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曾铁牛,虽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两耳不闻世事的乡巴佬,可他却从金陵城做生意的大表哥那里,听闻了花魁娘子沈红蕖的名号,少年心生仰慕之情,欲要一度芳容,便趁着要给太爷爷做法事打醮的由头,便怀中塞了硬面饼,带了一两银子做盘缠,一路赶来。
那老爷子一看曾铁牛两眼放光,一心仰慕的样子,便笑呵呵地说道:“小兄弟,你来晚了,前几日,那花魁娘子沈红蕖倒是天天来,前来看她的人,比来做法事的人还多。只是那虾子巷的冤死鬼已经过了头七,今日法会是最后一场。听说,那花魁娘子今晚便会离开金陵,就要乘船北上京城了。”
曾铁牛跌脚捶胸道:“唉!我紧赶慢赶,走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到了这金陵城,还是错过了!”
离了玉皇庙,曾铁牛打算在金陵城再待一日,也好见见世面,只不过,女儿河的秦楼楚馆,他是不敢去的,只得再寻别的去处。
他听表哥说,那金陵城内最大的瓦肆“莲花棚”,十分热闹,便向那位老爷子打听了方位,一路赶来。
待他来到这莲花棚,竟是比玉皇庙还要热闹几分,有小贩用竹竿挑着纸糊架子,到处转悠,叫卖着各色果食、种生、花果之类的杂货,台子上正上演着《目连救母》杂剧,台下的观众人山人海,瓜子皮果皮落了一地,几乎堆成了小山。
台下的看客,无人关心台上戏子唱的什么,都是高谈阔论着,七月初七的那一场花魁之选,那沈红蕖是怎地横空出世,靠着一曲《凤来舞》,惊艳四方,摘得了那花魁娘子的桂冠。
曾铁牛一听这个,便来了兴趣,刚准备拉个小板凳坐下,谁知那小贩竟走上来兜售瓜子吃食,原来是不买瓜子茶水,不能听那说书人讲故事。
无奈,曾铁牛只得花了一百文,买了一盏茶水,一碟果子,一盘瓜子,才能继续听那说书人继续讲着那一日七月初七发生的事情。
那说书人,是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他一拍惊堂木,说道:“七月初七,前来金陵城观礼的人,可谓是人山人海,几乎将整个女儿河,围得水泄不通。”
“待到了黄昏时分,那女儿河所有的姑娘,都已经亮相,众人正在争,到底是潘婉儿更胜一筹,还是那秦桑子更胜一筹。眼看着那花魁娘子的名号,就要落在她二人身上,谁知,就在这时,来了一位女子。身着一身红衣,横空出世,手持一柄长虹剑,跳了一曲名为《凤来舞》,震慑了所有人。”
那说书人心潮澎湃道:“呵!老夫在这金陵城活了大半辈子,自打这女儿河第一次举办那花魁之选,那出色的姑娘也见了无数,但却从未见到过如沈红蕖那般超凡出众的女子。嘿,饶是上一届的花魁娘子陆丽仙,怕也是稍逊三分。”
下面有人嘻嘻笑道:“不会吧,怎地那沈红蕖是仙女下凡,比别人多长了一只眼不成?”
那说书人嘿嘿一笑,“若论相貌,那丽春院的潘婉儿,或是长乐坊的秦桑子,倒也不输一二,可那沈红蕖身上一种气度,真真如遨游九天、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的凤凰,是当之无愧的‘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绝世佳人。”
曾铁牛虽然不懂那说书人口中掉的书袋子,却更是一心钦慕这花魁娘子沈红蕖,只是他一个没有门路的小乡巴佬,如何得见?
