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林疏玉,经过七年的磨炼,面容褪去了稚嫩,少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柔,增添了几分坚毅和英气。虽说她是男扮女装的女儿身,却因她做事利落果断,举手投足之间,又带着一份清俊公子的贵气,旁人皆都以为她是醉杏楼的小公子,对她的身份,丝毫没有起疑心。
常言道,关心则乱,因心系着蕖香的安危,林疏玉此刻难免又流露出女儿家的姿态来。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泪汪汪地看向陆丽仙,其中哀求,不言自喻。
说来也是,早在三个月之前,她们就已经到了金陵城。如今和蕖香只有一步之遥,却还是按捺不动,不能相见,这种等待,这让她如何不急!
陆丽仙喝道:“疏玉,你别慌。越是到了紧要关头,越要静下心来。”
林疏玉说道:“姑母,我知道那个男子是谁!蕖香曾经给我说过,那一夜风雨夜,是一个姓陆的少年舍命相救。他既然说自己名为陆霁,定是此人,断断错不了。”
陆丽仙皱眉摇头道:“此事不妥。即便他就是七年前救了蕖香的人,可如今过了这么些年,物是人非,又如何能确信他找上门来,没有旁的心思。”
“更何况,他始终没有告诉我们,他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身份,还有我们目的的。”陆丽仙口气骤然一变,冷冷地说道。
这才是让她后脊背为之发凉的事情。
她自诩做事滴水不漏,他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而且,今日之前,她从未知道金陵城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林疏玉听了这番话,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姑母说的没错,她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许多人的生死安危,绝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疏玉却不愿意放弃眼前的机会。她继续说道:“那人既说蕖香在虾子巷,要远比在女儿河更安全。若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眼下就要到七月七了,姑母,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一番话恰恰说到了陆丽仙的心坎上。正如疏玉所言,她们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在女儿河与蕖香相见,实在太过冒险。因而,她们才会一等再等。
若蕖香今夜当真在虾子巷,确是最好的机会了。只是,她到底该不该相信那个名为“陆霁”的年轻男子……
陆丽仙看着焦急万分的林疏玉,内心也在纠结。
已经过去七年了,曾经掀起轩然大波的“花魁娘子出逃”一案,早已风平浪静。此时的金陵城,已经无甚么人记得昔日那艳冠群芳的花魁娘子陆丽仙了。
更何况,据她所知,凤妈妈早已病入膏肓,每日不过是在床上挺尸、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就连曾经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呆霸王”赵勃,就算两人打了照面,不也是照样认不出吗?
她确信,除了今日那位名为陆霁的年轻男子,这金陵城再无人知晓她们的身份。
眼下已是暮春时节,也该去会一会故人了。
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花瓶美人了。经过七年的苦心经营,如今她有买卖,有田地,有下属,有人脉,还有姊妹,还有誓死守护她的石磊。
就算是遇到了麻烦,不过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怕甚么!
陆丽仙略略有一沉吟,对着疏玉点了点头。
“既如此,你且去会一会吧,若是能见到蕖香,如此最好。即便是见不到,也不要把自己折进去。”
又对石磊说道:“阿磊,你陪她去吧。我之前就听闻那虾子巷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近来虽好了许多,却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
见陆丽仙点头,林疏玉极为高兴。
又对陆丽仙问道:“姑母,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陆丽仙摇摇头:“虽然我也很想见那个小丫头子,但是,我还是且等一等吧。等你确认安全了,再带她来见我。”
她犹不相信那个叫做陆霁的年轻男子。
若出了什么岔子,她也能回旋周转。
她对疏玉叮嘱道:“你虽挂念着她,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这一番叮嘱和安排,包含着陆丽仙的呵护之意。
当年,她原本想带蕖香离开楚云阁。阴差阳错之下,却只带走了林素素。
她与林素素本无交情,不过七年里,也算是患难见真情。林疏玉聪明绝顶,真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更有着官宦人家出身的见识和修养。这七年,若非林疏玉鼎力相扶,陆丽仙经营着醉杏楼的生意也不会这么顺利。
再则,这林疏玉却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定刚强的,就如那冬日里凌寒绽放的梅花一般。后来,她虽逃脱出楚云阁,却一日不敢有忘自己的结拜姊妹蕖香,这一份恪纯的心思,就连陆丽仙也十分钦佩。
相处久了,陆丽仙对这林素素是既欣赏,又怜爱,况且,七年的相互扶持,她们之间早已生出了一段患难与共的真情来,虽说是假姑母,却当她是真侄女来疼,其中真情,却是一分都不假。
疏玉听陆丽仙如此说,心中既欢欣雀跃,又十分感念,秀目含泪道:“谢谢姑母!”
