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棉放下手中活计,略略思忖后点头:“奴婢曾听说过,月宫里住着嫦娥仙子。”
“嫦娥仙子?”
红棉点点头,这传说是她有一次去外面听见说书先生说的:“传说从前天上有十个太阳,烤得人间民不聊生,百姓们都叫苦不迭,这时候有个叫后羿的勇士站了出来,勇敢地用弓箭射下来了九个太阳。西王母便赏赐了他长生不老药,后羿有个妻子叫嫦娥,嫦娥想做神仙,便偷吃了那长生不老药,飞上了月宫,从此一个人孤独地住在了月宫里,掌管着月亮。”
“噢,原来如此。”赵盈盈喃喃自语,那想来显灵的月神大人,就是这位嫦娥仙子了。
她灵光一闪,想到该给月神大人准备什么贡品了。
隔壁院子里的热闹霍凭景自然听见了,看来那姑娘还不算笨到无可救药。
霍凭景回过神,发觉落在纸上的竟是“月神”二字,不禁有几分哑然失笑。
他在湖州城没什么事做,除了隔几日处理一次京城的事务,便是喝喝茶、练练字、看看书,还真有几分无趣。
“朝南,走,咱们去瞧瞧那硬骨头吧。”
朝北选了一个好地方,周遭是一片荒废的宅子,即便闹出些什么动静,也不会有人发觉。
其中一座荒宅便关押着那个刺客,霍凭景与朝南二人身影在黑暗中如风一般,落在空旷的庭院中。
朝南替霍凭景推门,朝北亦放下手中的东西,躬身行礼:“大人。”
“他可开口了?”霍凭景看了眼地下暗室。
地下暗室昏暗,并未燃灯烛,漆黑一片,阒寂无声。
朝北回答:“回禀大人,还没有。”
霍凭景:“无妨,不着急,再给他加些东西。”
朝北应了声是。
霍凭景拿过一盏蜡烛,往地下暗室内走,锁链相撞的声音顷刻间传来。
那刺客满身血污,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见霍凭景来,眼神有几分闪烁。
他已经见识过霍凭景的手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会将解药药方告诉他。
霍凭景只轻笑一声,将手中的蜡烛放在烛台上。
他尚有耐心陪他玩玩,今夜不说,明夜他总会说。
……
从城北回来时,已经夜深,霍凭景本欲直接回房,耳畔却忽地传来了隔壁的动静。
他微皱眉,而后飞身上了檐瓦。
只见那少女在院中摆了一张凳子,凳子上放了一个香炉,香炉里插了几支硕大的香,猩红光点冒着袅袅的烟。
“月神大人,多谢您显灵帮我,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她特意让红棉准备了最粗的香,
得,还是给他准备的。
霍凭景双手环抱胸前,听着少女小声絮语,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一幕有些温馨。
他从未想过成家,既不成家,身死后便只能是孤魂野鬼,日后自然无人替他供奉香火。但霍凭景原也不信鬼神,人死便死了,不会有什么鬼魂流连人世。
只是此刻,他陡然觉得自己便好像一抹孤魂,而这世上,却有一个人在为他供奉香火。
这感觉,有些……微妙。
院中的少女絮叨完了,朝着月亮又拜了拜,这才转身回房间。
确认她房中的灯灭了后,霍凭景才倏地飞下,落在那香炉前。
凳子上除了那个香炉,还有一个半大不小的箱子,上面贴着一张字条,娟秀字迹写着:“给月神大人的贡品。”
霍凭景唇角微勾,打开箱子,而后一滞。
箱子里的“贡品”皆是一些女儿家的东西,有一盒胭脂,一支珠钗,还有一件衣裙。
这些东西,给他?
霍凭景一时有几分好笑。
他的确是不明白笨蛋的想法。
霍凭景正欲将箱子原封不动合上,余光瞥见朝南与朝北二人的身影远远地飞来,一时竟将那箱子带上,飞回了自己院子。
霍凭景在廊下站定,才意识到自己将这箱子带走作甚?
罢了,就让她以为是月神笑纳了吧。
霍凭景推门,将箱子搁在桌上。
朝南与朝北二人亦落地,朝南瞥见那箱子,疑惑道:“大人,这是什么?”
霍凭景道:“贡品。”
朝南:“啊?”
他怎么又听不懂了。
那厢赵盈盈正在沾沾自喜,她想月神大人一定很喜欢她准备的贡品吧,月神大人既然是女儿家,定然也爱美,那些可都是她最喜欢的胭脂首饰,还有她最喜欢的衣裙。
翌日清晨,赵盈盈起了个大早,将那香炉收起来,不叫旁人发现。她发现香炉旁边的箱子当真不见了,不由得欣喜若狂,看来月神大人喜欢她的贡品!
这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想必月神大人下次也会保佑她的!
