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浮微笑道:“给她一点儿教训?在睡梦中一刀送人归西,这也叫一点儿教训吗?”
女人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姜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回答得很爽快:“奴婢名叫温迎。”
姜浮点点头,不再问什么,让人把她带下去,好生看管。这人说得是真是假,明日不是要见宋家的人吗?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接下来半夜无波无澜,一大清早,刺史府的女使就禀报,已经将宋家的人叫过来了,现在是否要见。
姜浮问:“宋氏族人,全都带过来了?也不必,我只要见原承恩侯府的人就行了。”
女使点头退下。
静音正在服侍梳妆,宋暄妍许是昨日受了惊吓,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伪装很好的沉静终于破灭,她内里一直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宋大小姐。
也是,十几年和不到一年,相差这么悬殊,怎么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呢?
姜浮:“昨日那个刺客,自述是你家中旧仆,昔日多受你责难,所以才伺机报复。你还记得她吗?”
宋暄妍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听到了这话,更煞白了几分,有摇摇欲坠之态。她无助地捂住脸,一时沉默。
静音斥责她:“宋妃就这么教你的吗?太子妃问话,你装聋作哑的,难道是哑巴了?”
宋暄妍只能颤颤巍巍道:“民女之前,仗着家中爷娘宠爱,更有姑母贵妃,行了很多不知天高地厚之事。不敢求别人原谅,一切是我罪有应得。”
姜浮微微叹气,没有再说什么。
一切准备妥当,宋夫人、宋大郎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两人皆穿着粗布衣裳,再不复往日富贵模样。宋大郎姜浮不怎么见过,昔日的承恩侯夫人倒是常见,贵夫人的衣服首饰脱下后,所有的光环都被撤下,她此时也不过一个平常妇人,谁又能想到,这是玉京城里恶妇之名远播的宋夫人呢?
宋暄妍见了母兄,早已经忍不住,来不及请示姜浮,就扑了过去,泪水和“阿娘”一起出来,母女相见的场面让人潸然泪下。
姜浮扫了一圈,没有见到重要的那个人,皱眉问刺史府的女使,“宋家不是还有一位郎君吗?他人呢?”
女使低头道:“奴婢会错了意,以为太子妃只相见嫡系呢。您稍等,奴婢立马去找宋二郎君过来。”
只用了一会儿,女使领着宋随云来到。他虽然在边疆流放,但看起来倒比在承恩侯的时候,更精神了些。眼神明亮,嘴角含笑,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
姜浮不由感叹,这宋随云莫非是什么吸人精血的妖怪?每次隔一段时间见他,他的状态就要更好几分。
宋随云并未行礼,脸上一片云淡风轻,“姜娘子,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姜浮觉得这人古怪,但这刺史府,被自己的控鹤卫包围着,她也没什么好怕得。
静音不悦道:“放肆,我们家娘子,是当今的太子妃,尔不过一介罪人,岂容你直视?”
宋随云低头含笑,只是看着姜浮,并没有说什么。
姜浮道:“算了,静音,不必在计较这些了。”
将死之人罢了。
宋夫人和宋暄妍还沉湎在相聚的喜悦之情里,宋大郎君也在一旁抹泪,感情真好呀。
好得让姜浮觉得,自己将要做得事情太残忍了。
她轻咳一声,众人视线又都聚集在她身上,宋暄妍眼睛含泪,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姜浮道:“好了,也算给你们一家团聚的时间了,接下来要说正经事了。我这次前来云陵,不止是安抚民心,更是因为,有确切消息,称罪臣宋氏,联合宋妃,有不臣之心,行谋反之事。”
还未等她说完,宋夫人怀里揽着女儿,急急忙忙道:“太子妃明鉴啊,我和我儿在边境,可是老实得很,不该做得,可是什么都没做过。还有我的女儿阿妍,年幼无知,就算在宫中,也是我那野心勃勃的小姑子逼迫她的。她虽然骄纵着,可以她的性子,谋反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宋暄妍抱着宋夫人的手,眼含热泪,“阿娘……”
