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黛,之前在飞舟上吃糕点便算了,如今还吃糕点,只怕对身子不好。”千叶默默道。
“不是还有灵果……”话未说完秦黛黛便反应过来。
她探过小岑望的身子,除却体内金丹处灵气至纯外,灵脉内全无灵气。
三岁的岑望还未曾修炼,不懂如何化灵气为己用,即便服下灵果,也只有体内的金丹吸收些许灵气,其余的全都消散于天地间了。
秦黛黛看着小岑望那张消瘦的小脸,半点不像这一路上她遇到过的其他粉嘟嘟的孩童。
他现在还须食用五谷。
“你不想去看看人界的集市?”千叶又道。
这次秦黛黛真的心动了,乘马车前来时她便注意到市集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般想着,她低咳一声:“那我便去看看。”
说完又看向小岑望:“我出去一趟,你好生待在房中,知道吗?”
小岑望仍望着她不语。
秦黛黛看了他一会儿,转身便朝外走。
人界的集市果真和清冷的修界不同,人界灵气稀薄,尤其六合镇更甚,几乎没有修士,反而商贩与行路人众多。
有吃茶的书生,喝酒的屠夫,看首饰的妙龄少女,吆喝的摊贩……
黛黛一时看得入神,恍惚中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
过去数年,她都在为了配得上一个人而打磨自己,如今才知这世间的吵闹熙攘都这般美好。
人界的食物也比修界美味,修界美食稀少,只求灵气充沛,人界的点心五花八门,还有糖葫芦,甑糕,蜜水……
秦黛黛逛完,已近傍晚,手中拿着几串糖葫芦和一包烧鸡,芥子袋中还装了不少小玩意儿,慢慢悠悠地折返回去。
却在经过一处还算气派的屋舍时,看见不少围观的人群。
秦黛黛困惑上前,才知道这气派的屋舍是县衙,围观的人在看的,除了些寻人的告示外,便是几则悬赏告示。
“那狼妖又下山了,听说咬伤了两个人呢……”
“还有个黄大仙,偷了农户多少鸡了。”
……
这里离修界太远,又无多少灵气,便是妖也是些没完全化形的妖兽。
秦黛黛看了几眼,便又踏上返回的路。
一路上,不少村民远远看见她,小声地说着什么。
秦黛黛以灵力探听了下,大抵是说她今日才搬来,不知道是什么人,甚至还有人猜测她是哪家的大户小姐抱着私生子逃奔到这儿的……
她皱了皱眉,屡次想唤出飞白剑,但到底还是不想生事,快步朝前走。
直到经过隔壁院子,一个四五岁肉乎乎的男童也在看向她这边。
却并非看她,而是看她手中的糖葫芦。
这目光比起方才那些人的视线要单纯太多,秦黛黛心情好了些,抬手给了他一根糖葫芦,想了想又分了几块打糕。
男童眼睛一亮,红着脸接过去,转头跑回了家。
秦黛黛弯了弯唇,却在此时膝盖一阵闷痛。
她一顿,继而反应过来。
岑望!
秦黛黛飞快回到院落,走进屋内,原本在床榻上的小岑望,此刻竟跌到了地上,身上的中衣隐隐透着血迹,小脸越发苍白。
“你乱动什么?”秦黛黛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走上前抓起他重新放到床上,习惯地察看他的伤势,“你……”
她的话未说完便停了。
秦黛黛愣愣地望着小岑望的手臂,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逛集市时,她便已没有最初那般痛了。
因为,岑望手臂上的伤,已有愈合的趋势,甚至有些不太严重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只留下血迹污迹遍布在瓷白的瘦骨上。
千叶惊喜道:“黛黛,你猜对了!”
