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阈眼睫轻抬,漫不经心地看她袅娜背影,一截细腰似乎掐下就断了。
黎初漾走到一半,停下脚步,回头。
眼皮珠光闪熠,瞳孔很亮,湿润粘黏的目光轻轻抛到台上去。
他精准接住,接住那曼妙身形,纯洁的脸,充满挑逗的眼神。
仅仅一秒。
她头不回地走了。
但也仅仅一秒。
思绪、心脏、声音方寸大乱,继而全被勾住,往前牵拉,追溯那道背影。
萧阈手指松了力,话筒猝不及防砸落舞台。
砰——
观众哗然面面相觑。
台上LCC成员集体卡壳,惊讶程度比美国放弃抢占资源还夸张。
平日萧阈散漫,但对音乐的态度认真近乎严苛。
从小学习钢琴吉他各种乐器,错一个键位整段重来,固执地追求完美。一向爱惜话筒,喜爱的型号、颜色珍藏了满满一柜,掉话筒的低级错误绝不容许。
林魏赫太了解了。
并且刚刚发生什么他一清二楚,清楚寥寥几丛燃起的火,不止烧红了萧阈的耳,还有几簇余焰烧到自己身上。
不知谁的凌乱心跳逐渐与音乐同频。
萧阈抿唇,俯身捡话筒,再直身时,黎初漾已经隐没人群。
她意图明显,心思全写进那双眼睛。
和十五六岁内向的少女倒真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老爷子平时怎么骂人来着,混账东西。
——混账东西。
也在骂自己,他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明知她与那体制内的男友纠缠不休,还特意引诱。
“抱歉。”萧阈向观众鞠躬,态度诚恳,随即想到她此番举动全然为自己,眼睛微微动情,像尝到细腻甜蜜的东西,嘴角掀了半边,口吻变得舒缓愉快,“现场太燥,出了点汗,手滑了。”
效果比预想的好,黎初漾笑,好心情地拨开人群,步伐轻快。
博弈,她向来游刃有余。
黑夜降解的蓝若混沌化成一团。
火燎腚厨房的焰,夹裹细微火星在风尘中跳动。
平日不喜点外卖,吃饭随意,这里是黎初漾胃腑的歇脚地。
车停在路边,戴好檐足够遮住脸的帽子,拎着昨天买好的礼物下车。
周三工作日来吃饭的人不多,折叠座椅摆了三套,客人是附近古稀之年的夫妻。
脱掉帽子叫了声秀姨,王婷秀笑得和蔼说先去喝口热茶,她点头,轻车熟路走进门内,把东西搁到储物柜旁。
“怎么又带东西来?乱花钱!”曹贺责怪。
“没乱花钱,逛超市看到电火炉打折,刚好给秀姨烤火。”
黎初漾一贯说辞,打折、便宜、地摊货,不久前送来的羊绒毛衣,王婷秀和曹贺穿出去,隔壁王伯说这牌子他见儿子买过一件上千元。他们的孩子常年在外地,节日换季从未问候,远远不如她平日的嘘寒问暖,这些年她的慷慨大方仔细想来不过因为几顿饭。
心中不免升起悲哀以及怜惜,王婷秀从两腿间的脸盆挑了株绿油油的白菜,说:“前几天听新闻说双十一销量不如去年,整体经济水平下滑,你那店子情况还好吗?”
黎初漾拧开掉了漆的保温杯,满满一杯苦荞茶,清香舒缓疲惫,抿了口,温度正好。
“挺好,别担心。”一口气喝掉半杯,半颗苦荞都未入口,她眼眸微小起伏,惯性不想亏欠,说:“如果秀姨和比巴伯想休息,我订个旅游团送你们出去玩。”
“花那冤枉钱做什么!现在钱不好赚省着点花!”曹贺语气凶,句句关怀:“你年纪不小了,家里又没人照应,以后还要嫁人,要为自己多存点钱,自己荷包鼓了在男方家才能挺直腰板说话,婆婆也不会看轻你。”
黎初漾其实想说自己没想结婚,暧昧的感觉很好。
博弈后能称“你的”和“我的”,一旦过界限,独立性将消融,再近些,不知需要多少爱才会甘愿共同分享过去、未来、生命的全部。
稍加思及就觉得窒息。但老辈的忠言听听就罢,没必要反驳,她乖巧点头,“知道了。”
走到王婷秀面前,拾起盆里菠菜想摘蒂,被一把抢走。
“饭马上好了,坐着去,别再这儿添乱。”
她知拗不过,“好吧。”
退到旁边的凳子坐下,掏出备用手机打发时间。
克劳斯门口加的/棒球服/声音好听:【小姐姐,你还回来吗?】
是某某吖:【怎么了,想和我一起看演出呀?】
克劳斯门口加的/棒球服/声音好听:【对啊,我一个人看[图片]】
双击放大图片,整个画面被萧阈包揽。
握话筒的那只手臂肌肉撑起了布料,脖颈的汗水在灯光下盈亮。
他唱歌时,莫名有种不肯屈服、攻击性的力量,凝成一股尖锐中带有蛊惑的劲。
让人不自觉想象他心跳的节奏,呼吸的频率是否和节拍一样鼓燥。
她被牢牢吸引。
对比之下,其他人显得索然无味。
指腹滑动路过删除好友按钮点击设为星标,黎初漾面不改色继续打字,手指敲得飞快。
和王婷秀拉了几句琐碎家常,很快桌面布满菜肴,盛至冒尖的白米饭,红油冒菜,一盘麻辣兔头。厨房灶火熄灭,曹贺端着铁托盘,她站起来帮忙,看到一钵白菜豆腐汤和两碟香菜折耳根小料,楞了楞。
“被香到了?”