这时,那说书人满脸喜色道:“沈红蕖当日既摘了花魁娘子的桂冠,更有一份天大的造化,她被宫里的桂公公瞧上,说是要带她前往京城,朝见天子。这样天大的尊荣体面,她可是独一份。”
旁人都赞叹这沈红蕖是有天大造化,不知怎地,这曾铁牛却心中暗自觉得,沈红蕖离家千里,孤身一人,前往那皇宫大内,却并不是一件幸事。
但他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巴佬,并不吭声。
他一扭头却瞅见了刚刚在玉皇庙说话的公子哥,那公子哥一瞧见他,连忙说道:“老兄,你怎么还在这里耽搁,你不是想见那花魁娘子沈红蕖吗?今夜,她要在女儿河放河灯,为虾子巷死去的冤魂们祈福超生,现在赶去,你或可得见一面。”
曾铁牛一听此话,“噌”的一声就从小板凳上弹了起来,头也不回,就往女儿河畔赶去。
……
七月十五,夜,女儿河畔。
此刻已有许多人陆陆续续往女儿河畔放河灯了,每一盏河灯,萤火烛光,在晚风中摇摇曳曳,在浩瀚的江面上显得十分微小。当无数只莲花河灯汇聚在一起,星星点点,将整个女儿河映得美轮美奂,又仿佛形成一道明亮的“天路”,引领着飘荡的孤魂走向冥河彼岸。
此时,女儿河畔荡来一艘画舫,曾铁牛踮起脚,极目远眺,遥遥地瞧见那艘画舫上,立着一个女子,虽相距甚远,看不清容貌,那身影蹁跹袅娜,极致美好。晚风吹拂,那女子的身影映着那星星点点的莲花河灯,荷衣欲动,衣袂飘然,当真是九天神女下凡一般。
曾铁牛虽未念过书,此时见了画舫中这女子的身影,脑海中,却突然想起了说书人的那句话,“凤凰遨游九天,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
此刻正放河灯众人,也都瞧见了这画舫上立着这位女子,都尖叫呐喊了起来,喊着都是“花魁娘子沈红蕖”。
曾铁牛猛然惊醒,原来画舫上这女子,正是他一心求见的花魁娘子沈红蕖。
唯有她,堪配如此……
那沈红蕖似乎听见了众人的呼唤声,回眸一笑,便转过身去,进入画舫中,消失不见。
围观的众人,有一位书生,摇着扇子,目送着沈红蕖的身影,悠悠念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众人只感叹这沈红蕖的绝世容颜,只有这曾铁牛却无端地流下泪来,他不知,这位神仙姐姐,究竟遭遇了什么伤心事,为何她的笑容,竟会如此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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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倒序哈,下一篇会详写七月七的内容。
第82章 舞,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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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蕖香……蕖香……”
画舫中,帘幔内,有一美人,半倚在榻上小憩。
睡梦之中,她似乎听到了这一声遥远的呼唤,让她不由得回想起了从前。
回想起那一日,七月初七。
……
那一日,陆霁、五姥姥、珠儿,还有虾子巷的众人都在火灾中丧生,蕖香悲痛欲绝,她不肯和林疏玉离开金陵城,她立志要为虾子巷含冤而死的众人,去问个明白!
林疏玉却不同意,她拉扯着蕖香的衣袖,十分恳切地说道:“好妹妹,你若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再难逃出去了。你好歹想一想陆霁,若他还活着,他一定希望你远走高飞,自由自在地活着。”
蕖香木然道:“大家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一个人独活下来,又有何趣,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林姐姐,你莫要劝我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要为阿霁哥哥,为五姥姥,为珠儿,为虾子巷所有冤死的人们,为这一次所有死去的无辜人们,去争个明白!”
蕖香立在晨曦霞光之中,身形那般单薄,面色苍白,眼神黯淡,再无一丝光彩,却有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然。
洞察到她的心境变化,也猜到了她接下来要做什么,陆丽仙沉默良久,沉声说道:“蕖香,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蕖香决绝道:“我若不为他们问个明白,其心不改,我心无悔。”
陆丽仙眸中闪过赞叹钦佩之情,颔首说道:“既如此,你随我来,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
陆丽仙从匣子里拿出了一套十分贵重的大红金凤妆花缎裙,这缎裙虽有些年头了,却依旧是奢华无比。
陆丽仙对着蕖香说道:“这身衣裳,还是当年选花魁时,碧桃、蕙兰,还有我三人一起缝制的衣裳。如今,我不需要这衣裳了。可巧,你现在的身形,与我当年差不多,也不用改了,直接就能穿。”
说着,她亲自为蕖香穿上了衣裳,又为她梳妆打扮。
敷粉、施朱、画眉、点唇、额黄、斜红、花钿、面靥。陆丽仙的动作又轻又柔,很快,菱花镜中的人,就从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明艳的美人。
最后,陆丽仙拿出了一支花簪,正是那一支芙蓉花簪,她将这芙蓉花簪插在了蕖香刚刚梳好的飞天发髻上,叹道:“这一支发簪,原是我当年博得花魁娘子名号的彩头。今日,我将这一支芙蓉花簪送给你,愿你此后……平安遂顺,得偿所愿。”
话说到此时,陆丽仙也忍不住几分哽咽,她是过来人,如何不知,蕖香此次前去,如入龙潭虎穴,凶险至极,恐怕是再难脱身。
此刻的蕖香,经过一番梳妆打扮,十分明艳动人,可是她那一双秀目,却再无昔日的灵动神采,只余下饱经风霜的沧桑,还有欲语泪先流的哀伤。
她对着陆丽仙、林疏玉行了大礼,郑重地说道:“我去也,莫牵挂。”
告别之后,她只身前往女儿河走去。
这一次,她不再怯懦,不再卑微,而是昂首挺胸,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走去。
这一次,不为自己,是要为他们,她定要去问个明白!
