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仪的插线换到她的电脑,她敲敲回车键,不紧不慢地继续,“死者的死亡方式并不离奇,腹部和胸口各有一处明显刀伤,深度均为十二厘米左右。按照伤口形成的先后顺序,腹部是第一刀,胸口是第二刀。第一刀是致命伤,第二刀不是死后补刀。”
严慎垂眸,想了想,问她:“凶手不确定第一刀是否致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心脏捅了第二刀?”
时见微沉吟:“不排除凶手有这样的作案心理,但凶手是面对面捅了死者的腹部,在死者倒下后,又把刀垂直扎进他的胸口。”
她又敲了下回车键,ppt跳页,她起身,从桌角拿起一把不知道谁扔在那里的水果刀,比划起来,“面对面捅腹部,和垂直扎胸口,手握到的方向不一样,用到的力也不一样。”
“咚”的一声闷响,水果刀的刀尖扎进了会议桌。
会议室里霎时静了下来,仿佛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雷修倒吸一口气:“……小时,桌子。”
时见微一愣,连忙把刀尖拔出来,摸了摸桌上的小刀口:“它……不明显,不明显。”
舔舔唇,垂着脑袋嘀咕,“我也没想到这个桌子这么脆弱啊,我也没用力啊怎么就扎进去了。”
严慎失笑,伸手拿走她手里危险的水果刀,放回到角落的桌子。
曹叮当坐在她右边,吓得往旁边躲了点:“师姐,你对自己的力气还没有清晰的认知吗?”
时见微咬着牙小声道:“用你说。”
“还有一点。”一旁的小余举了下手,她因为参与了这个案子,所以这段时间被一组借了过来,组会自然也参与。她出声,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
小余依旧是那张天生的扑克脸,声线略沉,“凶手的手法很干脆,不管是第一刀还是第二刀,插刀和拔刀都很利落,伤口的平整度很高。”
严慎想起上午在江边、在魏语晴的平板里看到的照片,沉声道:“有预谋、有缜密计划的仇杀。”
时见微赞同,伸手点点电脑的触控板,找到电子版的尸检报告,往下拉:“这是完整的尸检报告,根据最近的气温、水温,技术组的测算结果,以及尸体手脚的白色皱缩状现象出现在手背和脚背,推定死亡时间为发现尸体的72小时前。”
-
整合了当前掌握的所有信息,散了会。
魏语晴拿着一沓文件,经过时见微身边,关切道:“你回去休息吧,你再这么下去我真怕严教授成鳏夫。”
严慎:?
他不是聋子,离他这么近还说这么大声。
时见微打着哈欠,笑了下:“知道啦,我本来就打算回去补觉的。”
段非从会议室出来,拽着魏语晴的衣服袖子就往前走:“人好不容易空了点时间出来谈个恋爱,你搁那儿当什么电灯泡,事儿还多着呢魏警官。”
“用不着你说。”魏语晴把衣服往上扯了下,“你把手给我撒开。”
看着他们俩吵吵嚷嚷往楼梯间走,时见微又打了个哈欠,泪花溢出眼角,她扭头,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严慎。
严慎去牵她,伸手抚过她的眼尾,又捏了捏她的脸颊。
“捏我干嘛。”她瘪嘴。
严慎:“想占点便宜。”
“……”
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他是真的越来越……
好困,松懈下来大脑有些不想运转了。
回到家闷头就睡,时见微连人带被子裹进严慎的怀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明朗天色转暗,惠风和畅。
翻身后,突然意识回笼,一秒变得清晰,时见微意识到身边空了,抬头便看见在阳台上的人,隐约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
她半张脸陷在被子里,盯着他的身影,没有动。
严慎打完电话,转身进来,见她醒了:“睡好了?”
时见微应了一声,声音干涩:“怎么了?”
