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失焦,陷入“老师遇害了”的情绪里死循环。严慎跟她说话,她完全听不见。
眼泪无声往下掉,一串又一串,汹涌如江涛。
“时见微。”
严慎口吻郑重,连名带姓地叫她,箍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时见微回过一点神,直直看着他,眸子里的神色却依旧恍惚。
这股赤.裸的无助刺痛他的眼睛,眉宇间无比柔和,裹着暖风,抬手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珠。
“别陷进去。”他说,“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把情绪发泄出来,不要质问自己。”
长睫轻颤,挂着浅浅泪珠。心底的情绪再度翻涌,眼泪蓄满眼眶,大颗大颗往下砸。
她想说话,但说不出来,情绪崩溃,胸口刺疼,过度呼吸导致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脖子上的经络次次紧缩凹陷,每吸气一次都会拉出一道长音。
意识到她怎么回事,严慎迅速扯了一个塑料袋,对准她的口鼻,制造腔体:“微微,慢慢呼吸,别着急。”
因为哭得太厉害导致过度呼吸,体内的二氧化碳浓度降低,她有些呼吸性碱中毒。
塑料袋在她的呼吸下,膨胀、收缩。
缓和了好一会儿,她不哭了,脸颊挂着泪痕。
严慎握着她的手,捏捏她的虎口,平复着她的躯体反应。
时见微眼睛发酸,浑身冰冷,细微地颤抖着。她咽了咽喉,声音哽咽:“过年的时候,老师给我发微信,说他家小猫生了崽崽,问我要不要一只,我说我哪里有时间养小猫,而且家里有小狗,会打架。年前他还因为我顺走他一盒柿饼,说我是贪吃鬼,我说他是小气鬼,明年冬天一定给他买全中国最好吃的柿饼。明年……”
被呛了一下,她抽了一口气,“明年他吃不了,这个小老头不会记仇吧……”
心口像是堵住了一样,又闷又疼。严慎擦擦她脸上的泪痕,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背,低声哄着。
案子不能因为个人情绪而停滞不前,但她目前的状态不太适合做后续的尸检。
单羽生担心她,对严慎说:“你带她回去吧,照顾好她。”
又对时见微说,“后续的尸检,我和小曹来做。”
严慎低头,问她的意愿:“要回家休息,还是继续?”
里面躺着的是她的老师,于情于理,他不能替她做决定。他私心,是希望她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自己的情绪、身体,放在第一位,先好好休息。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他的小姑娘,是勇敢无畏的女战士,挫败、伤痛都无法将她击败。哪怕有情绪崩溃的时候,也会在缓和后的第一秒,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
果不其然,时见微从他的怀里出来,直起上身,抬手挥开因为泪水和汗渍而黏到脸颊的发丝。
“我来做。”她撑着膝盖起来,平复情绪,“我可以做。”
“微……”
单羽生张开口,话没说完,就见时见微揉揉小腿进去了。
他叹气,转头瞥向严慎。
男人的视线没离开她,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之内,他才敛眸,背靠墙上。眉宇间团着郁浊,微捻指腹,沉眸。
“以前做物证实验,结果不对,她熬夜也要重做一份出来,挺倔的。”
单羽生突然开口。
严慎收手插兜,静静看他两秒:“精益求精的领域,需要小时法医这样的人。”
没料到他是这样的态度,单羽生笑道:“不觉得她难搞吗?”