赵盈盈开心地笑了,清凌凌的笑声推开霍凭景的窗牖,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起,洒落在霍凭景身上。
霍凭景视线落在昨夜收的“贡品”上,听着少女如银铃一般的笑声,鬼使神差将那盒子拿到手边,打开。
他今早并未睡好,头疼之症犯得毫无预兆。
霍凭景拿起那盒胭脂,他身边从未有过女子,就连婢女,也没有近身伺候的,对女儿家的这些东西可谓十分陌生。
胭脂盒中是嫣红膏体,不知是用来搽脸,还是搽别的什么?
霍凭景忽然对这胭脂起了些好奇,他用指腹揩了一些,捻开,顷刻间便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带着些许甜,像是能吃的东西。
霍凭景低头,以舌尖轻尝了尝,并不好吃,带着微微的涩味。
另一边,赵盈盈高兴了一上午,直到用午饭的时辰,忽地一拍脑袋,喃喃自语:“哎哟,完蛋,那盒口脂好像是我用过的,应该拿一盒新的。”
第6章 香味
霍凭景将指腹上的口脂擦去,将胭脂盒合上,开合之间,他似乎嗅到些许清淡的香味,与方才那胭脂的香味不同。
他低头,将红漆胭脂盒凑近鼻尖,仔细嗅闻。
的确嗅到了两种不同的香味。
一种是胭脂本身的香味,另一种似乎是那胭脂盒上沾染的,清淡到几乎嗅不出来。
胭脂香偏甜,而另一种香则清冷。
当那冷香钻入霍凭景鼻腔时,仿佛一阵清风拂过,安抚住了他脑袋里的敲敲打打,头疼竟得到了些许缓解。
霍凭景倏地愣住,长眉微拧。
为了确定不是他的错觉,他将那胭脂盒拿远了些,不多时,他的头疼再次翻涌起来。他呼吸微缓,再次将那红漆胭脂盒拿近,嗅了嗅,那翻涌的头疼之症再次平息些许。
不是他的错觉,的确有用。
霍凭景目光定定落在手中的胭脂盒上,倘若这香当真对他的头疼之症有效,那自然是件好事。
他首先以为是那胭脂盒木料或是漆料上带的香味,正欲探究一番,再次嗅闻时,却再闻不见那种香味,似乎是散了。
霍凭景轻叹一声,将胭脂盒放回那箱子里。他心思被这香味干扰,对那些别的“贡品”也没了看的心思。
既然有香味能缓解他的头疼之症,或许这香味亦能治好他的头疼之症?若真是如此,也不必大费周章撬开那刺客的嘴了。
这应当是条线索,霍凭景思忖片刻后,提笔写就一封信,让朝南送回京城。信是给替他治病的大夫李棋的,询问他是否有听过这种可能,多多留意。
-
“爹。”赵盈盈笑着唤了声,行了请安礼。
“坐吧。”赵茂山应了声,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赵盈盈便坐在了赵茂山身侧。这是前几年都没有的事。
因为赵茂山没那么喜欢赵盈盈,一向是赵婉妍与赵如萱二人坐在赵茂山身侧。
这些日子,赵盈盈与赵茂山关系一直亲近,赵茂山再没训斥过赵盈盈任何,反而对她疼爱有加。
赵婉妍咬了咬唇,收回视线,心底的危机感陡然升起。
就算赵盈盈是个蠢货,歪打正着才得了赵茂山的重新疼爱,即便如此,赵婉妍也不愿意。
她得想个办法,让爹爹重新讨厌赵盈盈。
赵婉妍面上不动声色,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行事。吃过饭后,几人便要各自回各自院子,赵茂山亦要出门去府衙。
赵婉妍看了眼上回赵盈盈摔跤的地方,状似关心开口道:“二姐姐的病可大好了?”
赵盈盈自然知道赵婉妍不会这般好心,当真关心自己病好不好,她肯定揣着坏心思呢,但赵茂山就在身后,她也笑意吟吟答:“已经都好了,多谢三妹妹关心。”
赵婉妍点头:“那就好。哎,二姐姐小心,可别又摔着了。”
赵盈盈当即抬眸看她,表面上关心她,实际上分明是在嘲笑她!
赵婉妍与赵盈盈对视,笑意未减。
她知道赵盈盈的性格,愚蠢且莽撞,她故意提及此事,就是想引赵盈盈再次说起上次的事。根据她对赵盈盈的了解,她一定会问自己,是不是她上次使了绊子?
而此时,她只需要装作毫不知情,再故意大声说给爹爹听,爹爹便会生气。
赵婉妍几乎胸有成竹。
但让她失望了。
赵盈盈只是望了她一眼,而后竟是笑道:“多谢三妹妹关心。我还要回去给我阿娘抄写祈福的经书,便先走了,大姐姐,三妹妹,告辞。”
说罢,便走了。
赵婉妍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难掩不可置信。
这……赵盈盈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离开明辉堂后,赵盈盈暗暗攥紧了拳头,对红棉说:“这个赵婉妍,故意说起这件事,我看就是她干的!”
