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针对任何人, 只拿事实说话,因为你个人的决策失误, 公司接下来必然要面临销量下跌, 还有高额的召回费用。”
傅廷州还想与之争论,被傅绍勋严厉打断:“刚愎自用!”
气氛剑拔弩张,老狐狸们聚在一起,三两议论, 各怀心思, 傅宴钦懒散靠在椅背上隔岸观火,抬手招来做会议纪要的秘书, 让她给各位董事们添点茶水。
傅廷州扯了把领带,咽下火气。
添过茶水,傅绍勋看向自己的小儿子,神色稍缓:“老二怎么看?”
傅宴钦转了圈手里的笔,搁下,不紧不慢道:“这块业务我不是很熟,不过企业公关都是相通的,我就简单说两句,就当抛砖引玉了。”
眼皮一掀,撩向对面的傅廷州,“先查明原因,或者委托第三方共同调查,如果真的存在问题,下一步就要考虑召回同批次的汽车。刚才陆叔也说了,信息化的时代,想靠‘一言堂’引导舆论走向,几乎是不可能的,产品质量危机有个‘4R’公关原则,遗憾,改革,赔偿,恢复。归根究底,咱们的态度一定要真诚,别拿消费者当傻子。”
傅廷州隐忍不发,何尝听不出这话是在指桑骂槐,他合掌拍了拍,阴阳怪气道:“这主意不错。”
傅宴钦扯了扯唇角,笑意浮于表面,不达眼底:“一点拙见,您过奖。”
董事们也都纷纷表态,商议后一致决定,召回同批次汽车,对出事家属给予高额补偿。
上半场议程结束,中场休息,董事们一起出来喝茶吃点心,聊聊天。
几位上了年纪的互相约着哪天去打高尔夫,又聊起哪个国家适宜养老,傅绍勋问起小儿子:“你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傅宴钦忍着嫌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还是老样子,睡眠不大好。”
“我上次去看她,气色还可以。”傅绍勋自知亏欠,人过花甲,对年轻时候犯下的糊涂事总有几分想要弥补的心态,“这么多年了,你妈妈还像当年那个小姑娘。”
三十多年前的国家大剧院,身着芭蕾舞服的女学生如一片轻盈羽毛,令人惊鸿一瞥。
她青涩,漂亮,优雅,扬着天鹅颈走到他跟前,一口吴侬软语,缱绻温柔:“是您叫我过来的吗?”
后来章瑾历经怀孕,流产,自杀,再次怀孕,年轻灵动的身躯被折磨得残败不堪,他终于放手,让她一人带着孩子回到苏城。
父亲角色的长久缺失,导致这个儿子一直不亲近他,父子亲缘关系始终淡薄。
上了岁数,傅邵勋浑浊的眼神里也泛起几分虚伪的真情来,“是我对不起她。”
傅宴钦捏紧手上的纸杯,骨节因用力而泛白,隐约可见手背凸起的青筋,他滚动喉结,一言未发,仰头喝了一口杯里的咖啡。
傅绍勋叹口气,跳过陈年往事,说起他与叶珂的事儿,“叶家那姑娘都毕业了,你俩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傅宴钦四两拨千斤:“她也没多大,叶家这么着急吗。”
“她是不大,可你的年纪在这儿摆着呢,三十二了吧,这年纪早该成家了。”
傅廷州长腿迈过来,手机贴面,在跟人说话。
傅邵勋看他一眼,接着对小儿子说:“你俩都是年轻人,约出来多见见面,感情不就是处出来的。”
傅廷州挂断收线,将手机揣进裤兜,笑了笑:“弟弟现在心思不在叶家小姐身上,我听说他在外头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不过婚事将近,还是要注意影响,这要被叶家那边听到了,就怕叶小姐哭着闹着要悔婚。”
傅宴钦看着他,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哪个男人没几段风流韵事?大哥的桃花可不比我少。”
傅廷州耸肩:“我是怕你沉迷温柔乡,耽误了正事儿。”
下半场议程开始,主要就财务情况进行汇报说明,最关键的是,股东大会在即,风口浪尖绝度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散会后,傅宴钦收起桌上的文件打算离开,直起身,察觉到从前头绕过来的身影,他索性一丢文件,侧头招呼了声:“大哥。”
“咱们两兄弟好久没在老宅见过面了,爷爷那边你不常去,三叔那边倒是走得勤了。”傅廷州讥诮意味明显,“有空回家看看老爷子,做人还是不能太功利,你说是吧?”
