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落,便听见一个婆子慌慌忙忙地赶过来说道:“绿柳姑娘,郡王府来人了。”
绿柳面色骤然一变,不敢怠慢,连忙迎了出去,瞧见来的是一位嬷嬷,忙笑道:“何事敢劳烦桂嬷嬷?里面请,咱们坐下慢慢说。”
一面吩咐道:“来人,快上最好的雨前龙井来!”
原来这位老嬷嬷,是郡王妃的乳母,最得器重,常常替王妃来金陵城买办些新鲜玩意、吃食,因而这金陵城里做买卖的,无不认得桂嬷嬷。
桂嬷嬷只站在院子里不动身,冷冷地说道:“茶就不必吃了。想来你们这里的水,都是不干净的。”
绿柳听了,只讪讪地笑着。
又听那桂嬷嬷皱着眉问道:“那个叫做蕖香的姑娘,怎么还不出来?”
绿柳心中咯噔一下,忙去把蕖香叫来。
桂嬷嬷见了蕖香,脸上稍稍缓和了一些,让跟来的下人搬着许多东西,堆在了院中,对着蕖香和绿柳说道:“前三日,王妃听蕖香唱小曲解闷,很是高兴。这些东西,都是王妃赏给你的。以后,你再多学些新的小曲,预备着下回进府给王妃唱曲儿。”
楚云阁下人们,都听得真真切切的。
他们人精似的,心中的算盘拨得哗啦啦地响。三天前,就有郡王府的人来说,那蕖香是给郡王妃唱小曲去了。今日一瞧,果然不假!看来这蕖香当真是麻雀变凤凰了,以后少不得巴结巴结她,也好得些好处。
绿柳面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恼怒极了,咽不下这口气,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得王妃娘娘的亲眼,实在是我们楚云阁的荣幸。只是这蕖香堪堪上不了台面,若是王妃娘娘想听小曲,我们这有更好的姑娘——”
桂嬷嬷却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也不睁眼瞧着她说道:“王妃娘娘的话我已经传到了,东西我也送到了。这种腌臜地方,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说罢,便领着人都走了。
绿柳气得直跺脚,此时却再不能当众折辱蕖香。只得啐了一口,扭着腰走了。
见绿柳走了,楚云阁的众人才一哄而上,对着蕖香“姑娘长、姑娘短”的,各种献殷勤。
而蕖香被众人围着,直直地发怔。
她此时这才明了,陆霁口中的“安排”是何安排。
那淮安郡王妃是这金陵城最尊贵体面的人,有她出面,小小的一个绿柳,自然不敢刁难她。
只是……她心中闪过一丝疑问。
陆霁只是跟在世子身旁的一个下人,怎么会得如此的器重?为了解决她一个小丫头的事,竟然惊动了淮安郡王妃?
这不像是他为郡王府办事,而是像郡王府为他办事……
再次重逢,她心中隐隐觉得,陆霁俨然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少年郎。
她也看不清,他那如深潭幽暗的眸子,究竟隐藏着什么。
然而,这些疑问在她的心头如流星一般稍纵即逝。
陆霁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又怎能怀疑他呢?她生出一种内疚之情。
况且,已经过了七年之久,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无论是谁,都会变化的。她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在这变幻莫测的红尘凡世,除了殉国而死的爹娘,还有结拜姊妹林疏玉。
她唯一能够相信,也愿意相信的人,也只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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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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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陆霁回到淮安郡王府。
蕖香脱离危险,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林疏玉,他也终于放下心来。
这几日,他打着十二分的小心,此时稍稍松懈下来,也有几分倦意,正欲宽衣睡下时,忽然门外有人高声说道:“阿吉先生回来了吗?小世子吵着要见你呢。”
陆霁只得换了一件干净衣裳,就赶到小世子赵珍所在的万绮院中,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小儿的哭闹之声,还有一个声音不耐烦地督促:“怎么?阿吉先生还没回来吗?”
此人正是淮安郡王府当家主母,郡王妃丁氏。
“回夫人,阿吉先生已经回来了,此时正在门外候着呢。”一个嬷嬷说道。
“快传进来!”
小世子赵珍一瞧见陆霁,立刻止住了啼哭,泪眼汪汪地拉扯着他的衣裳问道:“阿吉,这几日你哪去了?怎么晚上不来给我讲故事了?”