红棉哪里清楚,只能附和:“有这种可能。”
赵盈盈气鼓鼓的,却也不敢笃定,毕竟也有可能是赵如萱干的,而赵婉妍只是借机嘲讽她。
她想,要不还是晚上回去问问月神大人吧,月神大人神通广大,一定知道真相。最好月神大人再帮帮她,让这个给她使绊子的人遭报应。
上回月神大人给她的纸条里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话,叫她沉着冷静些,话少些,不要动不动就与她们争论。赵盈盈很听话,方才听赵婉妍说到摔跤的事,她差一点就想质问她了,好在她及时想起了月神大人的嘱咐,按耐住了。
及至入夜时分,等到院子里的下人们差不多睡着了,赵盈盈这才偷偷跑出来,再次对着月亮跪下磕头。
“月神大人在上,信女赵盈盈再次叨扰月神大人。上次月神大人的指引,信女已经按照大人所说的去做了,感谢大人显灵,保佑信女。信女给月神大人准备的贡品,大人可还喜欢?”
霍凭景倚着院墙,听着这话,不禁唇角微勾。
他一个飞身上了树,身影隐藏在树影之中,看着那少女。
少女继续道:“此番信女想请月神大人再显灵一番,告知信女,上回到底是谁绊了我一跤?我又该如何反击呢?或者月神大人能不能帮我,也让那个人摔个狗吃屎呢?最好是众目睽睽之下,特别丢脸那种!”
“信女先在此谢过月神大人,若是月神大人愿意显灵,信女下回肯定给月神大人准备更多贡品。”
赵盈盈说完,对着月亮的方向磕头。
月亮正落在霍凭景脑袋上,就好像少女正给他磕头一般。
好像她是他虔诚的信徒。
霍凭景甚觉有趣,他是从修罗地狱里走出来的人,人人都道他心狠手辣,心机深沉,那些朝堂上愿意追随他的人,多是畏惧他的手段与权势。纵然是朝南与朝北,也是因为他曾救过二人的性命。
可这个少女,与他非亲非故,连他真实身份都不知晓,竟成了他虔诚的信徒。
不知怎么,霍凭景竟觉得此事有几分趣味。
何况她这样蠢笨,偏又生得美貌,在这样简单的后宅争斗中都占不到上风,日后恐怕更会处处吃亏。
霍凭景垂眸,想到一些旧事。
罢了,他便帮一帮她吧。
左右他的日子无趣,正好给自己找一些趣味。
赵盈盈磕过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怕月神大人太忙,没听见自己的祈祷。
这回月神大人没再给她任何指引,没有纸团再从天而降。
赵盈盈耐心地等了等,依然没等到任何动静。
她不禁有些泄气,再次诚恳地双手合十祈祷:“月神大人,求求你再帮帮我吧。是不是因为上回给您准备的贡品里,那盒口脂是我用过的,您生气了?您别生气,下回信女一定给您重新准备一盒新的,颜色漂亮的口脂。”
霍凭景从树上下来,回房间取纸笔,回来时正巧听见这句。
他愣了愣,丢纸团的动作一怔。
那胭脂是口脂?还是她用过的?
他脑海中忽地闪过那日,少女趴在院墙上,日光从她身后照来,照出她鲜妍的一张娇靥,那双唇正是柔软而嫣红的,嵌在小巧的鹅蛋脸上,仿佛白纸上一抹惹眼的红。
那抹红渐渐在他指腹上晕开,又蔓延至舌尖。
味蕾顷刻间投来微涩的苦。
霍凭景回过神来,视线聚焦之处,正是那少女的红唇。
今夜已是二十,月亮不再圆润,月光亦变得疏淡而柔和,仿佛一层淡淡的柔雾,笼在少女的身影之上。
那一抹红微微翕动着。
霍凭景再次陡然回神,将手中纸条揉皱,丢向少女。
少女欣喜若狂,捡起那纸条,又向他磕头:“多谢月神大人!”
赵盈盈收起纸条,进了房间。
霍凭景看着她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缺月,亦回了院中。
他推开房门,目光落在那盒胭脂上。
霍凭景站定许久,再次鬼使神差地打开那盒胭脂,借着灯烛,看清了它的颜色,夺目的红。
正是衬那少女的颜色。
舌尖的那点涩味仿佛再次涌现,而他记得,它嗅起来分明是甜的。
第7章 梦境
赵盈盈拿着纸团趁夜色回了房间,月神显灵之事,她连红棉都没敢告诉,根据她看话本的经验,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春山院的下人并不多,除了红棉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还有两个伺候内院的婢女,不过都是后来调来的,与赵盈盈关系不算亲近,亦不算太坏。唯有红棉是与赵盈盈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赵盈盈待她自然亲近些。院里还有几个粗使婆子,平日里干些洗衣洒扫的粗活,不近身伺候,这会儿她们都睡了。
赵盈盈偷偷摸摸回到自己寝间,点将灯烛,查看月神大人的指引。这回月神大人亦写得十分详细,赵盈盈看完若有所思,好像也不是很难。她想起上回的事,觉得自己这回应当也可以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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