傅宴钦淡笑:“好,有空一定回家看看。”
*
股东大会设立在集团总部的宴会厅,今年限制两千人,莅临会场的除了那些掌握话语权的大股东,也来了不少中小股东,还有上百位散户和多家媒体。
按照常规流程,傅绍勋作为董事长致开场词。
他平时鲜少穿正装,也只有参加董事会和股东会会穿戴如此正式,头发白染,精神矍铄,可见年轻时候的风采。
股东会就员工福利,管理层权限,收益分配配比进行投票。
轮到提问环节时,一位散户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质问迪卢控股的纬纶技术割韭菜的行径。
傅廷州脸色阴沉,想命人把他请出去,却被傅邵勋一记眼风喝退。
这位散户远道而来,今天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义正言辞道:“哪怕我就是持有100股,我也有提问的权利。”
傅廷州一扬手:“您请说。”
散户说:“两年前你收购濒临破产的纬纶技术,短短时间内,纬纶技术完成融资上市,上个月它开始高溢价收购绿倍电池。我恰好就在这行业,知道些内幕,这是拿散户当冤大头,为你们资本家买单。这件事不管您知不知情,您今天坐在这儿,就是对所有股东最大的不公平。”
傅廷州皱眉:“你想我坐在哪儿?”
“恕我直言,您就应该回避投票,当然,过了今天,我会向法院起诉你们中泰董事会。”
会场哗然,傅宴钦提前离席,前有汽车安全问题,后有散户大闹股东会,两件事堆在一起,甭管结果如何,都将注定傅廷州败走资本市场。
老张没想到傅宴钦提前出来,发动引擎问:“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傅廷州捅了娄子,有人来闹场,懒得听下去了。”他拨通陈西瑞电话,嘴角噙着笑,“什么时候下班?接你去吃个饭。”
陈西瑞挺意外:“五点半下班,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没什么好事儿,就是吃个饭。”
“我今天正好发工资了,我请你吃吧,但是别太贵。”
老张瞧出男人心情不错,“是直接去医院接陈小姐吗?”
傅宴钦嗯了声,一把抽开领带扔到旁边,从兜里摸出烟盒,点了支烟,无比娴熟地吞云吐雾。
今日之后,大概离目标又近了一步,他瞧得上的东西,必须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上。
下了班,陈西瑞特地补了补妆,走出医院门,就看到前面靠近路口的地方停了辆车,流线型纯黑车身,熟悉的车牌。
她心生欢喜,小跑着过去,拉开车门坐上后座,冲男人呲牙一笑:“我今天漂亮吗?”
傅宴钦闲闲看她一眼,女人的短发留长了些,发尾扫至锁骨,细碎柔软,唇色艳丽润泽,剪水双瞳正含情盯着他,他屈起食指在她脸上轻轻拂了下,“粉有点厚啊。”
陈西瑞挥开他手,拧眉嗔道:“咱俩今天谁请客啊?”
“不是你请吗。”
“那你还不捡好听的说,想不想吃饭了!”
傅宴钦揽住她腰,大掌流连在女人腰身,从旁侧镂空位置探进两根手指,挠痒痒般蹭了蹭,陈西瑞顺势偎依着她,仰头送上嘴唇,男人低头衔住。
两人的气息交错纠缠,他升上私密挡板,吻得极尽疯狂,好半晌,搂着女人微微喘气:“很漂亮,就是口红全被我吃了。”
陈西瑞羞赧,抡拳锤他一下,“你当是啃鸭脖呢,啃那么香。”
“鸭脖哪有我们陈小姐香。”
陈西瑞臊得慌,暗骂不要脸,意识到汽车启动,忙将男人一推,严肃道:“坐好,把安全带系上。”又把挡板降下来,问张叔,“叔叔,你想吃什么?”
“你俩去吃就行了。”
“一块去吧,庆祝我今天发工资了。他不吃辣,要不咱仨去吃粤菜吧,或者吃淮扬菜也行,你想吃哪个?”
老张笑笑,这姑娘是真体贴人,“都行,我不挑。”
傅宴钦把玩着她手,视线却是长久盯着窗外,陈西瑞将头轻轻靠到男人肩膀上,鼻端是一股淡淡的烟味,想来刚散没多久,是来时路上抽的。
“你今天有点奇怪。”她轻声道。
傅宴钦垂眸看她,下巴贴了贴她头发,“怎么说?”
