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萧阈和薛彬之间的矛盾发生在2015年。
高二黎初漾搬家, 薛之宁住隔壁,两人来往渐密,放学时常一起回家。黎初漾那时正经历青春期, 身材略显臃肿, 老式的黑框眼镜遮住大半张脸,额头长闭口,脸颊时不时冒几颗红痘,皮肤不白净,又因内向姿态畏缩,而薛之宁在学校是小有名气的级花,身材高瘦,长相明艳, 注重打扮, 整个人看起来光鲜亮丽。黎初漾站在自信大方的薛之宁旁边,被衬托得更加矮人一截。
不能否认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第一印象来自外表。
尽管黎初漾三个字经常出现在年级红榜第一, 学校周一大会经常代表年级发言演讲, 可48位学生的火箭班和十一个普通班,恰好印证天下悠悠, 众人之口难堵。越来越多的学生把黎初漾和薛之宁做比较, 从背后议论到明目张胆。
萧阈无法忍受风言风语,更无法忍受心中最美好最漂亮的女孩被人贬低。
他家世人缘皆好,即使偶有仇怨从不放眼里,从小到大与人发生的冲突仅限于口头之争, 那年, 为黎初漾打了无数次架。对男生,先言语警告再武力解决, 对女生,给当时学校女生扛把子宣曼塞钱。凡有效的方法,无所不用其极。
下学期的第二次月考,语文第一场,萧阈想鼓励黎初漾说声加油,跑到她的考场,见她在走廊背诵,他不忍打扰,默默退回楼梯拐角处。
王勃的《滕王阁序》第三段,众人皆爱“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她反复念及“山原旷其盈视,山泽纡其骇瞩”,其中含义,开阔群山旷野一定会充盈所见之处,迂回的河流湖泽也会让人惊诧受到瞩目。
萧阈靠着楼梯,看同级学生来来往往,听她豁达心声,想象她眼中色彩。
所有感官再无其他,他就那样记住平时最讨厌背诵的古诗词。
语声停歇,他才上前,却见一位男生用难听的词眼羞辱她,萧阈其实不想在她面前表露暴力一面,只从背后踹了脚,拎着男生的衣领逼他给她道歉,后来他考试完再次找到男生,从他口中第一次听到薛彬的名字。
萧阈心思细腻,开始留意薛彬是否在背后嚼舌根,结果发现他居然暗恋黎初漾,除了关注黎初漾的一言一行,喜爱模仿她,收集她用过的物品,萧阈亲眼见证黎初漾前脚丢进垃圾桶的纸团,薛彬后脚翻出来一副美滋滋的表情。
很快萧阈发现薛彬脑子有问题,他生活条件清苦,认定这是他和黎初漾的共同之处,他成绩中游,她成绩拔尖,他追不上,就想办法从别的方面诋毁拉她下高台,他不希望她身边有其他人,希望自己做她唯一可攀附的浮木。即使黎初漾当时并不认得薛彬。
在萧阈眼里黎初漾是明珠蒙尘,哪怕有私心想珍藏,但只要她想,他会倾尽所能让她更耀眼,如果可以他以身做登云梯送她上高楼城阙未尝不可。
于是没等第二天,午休,萧阈冲进教室把人弄到操场后面的乒乓球台,二话不说动了粗,没想到薛彬早看他不爽,两人扭打一起。
血气方刚的十几岁,两个班看热闹的学生没过一会儿加入战斗,连林魏赫也被拉进混战。
萧阈这人,脾气好时什么都好说,脾气上来跟谁都拉不住,打架时眼睛不带眨,拳脚狠厉,家里好歹学法,还算知晓轻重。但薛彬是碎嘴子,巴拉巴拉说一大堆,吵闹中萧阈反复听到黎初漾的名字,直接上头,出手失了分寸,把薛彬的鼻梁骨和胳膊打折,血糊了一脸。
学生哪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出了事三个字“告老师”,教导主任潘弘腆着啤酒肚跑过来拉架,萧阈听不进去,胳膊肘撞到潘弘下巴,继续挥拳。
所有人都看着,那位学校受师生喜爱,平时总懒散笑着的少年,像疯狗般边把人往死里打,边用冷如兵刃的声音警告:“你再敢提她的名字,出现在她的视野内,老子弄死你。”
体育老师上场后,蛮力拉扯间萧阈的左胳膊脱臼,纷争停止,其他人遣散回班,薛彬进医院,萧阈进办公室。
“是不是因为女生打架?”
“是。”萧阈向来坦荡。
育树多年的潘弘是明白人,用笃定的语气问:“是薛之宁吧?”
