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时而让人非常头疼,譬如——
收藏癖曝光,萧阈精心挑断照片视频找孟博联系日本秋叶原,定制一比一和迷你版的手办。
其次,他乐此不疲研究花式打结,双布林结, 八字结, 兔耳结,愚人结,神风结……
那双漂亮修长的手, 不止精通乐器, 制作繁复精美的绳缚同样具有超群天赋。
除此之外的空闲时间,萧阈经常怂恿她尝试更多的娱乐活动, 滑板, 篮球,街舞等,美名其曰陶冶情操。
他的行为模式不可捉摸,前两天大半夜刷到美食推荐, 一时兴起驱车跨越两个行政区吃烧烤, 发现营销夸大其词,阴阳怪气骂骂咧咧, 途中遇到搬运鲜花的货车,又买了一大捆向日葵回家。
向日葵未经修剪,比不上花店畅销的玫瑰精致美丽,可那瞬间,她想象它在厨房餐桌是什么样子。
如同早上醒来,萧阈不在智能手机查询天气,拉她一起打开窗户,闻晨间新鲜空气,抬头望天空,判断那天是否需要带雨伞。
亦或。萧阈摒弃室内健身,拉她出去跑步,清晨路边卖包子的小摊腾腾卷热气,公园老人们早早聚在一起打太极、下棋寒暄、跳舞……
偶尔起晚了,赶上早高峰,路过拥挤的车按喇叭鸣笛,赶不上公交的上班族嘟囔早起五分钟,哀叹扣工资;无忧无虑的幼子,朝气蓬勃的学生,神态疲惫的准高考生……
而这时萧阈又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对她说,漾漾,哥跑累了,休息会儿。
然后带她找一棵枝干油亮最繁茂的树,坐在树荫里休息避阳,看出来遛狗的人们,看嬉笑的小孩摘下一片青绿的叶子。而她只要在斑驳光影里抬头,便能看见他眼里的自己和摇曳的春。
萧阈的世界没有定义,和他一起,她潜移默化地改变,不自觉慢下脚步,感受世间百态,最动人的烟火气。
萧阈像良师益友,迟来的家长,耐心地教她跳出框定的“生存”模式,教她学会享受拥有即时、真实的现在,期待明天。她的“生活”从浅薄晦涩的名词变成美好具象化的动词。
时间不止息,过了一周,黎初漾的事业稳定前行,而萧阈的人气迎来爆发期。
Threshold,代表流量,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但他恣意妄为的性子丝毫不收敛。昨日街角抽烟被偷拍,不但不避,甚至狂妄地朝镜头吐烟圈。
一条#Threshold抽烟#爆了热搜,萧阈上线怼遍娱乐博主和粉丝,骂他们咸吃萝卜淡操心,热衷关注干涉他人的私生活。
一骂成名。非但没塌房,Threshold的废墟人设又增添了几片砖瓦。
因这事萧阈被好友调侃,掰扯着,莫名其妙组了个局。
觥筹交错,灯光暧昧,情感和社交关系交错复杂,乱得一塌糊涂。玩到第四场,萧阈满脸懒倦乏味,黎初漾被他的情绪感染,不禁偷看,他敏锐察觉,对望一秒,问:“怎么了?”
她拿叉子戳了块果盘里的西瓜,随口道:“西瓜不好吃。”
他歪头一笑,凑耳边私语:“那我们溜吧。”
耳朵被温热酒气弄得痒,黎初漾怀疑他故意撩拨,往旁边挪,又被强势扯回怀里,她挣扎几下,摆烂了,看向王霏几人,“他们怎么办?”
“他们喝得正嗨,不可能舍得走。”萧阈把鸭舌帽往脑袋一扣,从口袋拿出口罩挂耳边,捞起角落的女士包,牵起她的手,利落起身,步子一撕,“赶紧,被发现就走不了了。”
两人犹如逃跑般踏出酒吧,那一刻,也踏出了震耳欲聋的音乐与灯红酒绿的喧嚣。
懒得等代驾,直奔路边出租车。司机操着本地口音问:“您二位去哪儿?”
