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埋藏在蕖香心中最深的伤痛,终于得到了慰藉,她也终于从自怨自艾中解脱出来。
从此之后,她不再是没人疼、没人爱、无名无姓的孤儿。
她是镇国大将军沈承影、巾帼女英雄上官晴滟的亲生女儿。
她的名字,叫做沈芸。
--------------------
题目君子意如何,出自“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出自唐代杜甫的《天末怀李白》
君子意如何?(2)
===========================
蕖香抬起头,望着中间高悬着刻着“天地正气”这四个大字的匾额,沈承影那一句“燕州虽小,却要为天地之间留下一股正气”振聋发聩之言犹自回荡在耳畔,不由得心神激荡。
那日,她在梦境之中,亲眼目睹了父母被逼到绝路,携手双双从燕州城楼跳下殉国,心胸之中又生出了新的怨恨——对这个世道的怨恨。
若非高坐在朝堂之上的昏君佞臣,若非那帮贪生怕死之辈,她的爹娘,就不会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又何至于从那千仞的燕门城楼上跳下殉国,尸骨未存!
她心胸中这股怨恨和怒气,让她几乎走火入魔,丧失了“生”的意志,差一下就永远无法醒来。
幸而遇到了阔别七年的陆霁,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又让她遇到了林疏玉、陆丽仙,时至今日,她方才明白,哪怕是至暗时刻,她再也不是孤身一人。无论何时、何地,天上都会有父母双亲注视着她,地上也会有姊妹亲人牵挂着她。
而且,还有那一个他。
她双目微阖,嘴角牵起青涩而又甜蜜的笑容。
“爹,娘,你们放心,芸儿以后,一定会好好的活着”
她双手合十,对着沈承影和上官晴滟的神像祷告道。
人生漫漫,又何其短暂。
苦也罢,乐也罢,只要人还活着,就有着无限的可能。珍惜生命,珍惜每一日,每一时,春花秋月,夏荷冬雪,感受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这,就是上官晴滟和沈承影,对他们的爱女沈芸唯一的期盼。
他们不希望她能够成为什么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也不会期盼她能够卧薪尝胆,为他们夫妻二人复仇。他们只是希望,小女芸儿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自由自在,成为她想要成为的人,过她想要过的人生。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直至这一刻,蕖香终于体会到生命的美好。
她的内心,就如暴风雨过后的湖泊,平和而澄净,充满着喜悦。
她睁开眼,正对上站在神像后面,端着两碗水、默默无言的陆霁。
她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宛若一场细雨洗过、尚挂着雨水的小荷,她凝视着陆霁,微微一笑,开口问道:“阿霁哥哥,难道你不好奇我的身世吗?”
今日,她相邀陆霁与自己一同前来此处,本就不想对他隐瞒自己的身世。
只是没想到,从始至终,陆霁并未多问一句话。
陆霁舒然一笑,端着两碗水,走上前来,将一碗递与了她,平静地说道:“在我眼中,你就是你,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不过她的身世如何,亲生父母是谁,是叫做草姐儿,还是蕖香,还是芸儿,都并未任何区别。
在他眼中,她就是她,他的心意,也不会有一丝半毫的改变。
听了这话,蕖香的脸颊蓦地一红,低下头来,慢慢重复着他的话,“是啊。我就是我。”
无论她的名字是蕖香,抑或是沈芸。
她就是她,会活出独一无二的人生。
眼下她虽困于腌臜的女儿河,但有他们相助,只要耐心等到七月初七,届时便可离开楚云阁,从此之后便如笼中之鸟挣脱了枷锁,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天地之间。
“芸草可以死复生”,哪怕她深陷泥潭、走投无路之际,也能如芸草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闯出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想来,她的亲生父母在天有灵,定也会为她颇感欣慰。
陆霁走至蒲团前,也跪了下去,对着沈承影和上官晴滟的神像郑重其事地起誓道:“二位神明在上,我陆霁在此发誓,今生此世,定会拼尽一切来保护蕖香。”
说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阿霁哥哥……”蕖香双靥红润,盈泪欲滴,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又是说不出口的感动,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差一点又要落了下来。
他的心意,此前她虽已知了。
但二人毕竟都是小女儿家,彼此之间还有一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尚未捅破。今日陆霁对着她的亲生父母的神位起誓,真真是一片痴情的情意,行事又是那么的又光风霁月。
此时,他们小儿女一左一右,跪拜在沈承影和上官晴滟的神像前,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脉脉,眼波盈盈,却都无话。庙中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酒香,供桌前焚着香,冒着袅袅的青烟,蜡烛爆了灯花,一阵风吹来,吹得房檐下的铃铎“叮咚叮咚”的响,蜡烛的火焰摇摇晃晃,照得二人在地上的影子也摇摇曳曳,看上去倒亲密了不少。