宋随云看着这母女情深的场景,讽刺地笑了。
姜浮道:“你女儿的确没这个本事,行谋反之事的是你二儿子宋随云。”
滕光意中箭身亡一事,皇帝安给了晋王,可谢闻一直令东宫诸官追查此事。
凡事只要做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除了那只箭矢,相邻几州过往行人过路记事仔细盘。那人既然存心嫁祸晋王,这箭矢市面上买不到,必定要早早准备好得。
弓箭又是非常之物,过往官兵看见了,必定会仔细搜查一番,也会记录下来。
这事情虽然繁琐,但也不难,官道不在城中,出门必定有记录留下。
将那一旬所有出城门进城门的记录翻了个遍,终于锁定了一个人。
第156章 闹剧
那人名叫温越, 是个有名的土匪,在西南山林一带站山为王。前两年突然销声匿迹,坊间传闻他死了, 没想到还活着。再顺着查下去, 温越居然多次出入玉京, 和宋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上次的寺庙遇刺一事, 被抓住活口中,也有好几个是西南山匪, 姜浮忍不住把这两伙人联系在了一起,只是那帮土匪倒是硬得很,怎么也逼问不出来到底是谁主使的, 不能拿到确凿的证据。
不过, 单论刺杀太子一事,宋随云和温越的罪名就跑不了了。
宋夫人听到这话,恨得牙痒痒,她松开手中的女儿, 朝着宋随云扑过去, 又打又踢, “你这个小杂种,当初老不死的把你抱回来, 我就应把你弄死,把你养到这么大, 你反而来害我们家……”
他一日姓宋, 便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造反谋逆, 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宋夫人怎么能不害怕呢?
宋暄妍怯懦去拉宋夫人。
宋随云脸上的笑意收起,取而代之是明晃晃的厌恶, 这个女人还以为,自己是那个任由她揉圆搓扁的无用外室子吗?
他的力气远远比这个疯妇要大,轻而易举地将人甩开,嫌恶地看着这疯癫的女人,眉宇间都是戾气。
再看向姜浮的时候,他换了一副神情,“太子妃既然这么说,恐怕是证据在握了,多说无益,可就算要治罪,你也没权力治我的罪。”
雪簇道:“你一个罪人,还犯下这等谋逆之罪,难不成还需要交由大理寺刑部再审判吗?别说是太子妃,就是在场的任何一人,只要是我大陈子民,就有权利将你斩于剑下。”
宋随云丝毫不慌,闲庭信步,款款而谈,“晋王刺杀太子,犹由皇帝亲下召令,大理寺刑部诸部门,均无处置权力。”
雪簇不客气道:“你也说了,那是晋王,你算是什么东西,本来就是待罪之身,宋妃求情,才留你一条命,还想跟晋王相提并论吗?”
宋随云道:“同样都是皇帝的儿子,我凭什么不能跟晋王相提并论呢?”
此话一出,四周人一片寂静,目光都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雪簇道:“你少放屁了,就你?你……”
姜浮挥手,止住她继续说下去,雪簇最近跟姜渔混得太多了,呆没改多少,嘴巴倒是坏了很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得让她跟好人学学。
“你说你是皇室血脉,可有什么证据呢?”
她低首看了一眼怯怯拉着宋夫人的宋暄妍,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慌忙低下头去。
宋随云道:“我是今上与宋妃之子,皇宫之中子嗣存活艰难,宋妃才将我送出皇宫,送到舅家承恩侯府养大。”
他淡淡瞥了一眼宋夫人,看到那疯妇惊讶地嘴巴张大,心里阻塞多年的郁结之气,一下子呼啸而出,畅快非常。
姜浮道:“这件事,我略有耳闻。当年宋妃大月份流产之事,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现在还有流言不止。按照礼部记载,当日承恩侯的确曾进出宫廷,似乎还抱了一个婴儿出来。数年前,礼部的一个小小主簿整理文书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自己被灭口也就算了,全家都死于火灾。宋郎君,这些我说得对不对呢?”
宋随云微微一愣,这些事情他也知道,一半是温迎告诉他的,一半是和宋妃相认后,从她那里知晓的。姜浮居然调查得如此清楚,难道,她是冲他来得?