想起那桌无从下筷的饭,貌合神离的“家人”,她沉默极短的一瞬,点头,“嗯,被香到了。”
繁忙疲倦的工作日告一段落,26日黎初漾全副武装出门,周末薛彬休息,万一被他捉到免不了纠缠。恰逢高峰期,路况拥塞不堪,拢共花了一小时才到808livehouse门口。
看到林魏赫,心里奇怪,他向来喜静不屑乌烟瘴气之地,思来想去,大概上次的话起了作用。入内一如既往的第一排,她不动声色欲腾出薛之宁身旁位置,“林魏赫,来这儿。”
公司有新规划王霏在南楚总部开会没来,黎初漾本来夹在两人中间,林魏赫一滞,先一步制止她的行为,淡淡说:“不用。”
黎初漾有私心,林魏赫对比高阳和她们关系更为亲近,如果薛之宁选择他不会因为恋爱而少了好友相聚时间。
可惜闷葫芦不开窍,她懒得再言语,计划还需推进,拿出备用手机打开小号。
上次克劳斯门口加的帅哥,经过三天备注变成182/24/阳光男孩/单纯不撩。
没到出场时间,光线暗,她视力不好,头快埋进屏幕。
利用不道德,金钱可弥补,莫吉托畅饮足够抵消。
是某某吖:【第一排,音响正对面。】
182/24/阳光男孩/单纯不撩:【我马上挤到前面。】
一分钟的样子,肩膀被拍了拍,“小姐姐,我一下子就看到你了。”
黎初漾推薛之宁肩膀,示意挪挪。
“黎姐,这又是谁啊?”薛之宁挤眉弄眼,往左跨一大步。
明知故问,她心里腹诽,往左把男生拉到右边,说:“新认识的朋友,一起玩。”
站位改变,林魏赫目光沉沉,打量旁边的年轻男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黎初漾自然地与男生搭话,三言两语交换称呼,操作熟稔。
“小王,你喜欢LCC哪位啊?”
“Threshold。”
完全不意外,男生朋友圈上次演出的图和视频全是Threshold。
她装作惊喜,“好巧啊,我也最喜欢他,等会演出结束我们一起找他合影吧。”
“好啊。”男生爽快答应。
开场的瞬间,灯光亮如白昼,黎初漾垂睫掩去笑意,心脏怦怦跳。
不可否认手段恶劣。
但钓,理应是他受到她的蛊惑,心甘情愿咬住鱼钩,渴求被她抛去的线牵引脱离水面。
而她自己只需要站岸边耐心等待。
第7章 7
LCC休息室出现频率最高的物件,标准答案:一把黑色的户外折叠椅。
即使演出场地更换,出现频率百分之百,同一把椅子,扶手杆掉漆也不换。
高阳谈康成一度非常好奇躺在上面究竟有多舒服,以至于他们过流程或背词,无论多大声,都吵不醒窝在躺椅里的某人。
今天终于有机会亲身体验。上台前五分钟,两人蹑手蹑脚摸过去,站在全身镜前的人,背后像装了雷达,立刻回头,凉凉瞥他们,直至两双爪子收回去。
高阳谈康成俩兄弟回到自己位置,频繁用余光关注萧阈。
太反常。
衣服特意搭配,浮烟与灰粉相互呼应。
没戴头盔换了冷帽,额发编两股脏辫,末梢带小银珠。
潮进每处细节,那范儿更张扬外放了。
当他换了副边框镶钻的墨镜,停在全身镜前摆正右耳骨钉。
高阳忍不住出声:“哥,你今天穿得怎么有点......”
“?”
帅是帅,就是非常,“骚。”
谈康成给高阳竖大拇指。
平日萧阈穿衣搭配大部分深色为主,辅以亮色点睛,什么时候穿过粉不拉几的颜色。
这打扮像他妈狐媚子,骚断腿了。
一包纸巾砸过去,“滚。”
萧阈垂眼注视镜面,掏出黑色的usb,默几秒,说:“出场第一首给我吧,我唱新歌。”
高阳啊了声,“这倒没什么问题,但不用彩排吗?”