“哪儿有卖西瓜的就去哪儿。”萧阈摘掉口罩,将下颌搁黎初漾发顶,侧脸贴着蹭了又蹭。
黎初漾瞪他,示意收敛规矩点。
司机看他们好几眼,试探道:“水果市场通宵营业,但有点远,可能得三十元左右。”
萧阈财大气粗地摆手,“开快点。”
三十元车费距离不近,黎初漾稍微盘算,不是笔划算交易,小声说:“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想吃西瓜。”
“哥想吃。”萧阈懒洋洋地说:“跟着完事儿。”
“哦。”她看向窗外,唇悄悄抿出弧度。
下一秒萧阈的掌覆上腰身,一手撩开长发,抚触颈后圆骨,转而往上揉搓耳垂。感知他的鼻尖拱进发隙间,细细地嗅,黎初漾把他的脸推开,“我们用的同款洗发水,闻你自己去。”
“不一样,你更香。”萧阈拇指温柔地摩挲着。
她低声,“别闹。”
他顿时不再毛手毛脚,却飞快地在她脸颊咬一口。
黎初漾肘击他,没好气地说:“烦人,把我妆都弄花了。”
萧阈不高兴地瞧着她,声音不温不凉,“哦,为脸上那点脂粉家暴我。”
司机哧地笑了。黎初漾红着脸转头,往萧阈嘴上亲一口,“哥,安静点,别说话成吗?”
萧阈摸了下唇,无声地笑,“行,都听我家漾漾大人的。”
深夜市场吵闹,四处叫卖,夜市炝锅与说笑人情世故,水果摊门口正在利索卸货。
老板说批发市场不单卖,萧阈游说半天最后加价才从货车里弄出来一个,黎初漾觉得好笑,挽着他的手臂离开,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几罐冰啤酒,走出将近百米远,黎初漾想起西瓜没切,说:“返回水果店便利店买把刀,算了,回家再吃吧。”
萧阈潇潇洒洒往马路牙子一坐,二话不说把手中塑料袋往地上摔,砰地声,滚圆完整的西瓜四分五裂,红艳新鲜的果肉就那么破开了夜色。
黎初漾始料未及,呆在原地。
他若无其事把口罩摘了,仰头看着她,笑得恣意随性,“哥从不走回头路更不乐意等到回家,别浪费时间了,就这样吃。”
暖黄路灯照耀了萧阈的面孔,外轮廓虚层模糊绒边,他眼里的三分醉,特别迷人。她被蛊惑,不顾形象地坐到他旁边。
白桃和西瓜的香味随风飘荡,手上沾满汁水酒沫,风一吹起了黏。黎初漾蹬掉如桎梏的高跟鞋,踩着萧阈的运动鞋和他谈天说地,他说起国外留学的趣事,她被逗得发笑,笑得肩膀抖动,模样很是俏皮可爱,“萧阈,你是不是有病?”
“是他们有病。”萧阈看着她笑,再添油加醋,言辞犀利诙谐说了几则八卦。
她肆无忌惮笑出声,他忽然掂着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易拉罐从手中掉落,朝前滚,酒沫随之倾泻,消没于泊油路化成滩水渍。一辆又一辆车、零星路人,打着铃的自行车从面前经过,吻愈发深入,萧阈的手指像胶合剂般粘黏颈后皮肤,唇齿之间果香和酒精,甜得浓郁。
浑身热,背后发汗,她睁开眼,不期然望进萧阈的眸中,他瞳仁致密不规律的螺旋状纹理像岩层圈的琥珀,净透漂亮得不可思议,他的眼神湿濡又焦渴,爱、欲混合那样完美。
一切感知生动而鲜明,不过三月中旬,黎初漾却有种夏天降临的错觉。
气温转暖,三月二十日下起了雨。每年外婆忌日,黎初漾无法释怀,伤痛如暮冬残留的寒意,怎么都无法彻底消解。
况且还有一件事没完成。
当初怕被发现,遗嘱亲手埋进坟前。办理房产手续需在公证处确认归属,她决定亲手挖出来。于是拒绝萧阈同往,独自回到老屋。
和往年不一样的心情,路上放着他的歌,心情没那么沉重。
施工建筑,道路泥泞,雨雾连天。车开不进去,熄了火,她塞好耳机,撑着伞下车。
越来越近,空气中渗透而出,随风攀缘进鼻腔的花香愈发明显。
可这里,凉川废弃落后的地方,没有浪漫,也没有花。
她满腹困惑,继续走。
雨变小了。
眼前世界被雨水笼罩,盘旋的记忆难以离去。
即将抵达时雨停了。
但瞬间涌上来的泪,从她的睫毛顺势而下。
院前栽满成千上万株向日葵,金灿灿一片,在几乎褪色的画面盛放燃烧。
绝非近日栽种,因为经过风吹雨打,根系还是那么牢固深扎土壤。
萧阈何时在穷乡僻壤为她种下一片望不到尽头、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谁都无法知晓。
黎初漾红着眼看了许久,深呼吸数次,收掉雨伞,朝前迈步。
推她往前走的不再是苦与痛。
难以抚平的皲裂在一步步里完整。
视野映现重新修缮的坟墓,上面建了宽大的棚顶,它没有沾到一滴雨,干燥而崭新。
坟前摆放两座玻璃盅,一朵永生向日葵和一朵菊花。