正两个人对视相望、默默无语之际,忽听门外有了动静,原来是外出砍柴的老道回来了。
他们二人这才回过神来,蓦然一笑,早已心心相印,有些话,也不必再说出口了。只待他们二人七月初七离了这金陵城,从此便是水到渠成,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日。
“外面太阳快要下山了,我们回去吧。”陆霁说道。
蕖香点点头,她不舍地望了一眼沈承影和上官晴滟的神像,又拜了几拜,这才出了庙门。
此时日已黄昏,正是游人归家、倦鸟归巢之际,蕖香和陆霁脚步都欢快了许多,他们随口聊着,不知今日鲍大娘今晚又会做什么好吃的。
又说起前些日子,他们大家伙在院子里包粽子,小毛头虎子一口气吃了两个豆沙粽,外加一个大肉粽,小肚皮都撑得圆鼓鼓的,结果克化不动,“哎唷哎唷”哼唧了一晚上,直闹了大半夜,吃了两粒五姥姥亲制的大山楂丸,这才好了。翌日早上,鲍婶子又煮了粽子做早饭,小虎子皱着眉头说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吃粽子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的趣事。
暮夜四合,二人行至刘家村,树枝上的乌鸦扑闪着翅膀,大叫起来。
陆霁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稍稍走上前,伸出胳膊,将蕖香护在了身后,谨慎地打量着四周,神色十分警惕。
蕖香也感到有些不对劲,低声说道:“这周围有一股好浓的血腥气……”
陆霁点点头,他凝视着刘家村的方向,看来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今日白天,他们进村,没有一个人。
此时却传来如此浓的血腥气,不知是人是鬼。
难道,是杀人越货的歹人?
陆霁心头一凛,随手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以作防身。他身后还有蕖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正理。
夕阳已经完全落山,天愈来愈黑了,四周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二人正欲要快步离开之际,忽见从荒村里闯出来一个黑影,拦在道路当中。
这黑影身形好快,一看就是练家子!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二人心中皆是一惊,陆霁全身紧绷着,将蕖香紧紧地护在身后,正欲要与那黑影搏斗之际,忽听见那个黑影直冲到他们二人面前,焦急万分地说道:“快救救我弟弟!”
……
借着最后一丝余晖,陆霁和蕖香这才看清楚,面前这个黑影不是鬼,而是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一个年轻男子,浑身是血,怀中抱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
那个小孩紧闭双眼,似十分痛苦,面若金纸,呼吸微弱,哪怕是不懂医理的人一看,也只这个小孩此时命悬一线,若再不相救,恐怕就来不及了。
这两个人,从何而来?
陆霁心头一凛,警惕地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神秘男子。
只见他浑身是血,衣衫褴褛,右大腿处有一处伤口还流着血,看上去应是被人追杀,逃至此处藏身,却因他弟弟性命垂危,他右脚受伤造成行动不便,不得已求助路人。
这两个人究竟是何身份?因何受伤?为何逃命至此?被何人追杀?
这些都不清楚。若是贸然救了他们,给自己惹了麻烦,连累了蕖香,那就不好了。
陆霁转过头,眼神询问着蕖香。
他并非那见死扶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他只在乎蕖香,别人是生是死,他并不在意。
“只要你们肯相救,要什么金银财宝,我都会给你们!”那位神秘男子见两人面上有犹豫之色,粗声说道。
陆霁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忽然间,他瞥见面前这个男子的一只手似乎在摸索着什么。他心中一动,若是他们不出手相救,眼前这个神秘人为防行迹泄露,恐怕要杀人灭口。他紧紧护住蕖香,以防面前这个神秘人忽然发难。
借着最后一丝余晖,蕖香看着怀中那个呼吸微弱的孩童,神色十分痛苦,心下不忍,面前之人虽不知是敌是友,但怀中的孩童,却是无辜的。
她原是孤儿,此时见了这个孩童这般凄惨,便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来,当初柳嬷嬷和那歹人同归于尽后,无人照料尚在襁褓中的她,若非养娘李素珍大发善心,将她带回去,如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她早就冻死了。
她得他人相助,此时既旁人有求于她,她又岂能坐视不理?
她轻轻地拽了拽陆霁的衣角,开口说道:“阿霁哥哥,我们帮帮他吧。这孩子,是无辜的。”
听她如此说,那名神秘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蕖香既如此说,陆霁便愿出手相救。他上前一步,借着最后一丝余晖,仔细看着那人怀中的小孩童,只见他嘴唇乌青,眼下是浓重的黑色,心头一凛,问道:“你弟弟可是中毒了?”
他跟随五姥姥多年,几番死里逃生,也颇学习了一些医理知识,这孩童嘴唇乌青,身上并无外伤,应是中了极厉害的毒药所致。
那神秘人艰难地点了点头。
陆霁稍一踟躇,便说道:“眼下只能带他去找五姥姥了。”
那神秘人登时警觉地问道:“五姥姥是谁?!”