……
如此一来,林疏玉按照陆霁约定的时间,来到虾子巷,见到了阔别七年的蕖香,当真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蕖香犹自不相信,颤巍巍地声音问道:“你真的是素姐姐?”
林疏玉此时早已哭成泪人一般,直扑倒蕖香怀中,万般哽咽道:“蕖香,是我啊!”
这七年间,林疏玉一日不敢有忘尚深陷泥潭的蕖香。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蕖香,可是饶是她多么努力,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七年之久,她终于见到蕖香了。
可是,眼前的蕖香,只消看一眼,就知这些年她吃尽了苦头。林疏玉心中万般不忍,含泪哽咽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蕖香原本已经懵了,见到面前的小公子又红了眼睛,一如当年那个不胜娇怯的素姐姐,一下子又想起了过往之事,想要笑却忍不住哭了出来:“不晚,一点都不晚!”
谢天谢地,七年之别,她们都还好好活着。
她们能够再次相见,已是天大的荣幸。
她们又都牵挂着彼此,七年的时间没有改变她们的姊妹情深,何其幸哉!
--------------------
大起大落,苦尽甘来,这不就正是人生吗(故作深沉脸.jpg
至于陆霁为什么能够知道醉杏楼的背后陆丽仙,后面会有交代。
第64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1)
=============================
两个小女儿,阔别七年,说了一宿,也说不尽这七年来发生的事情。
林疏玉娓娓道来这七年里发生的事情。
陆丽仙带她离开金陵城后,在江南一带东躲西藏,避避风头。等到风波稍稍平息后,便用她当花魁时赚得银两做个小本生意。
一开始,她们只是在扬州开了一家小饭馆,蕙兰掌勺,陆丽仙掌柜的,石磊跑堂,她算账。因这小饭馆味道极好,客人络绎不绝,她们便扩大经营,招了伙计,买了店铺,在扬州开了第一家醉杏楼。
五六年间,这醉杏楼的生意越做越好,开了好几家分楼,她们也算是在江南一带站稳了脚跟,就立刻回到金陵城,此番为的就是救出蕖香。
林疏玉紧紧握着蕖香的手说道:“姑母的打算,是在七月七那一日动手。届时,天南海北、各行各业的人,都汇聚到这金陵城来一睹那花魁之选,人多混杂之际,好趁乱将你带出金陵城。等出了金陵城,便是鸟归森林,鱼入大海,再也不受羁绊了!咱们醉杏楼在江南一带都有产业,以后不拘在哪里,咱们以后都能堂堂正正、自由自在地活着。”
林疏玉越说道后面时,声音愈发地哽咽。
这七年间,她虽说也十分辛苦,但比在楚云阁,已是天壤之别。
至少,她是有尊严地活着,不再是老鸨子花五百两银子买回来的扬州瘦马,也不是落魄的官宦小姐,她就是她,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左右她的命运。
眼前的蕖香,瘦弱、黯淡,俨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灵动的小丫头,一看就是这七年吃了不少苦头,这让林疏玉心中更是万分难过。
这样自由的生活,本该属于蕖香的。可她为了自己,却放弃了这一切。
这七年来,她昼夜寝食难安,不遗余力地帮助陆丽仙打点生意,站稳脚跟,为的就是今日,能够再次与蕖香重逢!
这一次,她一定要带蕖香离开那个虎狼窝,将亏欠她的七年,都好好补回来!
听了林疏玉这一番话,蕖香心中一动,将守在门口的陆霁喊了进来,将疏玉的话告知于他。之前,陆霁曾和她商量,七月初七,是离开金陵城的最好时机。
陆霁闻言,眼中光芒一闪,看来,他和陆丽仙,想到一处去了。
七月七选花魁,可谓是金陵城一年之中最大的盛事。游人如海水一般涌入金陵城,欲要目睹新任花魁娘子的芳容。届时可浑水摸鱼,带蕖香离开金陵城,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他又将自己已给蕖香准备好身份一事,告诉了林疏玉。
林疏玉大喜,拍掌道:“如此一来,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林疏玉也说,以陆丽仙的现在的财力,要买下一个蕖香这样的小丫鬟实则轻而易举。但蕖香和绿柳积怨太深,绿柳定轻易不会放人。若是打草惊蛇,引起她的疑心,顺藤摸瓜,查出这背后真正的买主是陆丽仙,那麻烦就大了。
因而,她与陆丽仙才相商,暗中将蕖香送出金陵城,离开金陵城,隐姓埋名,重头开始,实为稳妥之策。
只是这样,蕖香往后的身份尚未着落,也只能往后徐徐谋之。
今日听陆霁这样一番话,却是意外之喜,眼下这最大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陆霁点点头附和道:“的确,不惊动任何人,将蕖香送出金陵城,是最好的选择。”
他虽然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带蕖香离开楚云阁。但他并不想让她接触到那些人。
行走在深渊边缘的人,只他一个就够了。
林疏玉和陆霁左一句,右一句,已经将蕖香逃离楚云阁一事,都已经商议定了。时间就定在七月七那一日,届时陆霁会安排人,缠住绿柳和楚云阁的人,再由醉杏楼安排离开金陵城的车马,等出了金陵城,蕖香便可改头换面,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
蕖香已经听傻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困扰她这么久的难题,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该不是在做梦吧!