正值课间,黎初漾来办公室送随堂测试的试卷,萧阈听到她的声音,下意识爆粗口反驳:“放屁!”
潘弘被呛得咳嗽,火箭班的学生多少受到偏爱,没恼火,“平时收的情书不少吧,是哪位女孩子和你早恋?”
萧阈一言不发,听着背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潘弘给台阶,“是个男子汉,但你这次记过跑不了了,回去写八千字检讨,等薛彬好了再去好好跟人家道歉。”
“我不跟那傻逼道歉。”
被一口回绝,潘弘气到拍桌,唾沫横飞地训了一节课的时间,他从凉川附中升到高中,早听闻萧阈大名,没想到是这样冥顽不化的犟种。
看着他额头、指节破皮,血已经凝固的伤口,又看了看他脱臼无力的左胳膊,放了狠话,“行,不道歉是吧,那你就去操场给我跑一万米,再写万字检讨。”
谁知萧阈忽然笑了,眉梢飞扬地讨价还价:“跑三万米,检讨免掉。”
“但大操场跑有点丢人,我去400米的小操场,多加一圈,一共76圈,怎么样?”
“你去!我看你这样怎么跑完三万米!”
“得嘞。”萧阈神情像打了胜仗般意气风发,利落转身,挥右手,“潘老师,记得找人帮我计秒。”
跑了一万米后体力透支,体育老师不停劝说算了,萧阈弯腰半蹲着,能活动的手撑住膝盖,肺叶急促抽吸,眉眼脖颈全是汗,盐分浸腌伤口,脱臼的胳膊开始阵痛。
林魏赫拎了整整一袋水横穿操场,人走近了,萧阈轻巧一笑,“哥们,我估计跑完三万米人废得差不多了,如果她问,你就说我感冒发烧了。”
“你疯了。”林魏赫平静道,没劝阻,反而从袋子挑出他爱的橙子味佳得乐,拧开瓶盖递给他。
萧阈仰脖灌了大半瓶,语气骄傲:“懂什么,为喜欢的人跑区区三万米,哦不,三万四百米,不是惩罚是奖励,以后那小操场都会记住萧阈的汗水。”
林魏赫拧开矿泉水,萧阈点点下巴,他便浇到他身上降温、冲洗伤口,问:“手怎么样?”
“没事。”萧阈想到什么,脸红几分,“等高考完我和她在一起了,再告诉她今天哥的光辉战绩,她肯定感动死。”
对比萧阈揍人的疯狗样,眼前的他中二单纯到冒傻气,林魏赫觉得有趣,也展颜轻笑,“如果喜欢人都像你这样,我宁愿不懂。”
当时两位少年心境不同,不想后来事与愿违。
萧阈跑完76圈三万四百米没等到高考完表白,林魏赫也心甘情愿懂得喜欢默默守护了七年。
如今,看着薛彬回忆起那些事,萧阈抬脚放过他的手,站起来,手抄进裤袋,“哦,揍得好。”
“......你的好兄弟喜欢她,你不惊讶吗?”
起初只是猜想,去年在林魏赫家里看到黎初漾的日记本,那一刻就知道林魏赫喜欢她,萧阈拈口烟,满不在乎,“他喜欢就喜欢呗,我还能把他怎么着啊。”
“你兄弟挖你墙角啊!你这反应是男人吗?”
“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啊,不过林魏赫确实没我长得帅没我高,衣品没我好,不对,他衣品差强人意和我比不了,他性格不行太古板无聊了......”
边损人边抬高自己,要不要脸。薛彬听得眼角抽搐,不敢打断。
萧阈将烟踩熄,“但你和他能是一个level吗?跟他比?你是个什么东西?配吗?”
“我怎么不配了?只有我能懂她内心真正的想法,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特别像你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一辈子都想象不到她以前的生活有多——”
“闭嘴。”妈的,这么多年嘴还这么碎。萧阈压着火,不由得想起日记后面黎初漾如何描述讨厌自己,心情毫无防备的变低落。手机震动,他从荷包掏出来回复消息,抬腿,鞋尖戳戳薛彬的肩膀,“后来我不在学校,你捡破烂捡了什么东西?”
又踹一脚,“问你话就说,哑巴了?”