这么一想,他心里反而有了诡异的兴奋感。
哈哈,她是特意为他而来的。
他傲然道:“不错,母妃虽有错处,但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活下来。”
母妃都喊上了,姜浮心中微嗤,又觉得这人有点可怜,一辈子都在被人耍得团团转。
她一直在顺着宋随云的心意说,突然话锋一转,“可是,据我所知,当年承恩侯府,有两个婴儿,一个是宋夫人亲生,另一个,则是承恩侯不顾妻子反对,从外室那里抱来的孩子。当然了,只是对外宣称的,极有可能,这个所谓的外室子,就是亲妹妹与今上诞下的孩子。”
宋随云还没开口,宋夫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手紧紧握住了身边一儿一女的手。宋暄妍吃痛,强自皱眉忍耐。
姜浮继续道:“我找了承恩侯府当年接生的稳婆,她还清楚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承恩侯夫人,当年诞下的第二胎,分明也是个小郎君。”
静音早得到姜浮的示意,把那年过六十的稳婆带了出来,她也跟着来到了云陵。
宋夫人还记得她,朝稳婆扑过来,抓住她的手疯狂质问道:“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她年纪虽然大了,但激愤之下,力气很大,要好几个年轻女使才将人勉强分开。
稳婆道:“夫人,这……当年的事情,都是承恩侯要小的做得,他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这么说的。”
她拿了这么多钱,心里惶恐,隐隐约约有感觉,这并非外室子和嫡子的区别,慌忙带了一家老小换了个地方,也不当稳婆了,拿着钱从此做点儿小生意,也算是能有盈余。也正是因为她的灵敏,才捡了一条命。
承恩侯这个人,实在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都想着糊弄过去。公事如此,私事如此,贵妃妹妹交代的事情也是如此。
宋妃说,斩草要除根,只有死人的嘴巴才能相信,他也就雇人想去灭稳婆的口,可稳婆一家子已经搬走,他也懒得去找,跟妹妹那边糊弄过去,说人已经死了,反正稳婆也只知道这一点,能翻起什么大风浪呢?
宋暄妍哭着要去抱宋夫人,“阿娘,你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一个阿娘……”
宋夫人挣脱身上的束缚,给了宋暄妍一巴掌,恶狠狠地说:“阿娘?谁是你阿娘,在宫里吃香的喝辣的才是你阿娘。怪不得,我说怎么她只接了你入宫。你们真是对好母女啊,害得我好苦啊。”
原来宋随云才是她的亲生儿子。那个老不死的,居然联合他那好妹妹,连自己也瞒过。这么多年,把别人的女儿如珠如宝地对待,自己的亲儿子却苛待非常。
她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宋家也不是,不过是靠着个当贵妃的妹妹一飞冲天罢了。
宋夫人学不会那些贵妇人的贤良,让他张罗着给自家男人纳妾,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就算她再凶悍,又怎么能阻挡男人沾花惹草的心思呢。
想当初,宋家不过一个破落户,宋家兄妹无父无母的,自家爷娘看她们可怜,时常接济。后来看那个老不死的是个老实人,才将唯一的女儿嫁过去。
没成想,看走了眼。也可能当时没看走眼,谁也不能想到他会一下子由一个无名小卒,变成国舅老爷,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文武百官都要巴结他。
男人有钱就变坏,何况他现在可是有权。再让他守着宋夫人一个人,可能吗?
宋夫人恨呐,承恩侯相好的风尘女子,别人送的妾室,这两年不知道打发了多少。经她手死去的婴孩,也不知道有多少。
太多了,防不胜防,她的底线一退再退,女孩儿也就算了,男孩儿是绝不可能进宋家的门的,承恩侯不是个强硬的人,少年夫妻恩情难忘,反正家中已有长子,对妻子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夫人也就以为,好色不过是男人本性,在他心里,任是谁也越不过自己去。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承恩侯亲手将宋随云抱回来自己家,就算以死相逼,他也没松手,还扬言道,如果不能接纳这个孩子,就休了她。
宋夫人怎么能不恨?
她手段越来越阴狠。
承恩侯护着这个孩子,可他要上朝,要应酬,要花天酒地,能呆在家里多久呢?整个承恩侯府都掌握在宋夫人手里,姓宋的要护着他,她偏要变着法子对付这个贱种。
他姓宋又怎么样,她就要作践他,宋家不缺银钱,她偏要诸般克扣。认祖归宗了,她也能让这个贱种生不如死。
她善妒不贤的名声,传遍了整个玉京,可那又怎么样?只要宋贵妃一日还在,就没人敢看轻她。
那些所谓的贵妇,一个比一个看起来体面,实际上呢,过得还没有她惬意呢。她就不相信,真的有女人能把自己丈夫同别人孩子,视为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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