陆霁微微一笑:“小人是为王妃娘娘出门办事去了,耽搁了几日,今日方才赶回来。”
赵珍又一脸兴奋地说道:“阿吉,你前些日子教我的诗文,我都全背会了,父亲特别高兴,又赏赐了我好些东西,还说要后日要带我去栖霞山上避暑纳凉呢。”
陆霁赞许地说道:“那几篇诗文很长,世子能够背下来,真不容易。”
听到陆霁的夸奖,赵珍十分高兴,又拉扯着他说了许多话,又让他讲了几个故事,这才撑不住睡着了。
哄睡了赵珍,陆霁悄声退了出来。
“陆先生辛苦了,请吃一盏茶吧。”丁氏并未离去,看见他出来,出声说道。
陆霁低头说道:“谢夫人。”
他知道,丁氏喊他来,定然有事。
丁氏先开口道:“陆先生放心,楚云阁那边的事,我都按照你说的,安排妥当了。”
丁氏的口吻,对陆霁是格外地尊重,不像她是陆霁的主子,倒像是她在为陆霁做事。
“阿吉谢过夫人。”陆霁神色淡淡地说道。
“此外,还有一事。”丁氏放下茶盏,一双风情万种的美目不停地瞟着陆霁,柔声说道:“京城那边来了信,祖父在信中又问道,你可改了心意不曾?”
丁氏口中的祖父,乃是融震,融国老。他不仅是掌管着天下钱袋子晋岭融氏的家主,更是历经四朝、如擎天大树般支撑着江山社稷的元老大臣。其地位尊崇,和当今摄政王颜巽离不相上下,甚至于名声威望,更胜一分。
只是,融国老近些年来称自己年纪大了,主动赋闲在家,不理朝政。族中大小事务,也一概都丢给后辈们,每日享受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然而,这是明面上的。
融震当真不管朝中之事了吗?
并不见得。
陆霁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不卑不亢地说道:“阿吉得王妃抬举,已是天大的恩赐,不愿再多奢求。融老先生身份尊贵,身边有无数的能人志士、英雄豪杰为之效力,陆某不才,却有自知之明,萤火之光,不敢与明月争辉。”
丁氏听他这番话,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冷冷地说道:“陆先生当真不肯为祖父效力?我跟在祖父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祖父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三番五次地想要抬举你,你都拒绝了。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屈尊人下吗?”
陆霁低着头,沉默不言。
丁氏瞧他这个样子,扶额叹气,“罢了,你的话,我会原封不动转告给祖父的。”
“谢过王妃娘娘,小人告退。”陆霁退下了。
……
地位尊崇的融国老,为何不惜屈尊,三番五次来信,邀请郡王府的一个下人陆霁北上京城,为融氏一族效力,却要从五年前的一桩事说起。
当年,陆霁从发狂的小马驹背上救下小世子赵珍之后,就一直在赵珍身旁服侍,踏入了郡王府的后宅之中。
深宅大院,总是藏满了秘密,淮安郡王府也不例外。
有些秘密,是心照不宣的。有些秘密,是绝对不能见光的。
他跟在赵珍身旁,几乎日日都能见到丁氏。久而久之,细心的他,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低劣玉佩、大红汗巾子,这些下等男子的贴身东西,都不应该属于一个高贵的郡王妃。
他窥见了郡王府中最为不堪的秘密——
郡王妃丁氏与侍卫潘俊有私情。
但出于自保,他并未作声。
直至五年前的一个炎炎夏日,老郡王带着长子赵勃前往京城给摄政王贺寿去了,家中无人管束,又兼酷暑难熬,淮安府的下人们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之时,要么偷着打盹,要么关门闭户,吃酒抹牌去了,一时之间,府上四处鸦雀无声。
陆霁因要跟着赵珍到学堂取几本书去,路过后花园,隐隐地听到山子石洞里传来了男女的欢愉之声,当下心中一惊,以为是丫鬟和小厮在里面偷情。本不欲多事,正要走时,忽听见山子洞里频频传出来的娇吟之声,十分熟悉,正是淮安郡王妃,丁氏。
想来这丁氏是个不守本分的妇人,趁着老郡王和长子赵勃前往京城给摄政王颜巽离拜寿,家中无人,竟支开了伺候的丫鬟嬷嬷,竟和姘头在后花园的山子石洞里幽会,大胆至极。
陆霁心中十分震惊,却也装作毫不知情,正要走开之际,忽听前面传来声音,说是赵勃回来了,如今正往后宅里走呢。
原来这赵勃跟着父亲到了京城,水土不服,一连拉个半个月的肚子,只待了一个晚上,便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听到赵勃突然回来了,陆霁心中一凛。
赵勃对丁氏和赵珍母子怀恨在心,若是他撞破了丁氏的奸情,便是一场滔天大祸,连带着他也会受到牵连。他刚刚在郡王府站稳脚跟,所谋之事都还未做,万万不可折在此处。
不得已,他只能帮忙遮掩过去。他让赵珍在山子石洞前大声背书,赵勃一听到念书声,便厌烦地不得了,头也不回地连忙走了。
那山洞里的丁氏听到声音,自然警觉,便趁着旁人不注意,从后面溜了出去。
这一场祸事,也就被遮掩了过去。
丁氏虽逃脱一劫,但陆霁却是大祸临头。
他如今知晓了主子的隐秘之事,为防秘密泄露,那丁氏恐怕对他起了杀心,欲要除之后快。
他必须留有后手。
果不其然,丁氏先动手了。
……
三日之后,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一个黑影半夜潜进他的房中,对着床上的铺盖狠狠扎了许多刀,自以为大功告成,掀开一看,却是个稻草扎成的假人。
“是王妃派你来的吧。”
陆霁安然无恙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手持着一盏蜡烛。借着亮光,他瞧见前来的杀手,正是丁氏的姘头,郡王府的侍卫,潘潘俊。
潘俊见失手,又要拔刀相拼之际,忽听到陆霁不紧不慢地说道:“想来王妃派你来杀我,不仅是因为我撞破了你们的奸情,更是因为我已经知道——”
“小世子赵珍并非淮安老郡王的亲生儿子。”
果然,此话一出。
潘俊双目瞪大,一脸不可置信,“你是怎么知道?!”