“感觉你像中了彩票头等奖,情绪非常激动,但是,还有别的事情影响了你的情绪。”
傅宴钦默了一默,笑道:“你什么时候成推理家了?”
“随便猜猜哈哈。”
第47章 偶遇
心内科大概是夜班最不让人消停的科室, 陈西瑞值了两个夜班,送走了四个病人,写死亡记录, 上报死亡病例, 填死亡卡。
忙到昏天黑地的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冲破极限,接近于麻木,生命如此脆弱,她时常感到难过。
也许是因为换季的原因,情绪波动较大。
她在微信上跟刘仕文聊起生命与死亡,情真意切,字字肺腑, 刘仕文没空理她, 直接甩过来一段没头没尾的话——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哲学大师啊刘老师。”
“这不是我说的, 这是咱们的外国同仁说的, 好好领悟,别烦我。”
后来, 经历的次数多了, 陈西瑞逐渐释然,也劝自己坦然接受人世间的种种告别。
这天早上,交完班查完房,陈西瑞在电脑上下好医嘱, 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 就被刘仕文一个电话给呼走了。
高干病房,有一大人物肺部感染控制不佳, 邀请呼吸科进行会诊。
师徒俩在十八楼碰面,刘仕文神清气闲地招呼她:“走啊小陈大夫,带你去见见世面。”
“多大的人物啊?”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来头不小。”
刘仕文注意到这姑娘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典型的睡眠不足,“昨天夜班没怎么睡啊?”
“心内科的夜班,仰卧起坐q1h,不赶巧,昨天夜里还走了两个。”陈西瑞没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心理上已经习以为常,“两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也算寿终正寝了。”
这话题有点沉重,刘仕文想说什么却没说。
陈西瑞双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里,笑着调节气氛:“我最近在研究算命,刘老师,把你的出生日期告诉我,我肯定能算出来你最近为什么不爱板臭脸了。”
刘仕文半眯眼:“在一权威的医学教授面前,宣传封建迷信,我看你是活腻了。”
“有句话不知道您听过没有?”
“说。”
“医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刘仕文真想给她一脚,“收着点笑,小心患者投诉你。”
十八楼明显要比普通病房安静许多,走廊干净敞亮,这里没有见缝插针的加床,也没有唠不完的市井俚语。
如果病房里面足够安静,她这点声音完全能被整层楼听见。
她讪讪敛了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万一他们投诉我,我撒腿就跑,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
刘仕文哼了声,指指她头顶45°的方向,陈西瑞抬头望过去,嚯,好大一个高清摄像头。
找到指定房间号,刘仕文伸手推开了门,恭候多时的管床医生走过来,跟患者及家属介绍:“这是我们呼吸科的刘教授,过来看看老爷子。”
病床上的老人满头银发,仪态从容,大概是军人出身的缘故,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透着威严之意。
老人冲他们点了点头,刘仕文颔首意思了一下。
“老爷子一直咳嗽咳痰,昨天送的痰培养,今天出结果了,提示是大肠埃希菌。”
“用的什么抗生素?”
“美罗培南。”
刘仕文指派徒弟去听诊,却见陈西瑞跟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眼神来回在患者和患者家属之间扫视,他拔高音量,又喊了遍“陈医生”。
陈西瑞惊了下,顿时回神:“啊?”
“去听一听。”
陈西瑞走到病床前,嘱咐男家属将老爷子扶坐起来,这人本是靠着沙发,笔记本支在腿上,闻言看了她一眼,把电脑搁到旁边的茶几上,听话照办。
男人绅士礼貌地做了个“请”的动作,陈西瑞脸颊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赧色,顾不得多想,弯着腰,跟老爷子说:“爷爷,您好,我姓陈,耳东陈,您叫我小陈就好,那个……我给您听一下肺部情况。”
“谢谢你啊姑娘。”老人声音浑厚如钟。
管床医生笑道:“这是我们刘教授的学生,今年研三了吧。”
“对对对,我研三了。”陈西瑞借着东风,极力在老人家跟前刷一波存在感,“我是江州人,来这边上学快八年了,非常喜欢北市这地方,六朝古都,方言好听,美食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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