陆霁淡淡地说道:“五姥姥是这金陵城内最好的医者,眼下,只有她或许能救了你弟弟的性命。愿不愿意随我们去见五姥姥,决定在你。”
那个神秘人稍稍犹豫,便点了点头,厉声说道:“我就带我弟弟去见那个五姥姥。治好了我弟弟的病,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等着你们。若是你胆敢有一丝欺瞒于我……”
“我就一刀杀了你的相好的!”那神秘人转过头,对着蕖香凶狠恶煞地说道。他早看出来了,这一对小儿女,是郎有情、妾有意,男的不好拿捏,他自然会挑软柿子捏。
“你若敢动她一丝汗毛,你和你弟弟就会立刻没命。”
陆霁依旧是平淡的口吻,语气却是冰寒至极,犹如黑夜之中凌风破空的利刃。
那名神秘人心头一震,面前这名年轻男子的气势,让人不容小觑。
他知道,此人并非在说大话,一定会说到做到。
--------------------
第70章 纵死侠骨香(1)
=========================
蕖香、陆霁带着那名神秘人回到金陵城内,天已经黑了,虽金陵城没有宵禁,但各处都有官兵在巡逻。
陆霁身上虽有郡王府的令牌,可以大摇大摆地行走。但考虑到这位神秘人身份不明,浑身是血,又带着一个昏迷的小孩,为了防止官兵盘问,节外生枝,他们一行人没走大路,而是从私密的小道,进入到了虾子巷。
一路行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名神秘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心中对陆霁却是愈发忌惮,此人心思细腻,非敌非友,不得不提防。
夜已深了,他们一行人来到五姥姥所居住的大杂院。大家伙都已经吃过饭了,鲍婶子见陆霁和蕖香回来了,连忙问道:“哎唷,你们两个怎么才回来,我给你们留了几个馍馍,还有一盘炒鸡蛋,一碗红烧肉,都在蒸屉里热一热呢,赶紧来吃吧。”
鲍婶子热情地招呼着,她点亮了院子里的灯笼,猛地瞅见陆霁身后像血人一般的黑影,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问道:“这是哪个?”
陆霁示意鲍婶子切莫高声,“姥姥在哪里?我们有急事见姥姥。”
“姥姥今日看了一天的义诊,很是疲惫,吃过晚饭就睡下了……”鲍婶子的话还未说完。里屋亮起了灯,传来了五姥姥的声音,颤巍巍地说道:“霁哥儿回来了?我还没睡下,你们来吧。”
……
虽是盛暑时节,到底是夜寒露重,五姥姥年纪大了,兼之白日操劳过甚,半夜起来,不住地咳嗽。
听陆霁讲述事情来由,她也顾不得喝上一口热参茶,便披着衣裳,去看那神秘人怀中抱着的孩童。
“如何?我弟弟还有救吗?”那位神秘人满脸焦急地问道。
五姥姥借着烛光,仔细望了望那孩童的面容,把脉后,神情严肃,略一沉吟,开口说道:“这孩子中的毒……可是大内皇宫特有‘碎魂雪蒿散’,我说的可对?”
那位神秘人见五姥姥一语道破弟弟身上所中的毒,心中肃然起敬,看来眼前这个乡野老婆子,的确有些两把刷子,不是沽名钓誉之辈。
那名神秘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没错,我弟弟中的确是‘碎魂雪蒿散’。可还有救?”
蕖香听了这话,心中一惊。
她虽不知那劳什子“碎魂雪蒿散”是何毒药,但五姥姥说这毒药是从大内皇宫里特有的,可想而知,这个神秘人来历复杂,恐怕他们二人给五姥姥带来了一个大麻烦。
她转过头,和陆霁对视了一眼,果见他同样是眉头紧皱,神情十分严峻。
感受到她的目光,陆霁抬起头,眉头舒展,对她无声说道:别怕。
虽然不知这二人的底细,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做了,就无需后悔。
蕖香自是领会到他的心意,也微微一笑,心中也没那么担忧了。
那神秘人此时担忧他弟弟的伤势,自然是无暇顾及这一对小儿女的眉来眼去,他心急如焚地说道:“你既然道破了这毒的来历,可知该如何解毒?”
五姥姥咳嗽了几声,长叹了一口气道:“这‘碎魂雪蒿散’十分难解,用的是世上极为稀少的几种至毒之物提炼而成,其中有断肠草、鸩酒、鹤顶红、雪上一枝蒿,本是无药可解,中此毒之人,十日内必死无疑,你应该知道此事……”
那神秘人呆滞地说道:“是……这毒是皇宫秘药……服下此毒之人,都死了……没一个活下来的……”他的眼神又几近疯狂,恨恨道:“他们要活活逼死我弟弟……那帮乱臣贼子……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蕖香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口中的乱臣贼子又是谁,他们为何要活活逼死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儿?她似是窥见了隐藏在黑暗之中一个巨大的阴谋,仅仅是一瞥,就让人心生战栗,如临深渊。
52/110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