“小时法医有个性,难搞、难撩、难哄。”严慎微仰头,“但我乐意,也甘愿臣服。”
平直地看他一会儿,单羽生也抓不出他言语和表情里的一丝破绽。
权高位重的年长者,通常是上位者,他以为时见微跟他碰,会吃亏。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颔首示意,单羽生转身进解剖室。
-
卜沅的死亡方式和凶手的作案手法,与第一具尸体无异,也是腹部和胸口十二厘米左右刀伤,刀口吻合,凶器一致。
先腹部,再胸口,手法干脆利落。
伤口平整度较高,腹部的刀伤是致命伤,胸口的刀伤不是补刀。按照伤口形成的时间间隔和具体死亡时间来看,第二刀是死者倒在血泊中,尚未完全死亡时,凶手故意扎的一刀。
其余外伤均为岩石、礁石导致的刮擦伤。
有了前一具尸体的经验,这一场尸检做得顺畅许多。死因和尸体的特征与前一具一致,死亡时间也在发现尸体的72 小时前。
后半夜,弦月被云层遮盖,街上的烟火气浓了又淡。
解剖室门开了。
时见微走出来,卸下支撑的力气,显得有些颓丧。
走廊里只剩下严慎一个人,雷修不知道去哪了。
他手里拿着她办公室里的杯子,粉兔子的,今天星期二。
见她出来,他迎上来,把杯子放进她手里:“应该没凉,你试试。”
杯子里盛着水。
时见微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
不凉,是温水。
“凉了吗?”他问。
时见微摇头。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出来。”她脸色不太好,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水温这么合适。”
严慎仔仔细细地把她的发丝抚到耳后:“我不知道。但等了些时间,我怕你出来口渴,就上楼拿杯子去接,凉了就换。”
时见微嘀咕:“浪费。”
“没浪费。”他说,“浇花了。”
她喝完水,把杯子递给他。他接过,顺势把她抱进怀里,大掌轻捏她的后颈。
“小时法医,做得好。”
第66章 不眠江夜
时见微这一觉睡得不好, 辗转反侧到天快要亮了才睡着,严慎哄了一晚上。
临睡前,她说:“我老师的死亡时间是发现尸体的72小时前, 也就是说,我在解剖室做第一具尸体的尸检时, 老师已经遇害了。”
“乖乖, 别多想。”他低声哄着, 胳膊揽着她, 枕在她的脑袋下面, 手指轻缓地顺着她的发丝, “好好睡一觉,休息好了,才有精力抓凶手, 对不对?”
“……嗯。”
醒来时,天色大亮, 身旁依旧空荡,但床被留有余温。身边的人起床没多久, 不知道去了哪里。
时见微盯着天花板,重重叹出一口气。
任何已经发生的糟糕的事, 都不会因为睡一觉就变好。心口的浊气无法驱散, 醒来后依旧觉得脊背发凉。
睡不着。
她太清醒了,双眸澄澈,脑子里却又因为千丝万缕的信息变得一团乱麻。
凶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是同一个人,有计划、有预谋的仇杀,那老师结过什么仇?但老师那样和蔼的人, 她甚至很难想象他和谁起冲突。
除非……
脑子里有念头一闪而过,时见微掀开被子下床。动作麻利, 但又因为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在卧室踱步两下,慌乱地揉了揉头发。
干脆先出房间,去找严慎。
临近正午,窗外的阳光从阳台玻璃照射进来,落下歪斜的影子。
客厅没人,只有来福在狗窝里咬它的新玩具,时见微转身往里,朝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半闭,她伸手推开。
严慎瞥见门缝影子晃动,手指一动,把电脑界面切走,换成工作文档。
时见微见他果然在书房,迟疑了一下:“你现在很忙吗?”
“不忙。”严慎刚要张开胳膊让她过来,就瞥见她光裸的双脚,眉间轻蹙,“又不穿鞋。”
起身,走过去。手臂环过大腿,手掌扣在大腿外侧,单手把她抱起来。
时见微顺势抱住他的脖子。
蹲在床边给她穿好拖鞋,严慎抬头看她。虽然气色还是不怎么样,但比昨天晚上好太多。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时见微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十分有自知之明:“我现在丑得要死。”
昨晚哭得太厉害,眼睛很肿。虽然她刚起床还没去照过镜子,但她心里有数。
“没有。”
严慎没动,也没把她的手拿下来,“我们微微永远漂亮。”
时见微:“严老师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绝。”
有力气跟他耍嘴皮子,他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才把她的手拿下来:“今天在家好好休息,雷队给你批了假。”
时见微应了一声:“你要是有工作就去忙吧。”
“没工作,陪你。”严慎说,“要是觉得无聊,去玩来福?”