是啊,她猜对了。
六合镇,是幼时的岑望待过的地方,是他命格已注定的经历。
也只有在此处,他才会如常成长。
秦黛黛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感受。
世人眼中,岑望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大抵也无人敢信,年幼时的他,居然在人界这处不起眼的村镇,被人剜肉取血……
转念却又想到及笄宴悔婚那幕,秦黛黛本柔软的心陡然冷静下来。
他确是可怜,可那又非她所致。
反而她被修界嘲讽“无盐”“平平无奇”,以及诸多的风言风语,却是因他而起。
思及此,秦黛黛忍不住伸手用力捏了捏小岑望的脸:“没错,都怪你。”
小岑望被她捏得脸颊微红,睁着大大的眸子看着她不语,直到秦黛黛感受到脸上的痛意,低咒一声松了手。
晚食二人便吃的今日黛黛在集市买来的甑糕和烧鸡。
修界的食物寡淡无味,因此秦黛黛嗅着烧鸡的香味,小块小块地吃着,竟吃多了些。
倒是岑望,自太墟宗时她便发现,他竟还嗜甜,今日更是吃了几枚糖葫芦和甑糕,烧鸡反而吃得极少。
用完晚食,天色已经暗沉。
秦黛黛拿出灵药,便要再给小岑望上药。
显然小岑望已习惯了此事,只安静地任由她褪去他的中衣,露出小腿和手臂。
只是这次,秦黛黛上完药并未立即放开他,而是凝眉盯着他的伤。
之前一心忙着赶路未曾注意,如今才发觉,他身上逐渐愈合的伤口外干涸的血渍污迹,在苍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浓郁的血腥味在整间房中弥漫开来。
清尘诀会将灵药一同清除,没有灵药敷着,痛楚尖锐又绵延,她也会跟着痛。
秦黛黛沉默,在将他赶出卧房和给他洗澡之间犹豫了半晌,终是选择了后者。
自芥子袋中拿出火符,又取了院中的井水,待烧得温热,便抓过岑望瘦小的身子,却在褪去他衣裳时顿住。
之前几次为他擦拭伤口,她都因疼痛没心思多想,且岑望当时还留有小衣。
今日疼痛减轻了许多,她猛地想起,眼前人毕竟是岑望,在她记忆中,他仍旧是那个招摇的少年郎。
许是她安静得太久,岑望抬头,定定地看向她,眼眸圆又大,显出几分乖巧。
秦黛黛回过神来,迎上那双懵懂的眸子,暗想自己想多了,一咬牙将他的中衣彻底褪去,而后是小衣……
察觉到她要做什么,一向冷漠的小岑望,脸上第一次出现类似惊惶的情绪,小手紧攥着衣物,发现自己无法挣脱后,蓦地启齿,重重咬在秦黛黛的手背上。
秦黛黛几乎立刻感觉到手背一阵隐痛,只是三四岁孩童到底没多少力气,就像被柳枝不痛不痒地抽了下。
秦黛黛刚要将岑望拿开,下刻却察觉到他的齿关竟在轻轻颤抖。
黛黛安静了会儿,叹了口气,捧起他的脸颊,望进他的眼眸,认真道:“岑望,我只是给你洗澡,你太脏了。”
小岑望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茫,回望着她,人逐渐安静下来。
秦黛黛知道他听懂了,到底还是留下了那件小衣,伤口处附上隔水符,提着他放入温水中。
干净的温水没过瘦小的身躯,身上的血渍逐渐散在水中,苍白的肌肤泡得久了渐渐泛起红晕。
他的脚趾因着紧绷而蜷缩起来,整个人也僵硬无比,不安地垂着眸子,睫毛轻动。
秦黛黛本想快刀斩乱麻地囫囵洗完便算了,却在看见他身前清晰的肋骨,和一个个被削出的伤口时叹了口气,不由放轻了动作,拿着绢帕一下一下地擦拭着。
真不知他以往究竟过的什么日子。
岑望的小身躯逐渐放松下来,怔怔坐在温水中,目光飞快地自女子的手背上一扫而过。
秦黛黛虽仍有些不自在,但眼前的人到底只是个三四岁的孩童,也并未多想,将他洗净后,围上厚重的斗篷放到床榻上。
忙完夜色渐沉,秦黛黛给自己捻了个清尘诀便准备休息,却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房中只有一张床榻。
看着正坐在斗篷间安静望她的岑望,秦黛黛没好气地将斗篷拉了下来,将他的小脑袋严严实实地挡住:“别看我。”
说完,将他推到最里面,她顺势在外侧躺了下来。
他整个人她都看遍了,还怕同个床?
更何况床榻这般大,二人之间能再睡两人了。
折腾了这些日子,如今终于能好好休息,秦黛黛筑基境的身体早已疲乏。
临睡去前她想,明日应当趁岑望还小结个契:
待他恢复后,除去解开通感咒外,还不得追究这段时日自己所做之事,并补偿自己这段时日所受苦累。
岑望听见身侧逐渐均匀的呼吸,探出小手将盖在脸上的斗篷拿开,映着窗外的月色,看了眼身侧的女子。
良久,他动了动眸子,视线平移到她的手背上。
那里有一个浅红的齿痕。
他咬的。
第9章 阿望
在六合镇住下的第一夜,秦黛黛是被门外的拍门声吵醒的。
意识逐渐清醒的瞬间,她便察觉到小臂外侧被人轻轻碰触着。
秦黛黛一转眸便瞧见昨夜还贴着墙壁的小岑望,此刻正睡在自己身侧,小小的身躯在被衾下蜷成一团,与她隔着一掌的距离,只有露出的手背无意识地寻找热源,轻挨着她的小臂。
秦黛黛蹙了蹙眉,抬手便要将他推开,却在触到他冰凉的手臂时一顿。
而今已是深秋,六合镇又地处北方,夜色森凉。
寻常凡人这个季节早已点上了灶火。
她是筑基境修士,自然不畏寒,可小岑望虽有金丹,却因不懂修炼,身子冷如冰。
“真是麻烦。”秦黛黛嘀咕一声,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刚要起床,下瞬察觉到什么,将岑望身上的被衾一股脑掀开。
小岑望的身躯因着冷意轻颤了下,懵懂地睁开双眼,待看见秦黛黛后,人逐渐清醒,静静地看着她,任她扯开自己的衣袖。
秦黛黛方才便察觉到自己竟不痛了,此刻一瞧,果然小岑望之前的伤口在灵药地彻夜滋养下,已然恢复如初,只剩下细瘦苍白的小臂仍骨瘦如柴。
“你终于好了!”秦黛黛真心实意地开心。
她也终于不用痛了。
小岑望睁着大大的眼眸,看着她,似是不解她的欢喜。
门外的叩门声停了一会儿后再次响起,这次还伴随着一声:“有人吗?”