陆霁盯着他握着尖刀的左手,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幽幽地说道:“因为小世子赵珍和你一样,都是天生的左撇子。”
潘俊目露凶光,“既如此,你更不能活了——”
于是挥刀扑了上前,然而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竟纹丝不动,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势。
刀尖只离他只有咫尺之际,他竟然笑了。
这个笑,是对于整个棋局,无论黑子白子,都了然于胸的自信。
“若是我今夜死了,明日,金陵城大街小巷的人们都会知道,郡王妃与护卫有私,小世子赵珍并非老郡王的亲骨血。你们,可要赌一把?”
潘俊的刀尖停在了半空中,离那一双古潭幽深的眸子,只有咫尺的距离。
潘俊知道,此人绝不是扯谎,定会说到做到。
此事干系太大,他决不能轻举妄动。
正在他沉默之际,面前的男子又胸有成竹的一笑,幽深的眸子一闪,“与其拼个两败俱伤,不若我们,珠联璧合,通力合作?”
丁氏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也不遗余力地帮助丁氏母子。
小世子赵珍所做的那些诗篇,皆是出自陆霁之手。
再加上赵珍十分聪慧,口齿伶俐,十分可爱,丁氏又哄得老郡王开心极了,这对母子,将淮安郡王府牢牢把持。
自此,他终于获得了郡王妃的信任,真正在郡王府站稳了脚跟。
……
然而,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自己把这一切都想象的太简单了。
他一开始,以为这丁氏是个不守本分的放/荡/妇人,耐不住寂寞,才勾搭上侍卫潘俊。
后来,他才惊觉,原来这一切,无论是丁氏、潘俊,乃至小世子赵珍,背后都是晋岭融氏的安排。
他们,都是晋岭融氏安插在淮安郡王府的三枚棋子。
丁氏出身不高,原是晋岭融氏府上的一个女/优/伶。后来,淮安老郡王到府上做客,酒后乱性,和这丁氏有了私情。
那晋岭融氏的家主融震听后,大笔一挥,作成人之美,将丁美人赠与了淮安老郡王当侍妾。
后来,这丁氏竟有了天大的造化,生下了赵珍。又因淮安老郡王的原配死了许多年,府中主母的位置一直空着,这丁氏母凭子贵,这才当上了淮安郡王妃。
只是,她出身不高,这淮安郡王府的主母竟是美优伶出身,传出去太难听了。这晋岭融氏便送佛送到西,将这丁氏认作了干孙女,抬高了身价,对外宣称淮安郡王府的主母,是晋岭融氏的嫡女。
至于她真正的出身,晋岭融氏不说,郡王府不说,旁人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一层秘辛。
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便是晋岭融氏。
想来那淮安老郡王日夜被酒肉掏空了身子,已经断绝了子嗣。而丁氏只是一个妾室,若想站稳脚跟,在淮安郡王府博得不败之地,最稳妥的方法,便是子凭母贵。既然和那淮安老郡王生不出孩子,丁氏便铤而走险,去和侍卫潘俊私通,弄大了肚子,谎称是老郡王的血脉。
晋岭融氏煞费苦心地下的这一盘大棋,只差最后一步,便是赢家通吃。
陆霁暗自揣摩,若是他来执子。
那么下一步,便是除掉嫡长子赵勃,那幼子赵珍自然成了唯一的嫡子。待淮安老郡王咽气之后,这郡王府就被丁氏和背后的晋岭融氏牢牢把握了。
然而,问题是,晋岭融氏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历经将近十年时间,布下这么一盘棋?
天下人谁人不知,这晋岭融氏可是富甲天下的钱袋子,皇帝穷了,打仗掏不出银子,还要找他们家借钱。
淮安郡王府虽说是尊贵,可放眼天下,却只是普通的勋贵人家,何至于要让晋岭融氏如此煞费苦心。
他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那便是——
兵权。
淮安郡王当初是跟着颜巽离打天下,也是镇守本朝八方的异姓王之一。虽然近些年来,这八位异姓王对军营的掌控有所减弱,但在军营里仍然有大量的旧部,有不可轻视的号召力。
晋岭融氏谋取淮安郡王府的掌控,可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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