养狗千日用狗一时,是它做贡献的时候了。
-
市局,档案室。
雷修拿着钥匙,穿梭在档案室的架子之间,找卷宗。
几分钟前他收到严慎的消息,跟他说了一个有理有据的猜想。
凶手有没有可能和十三年前的案子有关?
先后出现的两名死者,一个检察官,一个法医,死亡时间相隔七天。
更重要的是,死者都是当下司法领域德高望重的重要人物。身份太过敏感,于是严慎想起一件事,十三年前的九顶山特大凶杀案,唐新槐和卜沅似乎都参与过这个案子。
早晨起床后,严慎在书房查了查这个案子的相关新闻。数据零散,主要是针对具体案件和凶手的描述,至于参与这个案子的人,提到的名字很模糊。
他把这个猜想和雷修说了,雷修也觉得过于巧合,打算来档案室查查卷宗,看看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人有哪些。
这个案子耗时三年,抓到真凶,结了案,凶手被法院判处死刑。
挨着编号找了一圈,抽出当年的卷宗,雷修在档案室翻了翻,找到当初参与这个案子的相关人。
唐新槐,是这个案子的公诉人。
卜沅,是负责这个案子尸检的法医之一。
架子将档案室的灯光遮挡,雷修往外走出几步,到光亮的地方。手上翻阅卷宗,一目十行,飞快扫视。
忽而,顿住。
聂宜川。
聂老?
掏出手机,雷修给严慎拨过去一通电话。嘟声十几秒,被接通。
“你等一下……”
“有聂老。”
严慎的话没说完,被雷修打断。
宽敞的阳台上,严慎瞄了眼吃过午饭、在客厅里拿着玩具和来福拔河的时见微,手机两端都静了下来。
明媚阳光洒在阳台,风撩起薄纱窗帘,他伸手把滑动门轻轻关上。
偏过头,对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尸检的法医不是卜老吗?”
“当时负责尸检的法医有两位,一位是卜老,一位是聂老。”雷修说。
严慎看着远处高低不一的楼房,视线回落,楼下小区内有人走动。
“但微微这几天都联系过聂老,能联系上,和这两位死者遇害前失踪的时间不吻合。”
“参与这个案子的各方主要负责人,还有我们市局已经退休的俞队。”雷修说,“我现在先把这个案子主要负责的人联系一遍。”
严慎:“聂老那边我负责,我知道他在哪。”
“小时怎么样?”雷修关心道。
“还好。”
“那行,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挂了电话,严慎看着楼下出神。
虽然当下没有实际的证据,但太过于巧合,就是问题所在,沿着这条线去查,说不定能查到什么。
但十三年前的凶手已经被判处死刑。现在的凶手和这个案子有关、并且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会是谁?
-
请了两天假,严慎怕她胡思乱想,也觉得她要多晒晒太阳。有些情绪需要疏解,有些事需要释怀。
一起在小区周边遛狗,顺便带来福去了宠物友好商场,很久之前他们为了钓凶手来过的那家商场。
严慎一手牵她,一手牵狗。
“桐大是不是后天就收假开学了?”
看到商场里的女大学生,时见微想起前几天和妈妈发消息闲聊了几句,提到过开学的事。
这几天太忙,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她好像有点忽略了他,问出口的语气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也不算太闲,照顾她生病,照顾她的情绪。方方面面,妥帖周全,她觉得有所亏欠。
“嗯。”应了一声,严慎捕捉到她眼底偏暗的光,“觉得这个假期亏欠我了?”
时见微沉肩,泄出一口气,憋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实话实说,“我就是觉得,你这个假期,我好像没有给到你很好的恋爱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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