手机放在床头,刚才挂掉的那通电话是曹叮当打来的。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手滑下来,掌心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眼下,抚摸着小片乌青。
眼神温柔缱绻,有些舍不得告诉她实情。她这几天熬夜,熬得太狠了。
半晌,他才沉声道:“江边芦苇荡出现一具新的尸体。”
时见微一怔,刚睡醒就接收到这个消息,像是被突然撞了一下,有点懵。
严慎轻泄一口气,继续道,“巨人观。”
第65章 不眠江夜
时见微和严慎赶到芦苇荡时, 警戒线早已拉好,路边跌坐着一位船夫,趴在那儿吐得天昏地暗。
尸体周边围了一圈人, 有了第一次经验,魏语晴和段非的反应没有上一次大, 但扔捂着口鼻, 眉头紧锁。
视线被遮挡, 时见微剥开芦苇丛, 朝那边走, 才发现场上有老熟人。
“单羽生?”
除了市局的人, 还有司法鉴定中心的人。她和单羽生有段时间没见了,他穿着白大褂,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 脸色很不好,甚至比尸体看起来还要惨白。
看见她, 他立马跨步过来,拦在她身前。
“微微, 回去休息吧。”
单羽生瞄了眼跟她一起来、在他开口时从她身边经过的男人,定定看着她, “听说你熬了几天夜, 好好休息,这具尸体我们负责。”
时见微:“来都来了,我先看看尸体。”
抬脚朝那边走。
单羽生再次拦住她:“微微。”
他语气里有太多欲言又止,克制着某种情绪。他的脸色愈发惨白,不是因为见到巨人观, 倒像是因为别的什么。
时见微拧眉,正要开口, 见他沉了一口气,又道,“你先别看,我怀疑死者是老师。”
哪位老师?
时见微懵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位老师。看向他时,他的眼神稍带闪躲,嘴唇也颤抖起来。
心头一惊,她抬手挥开他,大跨步走过去看。
和之前那具尸体一样,巨人观,就连手背的白色皱缩状都相差无几。她心里惴惴不安,但巨人观呈现的容貌毁坏严重,看不出什么。
但单羽生这副样子必然不是莫名其妙的,她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人:“你凭什么怀疑?”
单羽生垂手,声音发紧:“一个星期前我就联系不上师父了,隔了两天给师娘打过电话,师娘还以为他因为工作和我们呆在一起。没人知道师父的行踪,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三天前报了失踪案,今天就看到这具尸体。”
时见微绷着嘴角,没有说话。
从尸体表面来看,和她接手的上一具尸体一样,典型的巨人观,膨胀肿大,浑身上下都是如此。没有明显的溺水表现,说明生命体在入水之前就已经死亡。
严慎没打扰她,看完尸体又在江边徘徊一阵,在报警人面前蹲下旁:“大爷,您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大爷拿着小莫给的矿泉水漱口:“我收船回家,路过这儿。突然刮大风,闻到特别奇怪的味道。好奇,扒开芦苇看了眼,差点给我吓死。我还以为是什么怪物,我直接晕过去了。”
他无力地摆摆手,“一点儿不夸张,我没见过。”
知道是死人了,更害怕了。他捏着矿泉水瓶子的手都在抖。
严慎伸手,帮他托着瓶底,他颤颤巍巍地喝了两口。
段非面朝江水,拉下口罩,缓了一口气又迅速戴回去,走过来蹲他旁边。
“没监控啊我靠。”
他郁闷得想点支烟,但他不会抽。
上一具尸体还没搞明白,又来一具,尸体的样貌还都是巨人观。
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连环杀人奇案。
“并案吧。”
魏语晴从江边回来,下了定论。
如此雷同的死法,很难不怀疑是同一个凶手。
尸体前,单羽生盯着时见微沉默的背影,压着心底不断翻涌的情绪,上前一步:“微微,要不你先……”
“尸体复原和尸检,我来做。”
时见微打断他的话,起身,“这具尸体和我接手的上一具尸体很像,雷队很有可能决定并案,换太多主刀法医,不利于案子的推进。”
单羽生妥协:“那我跟你一起。”
时见微偏头看向他:“你确定你可以?”