林疏玉转过头,兴冲冲地对着蕖香问道:“蕖香,你觉得这个法子可好?”
扭头却瞧见蕖香呆呆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蕖香挠了挠头,微微张着嘴巴,不知说什么是好。先是呆呆的看着林疏玉,又呆呆的看向陆霁。
陆霁了解她的心思,眼睛弯了弯,笑道:“傻姑娘,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看到蕖香头顶上的头发有些乱乱蓬蓬的,想来是刚才做酥油鲍螺,上面沾上了些面粉。本欲伸出手,想要帮她拂去,但顾及还有林疏玉在侧,便忍住了。
蕖香再也忍不住,低下头小声啜泣道:“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何德何能……”
瞧见她哭了,陆霁却再也忍不住,伸手帮她拂去了头发上的面粉,又揉了揉她的毛茸茸的脑袋,注视着她哭得红红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一切皆因你之前种下的善因,如今开花结果而已。”
“是我们该谢谢你才是。”
……
天蒙蒙亮了。
林疏玉不便引人注目,便先行离开了。她与蕖香约定好,以后有事,便来五姥姥这里商议。
眼下正是暮春时节,离七月七不过个把月的时间,这期间,陆霁、林疏玉分头准备,各自行动。
至于蕖香要做的事情,那便是不动声色,装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疏玉走了,蕖香也得回楚云阁了。
她消失了整整三天三夜,再不回去,实在说不过去了。可一想到要面临绿柳的盘问和刁难,她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陆霁却笑着说道:“别怕,我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尽管,蕖香并不知所谓的安排究竟是什么。但看着陆霁的笑容,她原本悬着的一颗心也逐渐安放下来。
……
“唷,蕖香回来啦?吃过早饭不曾,锅里有现熬的银耳粥,还有刚出锅的炸果子,要不要再吃点?”
楚云阁管着大厨房的冯婆子,见到蕖香回来,十分殷勤地说道。
又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围裙,近乎谄媚地笑道:“刷锅洗碗这些个脏活,哪能劳烦咱们大姑娘。喜儿,快烧水沏上一壶好茶,再把那新买来的糕饼拿来。”
这冯婆子向来是拜高踩低的势利眼,她瞧见绿柳很不待见蕖香,便也跟着耍威风,没少作践蕖香。
今日不知是怎地,见了蕖香,竟比见了她亲闺女还亲。
蕖香不动声色,只是冷眼瞧着。
自她重新回到这楚云阁,她发现原先没少作践她的人,此时都对她都毕恭毕敬。
虽不知是何缘故,想来是陆霁口中的“安排”了。
她正暗自揣测之际,忽听跟在绿柳身旁的小丫头小红找了过来,“蕖香,绿柳姑娘喊你到花厅去。”
她心中一凛,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蕖香低着头,跟着小红来到了花厅。
绿柳见她来了,也不抬头,只是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珠子。
她心中明白,绿柳这是让她罚站立规矩呢。
她早已做好了被绿柳狠狠刁难的准备,这些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暗中想着,待会该如何扯个慌,混过去。
就这样,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绿柳才抬起头,那一双三角眼来来回回地瞄着面前的蕖香,冷冷地说道:“小红,平日我怎么教你的,你蕖香姐姐既来了,怎么不给人家倒一杯热茶,怎好见她干站着?”
小红却嗤的一笑,瞥了一眼低着头的蕖香,捂嘴笑道:“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我是姑娘一手教出来的,怎会连这点礼数都不懂的?我刚刚瞧见,蕖香姐姐在冯婆子那里吃过了热茶,怕吃多了人家的茶撑着了,这才不去倒茶呢。”
绿柳“哦”了一声,“原来你蕖香姐姐,早在别处吃过茶?”
小红嘻嘻一笑道:“可不是呢!蕖香姐姐肚大的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只那么一条烂命,还能趁着倒夜香的功夫,攀上高枝呢!”
对于这一对主仆的冷嘲热讽,蕖香早已见怪不怪了,打起十二分精神,预备着后招。
绿柳上上下下狠狠地剜她好几眼,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咬牙切齿地说道:“别以为攀上高枝,我就治不了你了。且走着瞧,那贵人保的了你一时,能保的了你一世?你这就给我去茅厕里——”
47/110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