秦黛黛反应过来,将小岑望重新按回被衾下,穿好裙裳后边朝外走,边顺手施了个清尘诀,等到走出门去,人已干净如洗。
她打开院门,一眼便看见外面站着一个挎着竹篮的妇人和一个孩童,那孩童很是眼熟。
黛黛沉吟了下,想起那孩童正是昨日自己给糖葫芦的那个男童,想来这个妇人正是隔壁的主人。
“二位是?”秦黛黛不解。
“是新搬来的姑娘吧?长得真好看,”妇人脸上带着爽朗的笑,自来熟地将手中竹篮递到她面前,“昨日姑娘给了我家常安一只糖葫芦和几块上好的糕点,昨夜本打算回礼道谢的,但想着夜深了,便今早来了。”
“都是自家磨的豆腐,还请姑娘务必要收下。”
秦黛黛微怔,太墟宗上,人人皆疏而有礼,她的醉玉峰更是冷清,一时之间对这份热情有些无可适从,好一会儿才道:“不用了,不过是一点吃食……”
“要的要的,”妇人忙道,“知道姑娘不缺这些豆腐,但也算是我一些心意,姑娘可以打听打听,我磨的豆腐,便是那两三岁的奶娃娃都爱吃。”
提到两三岁,秦黛黛想到屋内的岑望,心绪动摇了下,然下瞬,右臂突然痛了起来。
秦黛黛脸色变了下,忍着痛意勉强一笑:“我……幼弟在房中,我先去瞧瞧。”
她转身快步回到卧房,小岑望大抵怕弄脏了被衾,已经坐起身来,本完好的右臂有血渗出,染红了衣袖。
秦黛黛将他的衣袖挽起,果然出现了一道与之前类似的伤口,想来亦是他当年所伤。
所幸只有这一道,比起之前好了太多。
“你究竟受了多少伤……”秦黛黛抱怨,飞快且熟练地擦去血迹,上药,没等包扎,便听见门口传来妇人的声音:“哎哟,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伤了这么大个口子?”
秦黛黛动作微僵,转身便看见妇人心疼地看着这边:“姑娘,你这么包孩子会疼的……”
说着,妇人顺手将豆腐放在桌上,接过秦黛黛手中的绢帕,一边轻轻吹着凉气,一边以一根手指垫在伤口前,轻轻包住伤口。
秦黛黛默默在一旁看着,果真比自己包扎的好多了。
“可要小心着些,这么漂亮的孩子,留下疤就不好了,”妇人惊艳地看了眼岑望,没忍住又道了遍,“长得真好看,就是瘦小了些,是姑娘的幼弟?叫什么啊?”
秦黛黛有一息茫然,瞬间反应过来,点点头道:“是我幼弟,叫……”她刚要说出岑望的名讳,转念想到他小少君的盛名,含糊道,“叫阿望。”
“阿望真乖,”妇人笑眯眯地起身,看向秦黛黛,“姑娘,我就住你隔壁,旁人都叫我一声吴阿嫂,家里就我和孩子两个人了。”
说到此,她才想到什么,转身招呼仍在门口的孩童:“常安,过来见见弟弟。”
那胖乎乎的孩童略显羞涩地挪到吴阿嫂身边,看了眼床上的岑望:“弟弟,”又看向秦黛黛,“仙女姐姐。”
秦黛黛眨了眨眼。
“你这孩子,”吴阿嫂笑骂,“昨日他回去便说,是一位仙女姐姐给的他糖葫芦和糕点……”
秦黛黛被唤得心中欢愉,当即便又将一旁矮桌上的糕点一股脑地拿过来,递给那孩童:“喏,这些都给你。”
床榻上,小岑望的眼珠随着秦黛黛而挪动着,定在她手中的糕点上。
吴阿嫂忙推拒,但见秦黛黛神色坚决,只好作罢。
那孩童已过了最初的扭捏,红着脸高声道:“谢谢仙女姐姐!”
岑望终于动了动视线,冷漠地看向被孩童怀中抱着的糕点,一动不动。
秦黛黛未曾察觉到异样,但见吴阿嫂分外热情,又想到自己毕竟初来乍到,还不知要在六合镇待多久,与人打好交道倒也不错,便多言了几句。
交谈中得知,吴阿嫂本名叫吴桂香,家中男人死在了烟花之地,她伤心愤怒之下,带着幼子改了名姓,如今那孩子随了她的姓氏,叫吴常安。
吴阿嫂还问及了岑望,秦黛黛只好说是出生后便体弱多病,自幼身子瘦小,至于身上的伤,则是前几日赶路途径山林大雨,马车侧翻所致。
吴阿嫂很是热心,直说这孩子怕是犯了太岁了,恰好镇上有一处生祠,是为一位妙手神医所建,灵验得很,周遭十里八村都会来此祈拜,还说待用过昼食后,亲自带秦黛黛二人去拜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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