他这个状态,她都不确定他能不能拿得稳刀。
于他而言,他有先入为主的主观臆断,能不能正常看待这具尸体,难说。但口说无凭的臆断对她来说是一碰就消失的泡沫,她不在意,她只信实实在在的证据。
-
总队大楼灯火通明,全组整宿整宿地熬夜,秦萱也在等一个又一个化验结果。
第二具尸体的死法和手法,与第一具尸体雷同,都是两刀先后插入腹部和胸口,死后抛尸。尸体膨胀,伤口有血肉外翻的痕迹。
时见微和单羽生、曹叮当、技术组的人,一起在市局的解剖中心,对尸体进行容貌复原。
总队大楼外的台阶上,严慎双手插兜,感受到身前有风拂过。远处灯火璀璨,房屋顶端的航空障碍灯闪烁着红光。
雷修递过来一支烟,他瞥一眼,摇头。
“戒了。”
雷修觉得新奇:“这就戒了?”
虽然不常见他抽烟,但他从没这么干脆说戒了,顶多当下不想抽而已。
火苗上窜,猩红火光忽明忽暗,烟雾袅袅。
严慎笑道:“有害身体健康,少抽点。”
雷修不置可否,吞云吐雾一番:“两具尸体都在江边,发现尸体的位置相隔一公里,巧合?”
“死后抛尸的方式有很多种,如果不想被人发现,更应该选择较为稳妥的埋尸。”严慎说,“没有任何包裹,直接把尸体抛进江里,倒像是故意做给谁看。”
雷修眉头紧锁:“制造恐慌?”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白雾,“听说这几天线上信箱挤爆了,全是问这事儿的,媒体问,市民也关心。凶手混在人群里,人心惶惶。”
“不好说。”
严慎轻吐一口气,转身进楼,朝解剖中心走去。
雷修见状仓促吸了两口,灭了烟,扔垃圾桶里,提步跟上:“去等小时?”
“你没去现场,她同学说死者有可能是他们的老师。”严慎腿长,走路带风,在空旷的走廊里掀起一阵凉意。
如果容貌复原的结果,真的是他们的老师,他不确定她能不能扛得住。主要是,他放心不下。
雷修疑惑:“哪个老师?”
严慎:“卜沅,司法鉴定中心那位大拿,微微本科实习的带教老师。”
听时见微说过,聂老在桐江医科大学只带博士,没教过他们。卜老在他们硕研的时候,教过他们一个实践性的专题课,单羽生也是因此决定毕业后去司法鉴定中心工作。
头顶的灯亮着,他们说话时,四通八达的走廊里仿佛有回响。
太静了,死寂一般,笔直的尽头像是无法通往出口,找不到一线生机的救赎,看不到曙光。
雷修听见这话,心忽的沉下去,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解剖室里的几个法医……
“嘭——”
门被剧烈撞击,打破走廊的寂静。
严慎和雷修纷纷看过去。
时见微跌撞出来,肩膀撞到门,仿佛感知不到疼痛,捂住嘴,撑着墙,弯腰埋头一阵干呕。
见状,严慎立马上前,手抚上她的背,轻轻拍打着,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
单羽生从解剖室追出来,看到严慎,堪堪止步,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微微……”开口后,又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这件事对他而言,何尝不也是沉重的打击?
时见微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干呕,恶心涌上来带动的生理性泪花,同真正的眼泪混在一起,滑过鼻梁,坠落。又没入手心,晕湿在指缝。
看见她的眼泪,严慎也不再问了。他清楚了,里面冰冷的解剖台上躺着的,是她的老师,卜沅。
单羽生站在一旁,像安静的白杨树,不知道怎么安慰时见微,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
门内的曹叮当和技术组的人,或撑着台子站着,或垂头坐在圆凳上。
敬畏、惊恐、不敢相信。
冷白刺眼的光,像是宣判终局的法槌。
“为什么?”
手从墙上滑下来,时见微跌坐在地上,声音低弱,哭腔浓烈,“我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在一分钟前我都觉得不会有这么巧的事。老师明明只是失踪……失踪和遇害明明不一样的,为什么?”
她喋喋不休,反复问着为什么,找不到任何能够合理解释的理由。又或者,任何理由,都不合理,她都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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