发崩坏了。
散场时,何慕已然心中一片焦躁,虽然程敬聿后三分之一才出现,但是后面出场频率很高,其他演员都表现不错,只要许寄程张嘴说台词,她就抓挠,想起身离开。
明明剧本、置景、服道化都是上乘,主要演员演绎也很到位,就是这么个不算重要的角色,让整部戏都散了。
何慕心中有种怒其不争的愤懑。
“我去后台跟他们打个招呼。”温虞转身对她说,见到她面上不快,转而又问,“怎么了?”
“这部戏怎么还有许寄程?”何慕尽量不带情绪了,却还是露出了些质疑。
来的路上,和温虞的闲谈中,她得知温虞是这部话剧的造型指导,算是主创团队。
温虞环视了一下周遭,清清嗓子,轻声跟她说:“投资方塞进来的。”
她瞬间明白了,没再吭声,跟着温虞来到后台。
化妆间中有忙碌卸妆的演员,过道上有正在搬运整理道具的工作人员,也有正聚在一起合影的演员,温虞被制片和主演拉住交谈。
为了不挡道,何慕找了相对安静的地方等温虞。
她查看了一下手机,刚才进场之后,手机静音了,不知道有没有错过什么消息。
工作消息幸运的没有新增,只有向繁洲的微信消息,安静躺在聊天界面的最上边。
[Sander:我这边还在忙,等下我叫人去接你。]
二十分钟前发的。
何慕沉思,正欲打字,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回了头,面前出现了她今晚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
许寄程仍未卸掉舞台妆,此时离近看显得脂粉气有点足。
他没品味出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脸上带了点笑,似乎没从演出的兴奋状态中脱离:“专程来看我的戏?”
她心里想骂人,笑不出来,扬了些下巴,看他眼中自傲的光,探究这人怎么会如此自作多情。
见她不答,许寄程想起什么,笑容转换,继续说:“我发消息给你,你没回,我就托助理把票送你办公室了,却忘了你如今在京市。”
“费心了。”何慕不愿产生什么纠葛,抬脚要走。
“何总监和谁一起来的?”
何慕脚步顿住,目光穿行过人群,指向温虞。
许寄程目光跟随着,意会地点点头。
半晌,苦笑一声,他怎么昏了头,何慕和这部戏的造型指导温虞可是好朋友,怎么会是因为他来的呢。
“向总呢,”许寄程倏尔又转换了游刃有余的态度,离她更近一步,“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他想起上次把绯闻照片寄到向繁洲的办公室时,以为他们至少要大吵一架的,但只得到了他们关系愈发亲近的消息。他没太想明白自己哪一步做错了,或者说他也低估了向繁洲的忍耐度。
他不愿成之为爱。
他知道何慕他俩不过是契约关系,仅此而已。
事在人为。
一切还不算是定局。
何慕没有耐心,又因为这不合时宜地靠近,后撤着,眉头皱着抬眼看他眉目。她不止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她和向繁洲的关系,也不明白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识进退。
她自然感知到了许寄程对她不同的情感,却也十分明确地提醒过,这人却始终充耳不闻。
最后没从那眉目中探出一丝退缩,她自己有些后怕,面上却增了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淡然:“许老师,我们还没熟到要报备行程的程度吧?”
这称呼从何慕口中出现的时候,许寄程目光定了一秒,他明白她在强调他仍在工作场合,心中隐隐生出些酸涩。但他目光仍未撤离,试图从她的面容中窥探出些其他的东西,那些只有他见过的破碎中的倔强。
最终却没能品味出分毫,她身上的气息是清寒的,那种带着排斥的不耐烦。
服装老师拿着几件戏服穿行而过,离开后,何慕看到许寄程身后的人,有些意外。
迟遇朝她略点了一下头,她也跟着微微颔首。
许寄程循着她的目光看到迟遇,下意识推测了一下两人刚刚交错的目光中的意蕴。
“向繁洲还在开会,等下我送你回去。”迟遇说得明白,像是撇清关系,又像是帮何慕脱离此时的境遇。
何慕意会,没在此时拒绝他。
许寄程眼皮垂下来,点了下头:“走了。”
话是说给何慕听的,没有把迟遇放在眼中的意思。
她捕捉到了,抬眼却看到迟遇正偏头远眺,下意识跟着回头,还没找到目标,温虞揽住她的肩膀。
“你怎么也在?”何慕看向迟遇,终于有空问出这个问题。
温虞笑着说:“忘了跟你介绍,这部戏是迟导大作。”
“拙作拙作。”迟遇品味出话中的揶揄,解释道。
何慕被逗笑。
“别听他在这谦虚,”温虞继续给她科普,“这戏入围了好几个大奖了。”
何慕自然明白迟遇的能力,她之前看过他导演的独幕剧,所以并不意外。
说笑间,他们走到了后台出口。
温虞有事先撤了,临走前把何慕托付给迟遇。
迟遇正要去开车。
“不用麻烦,我打车回去就行了。”何慕及时制止。
迟遇怔了一刻,想向繁洲是不是还没告诉何慕这件事:“不麻烦,反正我也要去漫云。”
何慕推测他京市的住处也在漫云,不好再拒绝:“你不和他们聚餐?”