全是金色的。
黎初漾跪到蒲团,手中鲜花搁在玻璃盅旁,打开背包。
费列罗不知所踪,萧阈偷偷换掉的龙吟巧克力取代原来的位置。
心里发热,她吸了吸鼻子,拿出巧克力放在花旁边,把塑料袋的纸钱倒进铜盆。
火光擦亮通红的眼,她抚摸石碑的刻字,语声哽咽,“外婆。”
泪一颗一颗往下砸。
“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我一切都好,今天想告诉你一条好消息,我和萧阈,就是我高中喜欢的男生,我们重新在一起了。”
“萧阈很好,他会叮嘱我做出租车坐后座更安全,每次记下车牌号,怕我迟到凌晨三点会忍着困意将闹铃调最大,把我冰凉的脚放进肚子捂暖,我的生理期他比我记得还清楚……”
……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变成了小孩儿,萧阈煎荷包蛋要弄成爱心,我穿鞋时他会系漂亮的蝴蝶结,他还会给我剥兔脑壳,多吃一碗多吃一块肉也有奖励,我做什么事,他都要说乖乖好棒……”
……
从早晨到正午,黎初漾说了很久,说到最后,后知后觉,那么多细节琐碎的日常,是幸福的形状,而边边角角无一不透露,萧阈究竟有多么爱她。
临走前,黎初漾用小铲子挖开距离坟墓半米远的土,埋得太深,挖了很久。生锈的金属盒重见天日。她抽出纸巾一点点擦去泥土,撕开层层包裹的密封塑料袋,翻开盖子。
一份遗嘱,一本笔记。
笔记本是黎初漾用过的本子,后来被苗翠凤拿去记账,泛黄的纸张偶尔写一些她获奖名称,长高几厘米,胖瘦变化之类的琐事,还夹了几张她拍学生证时剩下的七寸照。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一页页翻,翻到最后十几页,黎初漾想起来了,这是她小学五年级寒假写的作文集,每一篇写有标题。
【《相信童话的公主》有感】
【《尼瑙克山探险》有感】
【彩虹的美丽】
【春】
……
翻过青涩稚嫩的文字,最后一页,裁剪的报纸粘于纸张,旁边外婆的批注【乖乖写得真好,登上了凉川都市报。】
她完全不记得,掀开报纸,瞳孔放大。
【向日葵】
【向日葵骄傲地仰起金色花盘,花瓣积了稠稠一层,那是阳光的味道。为什么他们的姿态始终挺直向上,如果遇到狂风暴雨会迷失方向吗?那么执拗的姿态,是因为无法剪断维系太阳的无形绳索吗?他们会在细雨掩饰下流出伤心的眼泪吗?】
……
【合上书本那一刻才明白,向日葵之所以追逐太阳,不是傻,而是光明、希望、温暖以及勇气,是他们生命的全部意义。而我心中的向日葵,无论幸福或不幸,荣耀或泥沼,只要我还在笑,它逆光也能绽放。】
黎初漾怔怔地抬头,放眼望向金色的向日葵花海。
高中开学第一天,萧阈书包的挂坠,胸扣等等,重逢后他戴的首饰,右臂的纹身,酒吧的酒,送她的花……
还有他唱的那首歌。
——五年级。
——我的初恋。
——想和她说话,和她每天一起上学,和她一起听这首歌。
时间线全部吻合。
黎初漾不敢置信,拨通萧阈的电话,响了一声立刻接通,不等他说话,她问得又急又快,“你小学在凉川二附小?”
沉默须臾。萧阈有点懊恼地说:“服了,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今天。”
她失去声音,唇张了又张,“高中前,你见过我?”
“见过。”
“你知道我的名字。”
他浅浅叹息,“我就是来找你的啊,黎初漾。”
小时候的记忆没有萧阈这号人,黎初漾呆呆地问:“找我做什么?”
“你说找你做什么?”萧阈轻笑,“当然是早恋。”
她不解,“因为一篇作文想和我早恋?”
“前因后果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跟你说。”萧阈问:“扫完墓没?”
“嗯。”她看着笔记本,“什么时候下班?”
“嗯?”
“我想见你。”
“想见我?”
“嗯。”
“有多想?”
“特别想。”
“特别想是有多想?立刻马上那种?”
黎初漾诚实地说:“嗯,立刻马上那种。”
“行。”萧阈笑了,懒腔慢调地说:“抬头,往左边看。”
黎初漾愣了下,抬头,朝左看,泪水从脸侧滑落。
雨过天晴,阳光不知何时出来,水雾折射出彩虹,萧阈就站在金灿灿的花海中,一手抄兜,一手拿株向日葵悠悠地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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