“不用。”
混好的伴奏,每分钟120拍,四分音符为一拍的每小节四拍。
原曲高二那年练习到滚瓜烂熟。
到入场通道时,萧阈的手握话筒往半空抛,接住,喉间轻哼着旋律。
聚光灯射进瞳膜的那一刻,眼睛刺痛,黎初漾所有动作入了他的眼。
她的目光没有停留,侧耳与旁边的男生交谈甚密,那人甚至不是林魏赫。
他睨着她。
她的下巴有些短,鼻尖微翘,眼睛浑圆,稍稍上扬的眼梢偏尖。
不笑时皎洁月光般疏冷,笑时孩子样,弯着唇角露出几颗珍珠小牙齿,像幼猫排齿。
音乐声太大,听不见聊天内容,只知道那男生很讨她欢心。
收回视线,他眺望前方,强光直逼瞳孔深处。
——为什么会有萧阈这种人?我真的好讨厌他,真的好讨厌。
日记本最后段落一晃而过。
萧阈闭眼,骨节捏的发白。
“The fake one(虚伪的人)。”
黎初漾稍顿,歇了语声,冷不防抬头。
萧阈站在面前,那么高,挡住天花板所有光源。
灯光璀璨映到他下半张脸的皮肤,淡淡金色氲出光雾。
模糊一片,她的手心不自觉抓住衣角,本能觉得危险。
危险。这并不是应该出现在素昧不识的人身上的词语。
忽然意识到,无论从身高还是脸庞棱角,他都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人。
不对,怕他做什么?又没做亏心事。
“新歌。”
全场如锅热油般沸腾,观众往前拥挤,她被迫往前趔趄,手撑住警戒围栏。
薛之宁大喊,“漾漾!漾漾!你有没有事?”
“Hold on。”咬字清楚,语气略微不虞。
如接圣旨观众乖乖等待,黎初漾无语,俯下腰身回直。
萧阈抬起两扇密匝匝的睫,朝舞台右侧稍稍压掌,“第七首。”
之前明明说得第十五首,DJ挠挠头,拖动鼠标挪到第七首伴奏,调试设备点击播放。
旋律出来他觉得更奇怪,这实在不像萧阈现在的水平。
配器选择和段落编排简单而具有时代感,直接鲜明,没有刻意精雕细琢。
细碎的808鼓点铺垫重低音的起承转合,有种强烈、被凝聚的愤怒。
“虚情假意/在我面前的包装假的可以”
“谈话不对劲/三岁小孩玩得把戏/不想拆穿你的诡计”
灯光蓝红交替,萧阈的声音低淡,音色和腔调非常抓耳。
他语速很快,像质问又在表达不满。
和周围观众一样,黎初漾纯当欣赏音乐没有多余情绪,猜想歌名Fake one暗喻现实而不是特指某人。
语速越来越快,左手握的话筒尾端上扬,灯光一暗,舞台只剩白色光柱,他站在其中,仰起头,鼻梁秀拔形成折角,下颌缘紧绷出分明线条。
“困在约定背后的我并不亏欠你/被欺骗的恨意藏在卑贱里”
“虚假主导的电影/起身离开其实没有多难/押了一万个韵的不愿意/剧院胶片已经播完”
寥寥几句歌词的情绪太饱满,仿佛是他情绪的宣泄口,她的心尖往下坠,产生共情。
伴奏慢下来,钢琴音键敲击着,他唱出副歌。
“When the hotline bling/fake one showin’wrong thing(当铃声响起,虚伪的人展示虚情假意)”
“Ever since left the city/i reach back/like win one million(自从离开这座城市,我找回状态,就像赢得一百万)”
腔调辗转低回,萧阈低头,深邃目光压在凛冽眉骨。
黎初漾有瞬间的怔仲。
浓稀不匀的光,视线被薄镜片阻挡,他的眼神无法辨清,她觉得他似乎在看自己。
零散的音键,诺大的空间好像只剩下两个人。
他看着她,喉结上下攒动,发出涩声,“But the fake one,even to me(但论虚假的人,我也一样)。”
歌词通篇阐述对“虚伪的人”的恨与远离,最后却说
——我也是虚伪的人。
所以,前面都是假话。
观众静默一瞬爆发尖叫,拥上警卫线,极为热情想握台上人的手。
萧阈利落收麦,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撕开步子转身离开。他一贯的低调做派,仅专注于音乐。
脑中茫茫空白,黎初漾凝视那道神形极具相似的背影。耳朵依稀还有回音,旁边薛之宁和男生说真好听,她攥住掌心,稍探头看向沉默的林魏赫,“林魏赫,我的东西落你车上了。”
“什么东西啊?”薛之宁疑惑,见她情绪不对,转而牵住她的手,说:“陪你去拿。”
黎初漾拍拍她手背,摇头,“不用,你好好看演出。”
演出持续燥热,808门口的路进出不完整,每道砖石缝隙成为小小陷阱,一个不注意高跟鞋鞋跟卡进去。黎初漾弯腰拔鞋跟。
林魏赫看她,身侧手指往里蜷了下,“弄得出来吗?”
“嗯,高跟鞋这玩意果然不适合走路。”她语气轻松说着,心中却持续酸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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