之前捡的黎初漾的东西,薛彬打石膏回学校后全被萧阈缴了,当时看着满满一大盒被毫不留情抱走,简直心如刀割,这几年这里那里收集了不少,这瘟神又杀回来了。
薛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萧阈想搜刮他的战利品,缩着肩膀,怂而硬气地说:“那都是她不要的你没权管,而且想都别想,我不会给你的。”
狗玩意果然跟以前一样变态。萧阈眯了下眼,弯腰利落拽薛彬的衣领拎起来,怼到驾驶位,“开门。”
“干什么啊?”身上还痛着,薛彬本能畏惧,絮絮叨叨解释:“你和她都误会了,我今天真没想吓她,她不接我电话,我想送礼物给她,不信你摸摸我的兜里面有首饰盒,花了不少钱呢,还挺贵的......”
“我让你开门哪那么多话?”萧阈不耐打断,头被念得疼。
薛彬抖了抖,手不自觉按车门感应钮,“你打都打了......还想干什么?”
“去你家。”萧阈笑得露出森白的牙,手松开,人一扔,迅速钻进副驾驶,系安全带。
薛彬生无可恋,试图反抗,“你开自己的车啊。”
“省油,穷。”
“滚你——”
“嗯?”
“......”
薛彬今日出现门口不能再容忍,但与家里的矛盾一直以来逃避状态应对,黎初漾窝进客厅的沙发视线虚在某一处,表情空到像灵魂开始消逝,而真正的部分究竟安置在何处,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半小时后,天花板的排灯依次亮起,像白昼从眼前寸寸翻明,室内空间终于有了清晰形状。
黎初漾打开手机连接音响,挑了首很久没听过的歌《Beautiful》,萧阈曾在高二的文艺汇演单独演唱的曲目。这首歌在黎初漾的网易云听歌排行,播放次数第一。以前迷茫时经常听,后来有意遗忘,即使如此歌词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说唱部分她跟不上,但跟着也能哼几句。
“God gave you them shoes to fit you
上帝给了适合你的鞋子
So put’em on and wear’em
那就穿上它们
Be yourself,man,be proud of who you are
做你自己老兄,为你是你而自豪
Even if it sounds corny
虽然听起老很老套
Never let no one tell you you ain’t beautiful
但是永远别让别人告诉你你不完美”
曲闭,她朝门口张望,看到那双球鞋,想起今天在楼下的怀抱,浅浅一笑。
滑动微信列表,点进只有转账记录的聊天框,发了一句话【我和薛彬分手了,但房子我要定了,顺便通知你们,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们转钱了。】
聊天框刷新得极快和轰炸无异,屏蔽,拨通早存好的律师电话。
对方接得很快,“您好,黎小姐,想好了吗?”
黎初漾斟酌不到一秒,“嗯,情况大致就是之前说的那样,麻烦您尽快准备。”
“好的,稍后我把电签合同发送到您的邮箱,如果明天有空,我们可以见面详聊增加细节。”
“那明天十点半吧,我等下把地址发给你。”
翌日十点半,黎初漾抵达公司门口的咖啡早餐馆,推开门,醇厚正宗的咖啡香扑鼻。
公司附近的企业差不多都是这个点上班,收银处排长队,她低头给律师发信息说到了,排到其中一条队伍末尾。
风铃清脆声响,店门开,进来一位手里握杯咖啡的极品男生,个子高,目量身高到一米九,很潮,渔夫帽压过眼睛,棒球服,宽松牛仔裤下方一双熊猫配色球鞋。体态好,走路带风,看着挺酷挺高冷。店里很多女人咖啡不喝了,早餐也不吃了,直勾勾盯着看,目送他走到队伍尾端,拍了拍刚进来不久客人的肩。
黎初漾吓了一跳,转头朝后望,萧阈抬手,修长的两指卡住杯口晃了晃,里面热拿铁沿着杯壁左右跳动。
没等她仰起脸,他俯身,歪了下头,轻佻地弯了弯嘴角,“咖啡给你,让我插个队呗。”
他在这,黎初漾一点不惊讶,懒得理会他的言外之意,“我不喝拿铁。”
“美式和拿铁没什么区别。”萧阈理直气壮。在他看来,早上喝冰的对胃不好,对她无益的摒弃,无需考虑太多缘由。
扯什么淡呢。黎初漾瞟了眼他泛红的左手指节,“你昨天和薛彬打架了?”
萧阈楞了楞,想到昨天从薛彬那抢的东西,绘声绘色地说:“我就骂他几句,他先动的手,那小子打人真凶,要不是我比他高还不一定打得过。”
他把揣在荷包里的右手拿出来,捏拳,往她面前伸,侧手,让破了道小口子的指节更加明显,“你不提醒我都没注意,我是说昨天敲鼓垫怎么不对劲。”
黎初漾寻思这伤口都自动愈合了,注意得到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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