刚才从后台出来,她一路都在听演员和工作人员在提等下要去吃饭,迟遇作为导演没有缺席的道理。
“他们习惯了。”迟遇说。
何慕没想到他是这答案,笑了笑,跟他往停车场去。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从他们身边滑过,何慕下意识抬眼,车窗半降着,她看到了里面的许寄程正在和旁边的女人交谈。
她目光追随着车影,辨认出这是一辆古斯特,转身时又恍惚想起座位上的喜马拉雅Birkin,眼睛微眯着回想刚才是在哪里见到过。
“怎么了?”迟遇察觉异样。
何慕不好解释,摇头,继续往前走,还未上车,先被侧面的车灯晃了眼。
两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侧目而望。
那车牌号两人是熟的,黑色幻影,是向繁洲的车。
何慕疑惑着,向繁洲既然在忙,托付迟遇带她回去已经够了,怎么还派了车?
但适应了一会儿灯光,她明白了,车后排坐着的人正是向繁洲。
何慕回头看了眼迟遇,两人对视了一刻,迟遇扬了扬下巴,她即刻走了。
向繁洲也下了车,过来揽她,又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眼迟遇:“谢了。”
迟遇笑着应,继而开了车门坐进去。
“你忙完了?”何慕仰头问向繁洲。
他却不语,先护送她上了车。
车子行进平稳,何慕心中却不平稳,向繁洲这人除了一开始主动来揽她,上车时护着她,其外全是冷淡的,甚至此时都是端坐的,仿佛正在跟她保持距离。
她便也自顾自地坐着,只是时而用余光瞧一眼向繁洲。
一整天,向繁洲处理工作时,都总回想起早上的画面,他还是觉得自己脱口而出那句话是伤人的,既然一开始答应了何慕,就不该因此而滥用脾气,那极不尊重人。
他晚间的会其实没开完,只是察觉出自己过分心神不宁。
一整天何慕也没给他发一个消息,他却盯着手机看了一次又一次。
两人明明见面次数很多,也不过是早上才分别,他却止不住想念,好想抱抱她。
见了面,他仍觉意难表,这情绪太过复杂。
包括他的思念,他的爱,他因此处处控制不好情绪的歉意。
尤其是在见到何慕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兴冲冲走向他时,愈发觉得自己气量不足。
向繁洲太明白一直以来自己都在扮演一种大度,昨晚那个失控的人才是真正的他。
他们本该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啊,可命运就是这般,或者是他不该怪罪命运,当年是他做错了事。
这些错过源自他,他却被妒意占据着,疯狂地从她的身上寻求解药。
可何慕又做错了什么呢?
这对她并不公平。
第51章
何慕这人向繁洲了解, 却又不能说全然了解,毕竟这世界上有相似的灵魂,却没有一模一样的人。
向繁洲理解她全部的理智, 却仍想与那颗心贴得更近, 想知悉她所有的小心思。
但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她从不轻易许诺, 也不轻易说喜欢与爱,亦很少会主动给他发微信,仿佛又怕麻烦他又怕影响他工作。
甚至常常言不由衷。
所以有些时候,向繁洲只能面向她,从她身上去捕捉所有的信号,从她眼中的光亮和细微的表情变化, 判断她那一刻对他的情愫。这般于他而言, 不算什么, 却觉得让她始终在惧怕和不安中, 是他做得不够好。
这也在不停提醒他, 无论他愿不愿意接受, 总要做一个决断。
何慕的保留和试探,本质上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横亘着些, 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山。
譬如说,她一直认为他们之间有第三个人的阻隔。那段过往, 他也并未想好该如何处置。若是她自己偶然恢复记忆,那他会果敢地陪她面对一切, 但如果没有, 他不愿意成为那个揭开伤疤的人。
无论是周景禾还是何慕,他都能接受, 因为那是她生命的组成部分,而这件事于她而言却是复杂的。
抛开诸多束缚, 假若她知道自己就是周景禾,那他们这段感情自然更容易更近一步,但一定要她记起或者重复那段痛苦的经历,才能重新找回年少记忆,他是不忍的。
所以他迟迟做不出决断。
向繁洲沉思着,下意识抚中指指根,发现那里空无一物,心空了一秒,才记起回京市后总要和家人见面,就取下了戒指,他根本没戴出来,不是落在某处。
下一秒,何慕扣住了他的手,将头轻轻抵在他肩头,轻声说:“我确实没做好准备,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这回答是对他早上问题的补充,他明白何慕的意思,这话虽算平静,但以她的个性来说,已然算得上是安抚和道歉了。
她对他的态度是在意的,这一点他是欣慰的,可确实是他无理取闹在先,她没必要解释的。
向繁洲转头,想要看她一眼,但因为角度限制,只是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默然回扣了下她的手。
下车时,起了风,向繁洲将大衣往她身上披,她推拒着,说马上要到了。他却仍将衣服给她披上了,然后深深抱她,想要将她揉进身体那般。
40/68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