……
七月初七,临近黄昏时分,热辣辣的日头虽渐渐落下去了,可这女儿河畔热火朝天,热闹非凡。
这一拨所有参选的女孩子均已亮相,表演过才艺,本次的七月七花魁之选,业已到了尾声。
“可还有姑娘,要上来表演才艺?”台上站着一位先生,他是本次主持花魁之选的老赞礼,只见他白发如银,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铄,眼神扫过台下众姑娘,中气十足地问道。
台下并无人回应,众人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今年花魁之选,确实精彩。
若论容貌姿色,自然是丽春院的潘婉儿拔得头筹,谁人不知,这潘婉儿生得是纤巧婀娜,貌比王嫱。那一份活泼明艳,当真是艳压群芳。
但若论才艺,却推长乐坊的秦桑子,她跳的一支“飞燕舞”,真真是妩媚风流,远远观之,其舞步若人手执花枝,颤颤然,飘逸至极。
她们二人,倒是不分伯仲,选了一个当花魁娘子,恐怕那一个不服气。众人议论纷纷,说个不停。
这老赞礼巡视一遍,见无人应声,正要说“本次花魁之选就此结束”的话语,谁知,正当此时,忽传来一声清丽的声音——
“还有我。”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众人惊讶,四处张望,不知究竟是何人。
“何人说话,报上名来。”老赞礼巡视一遍,说道。
“来人沈蕖香。”
只见人群中走了出来一位少女,拥挤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分了两列,为她让出一条路,皆因她太过耀眼。
这位女子,一袭红衣,在泣血般的晚霞中走来,明艳动人,恍若九天神女,灿若旭日照芙蕖,清若晓风拂过杨柳岸。真真是以玉为骨、以花为情的绝世佳人。
所有人屏气凝神,生怕惊动了这位女子,唯恐哈出一口浊气,这位神女就飞走了。
绿柳猛地听到“沈蕖香”这个名字,心中一惊。
她亲自调/教的可儿,今日名落孙山,竟是连个三甲的花妖也没捞着,心中本就不快。又听闻下人来报,说是蕖香一夜未归,想来是偷偷跑了,更是气恼抓狂。
刚刚她正破空大骂,教训那几个婆子做事不妥当,又让那个贱蹄子跑了去,忽听闻“沈蕖香”的名号,十分诧异,疑是蕖香归来,只是那贱婢子姓陈,何来姓沈,难道说不是同一个人?
她吊梢眉一挑,三角眼一瞧,只见台上站着的那个美人,虽说和之前灰头土脸的蕖香大不相同,可仔细一瞧,那模样,那眉眼,不就正是逃走了的蕖香吗?
当下这绿柳恨得牙牙痒,恨不得将蕖香拽下来,狠狠抽几个耳刮子。不过当她看清蕖香的装扮,又害怕地浑身颤抖起来,那身大红金凤妆花缎裙,还有一支芙蓉花簪,不都是陆丽仙当年的东西吗?!
如此说来,岂不是她的旧主陆丽仙回来了!!
绿柳此时也顾不得蕖香,东张西望,想要寻找陆丽仙的人影。
可她哪里知道,陆丽仙并不在人群中,而是站在了不远处的高台之上,将这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陆丽仙自然是看到了绿柳,她鄙夷地冷笑一声。当年,她手底下的两个丫鬟,一个是莺儿,一个是绿柳,她对这两个丫鬟算得上仁至义尽,赏了他们不少体面首饰。
可这绿柳贪心不足,一心想要攀高枝往上爬,气量极小,容不得人。明明知道蕖香对她有恩,依旧对蕖香极尽刁难,真是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若非蕖香命大,否则就要折在这个狠毒妇人手中了。
这个仇,她倒要替蕖香报上一报。
陆丽仙对着石磊吩咐道:“石磊,你放出消息去,就说绿柳一直都知道我的行踪,当年我逃走,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呆霸王赵勃对她恨之入骨,听了这个消息,自然饶不了绿柳,如此这般,也算是帮蕖香报了一箭之仇了。
石磊点头答应,飞身离去。
陆丽仙注视着朝着台上一步一步走去的蕖香,不由得为之担忧。
花魁之争,绝非易事。虽然蕖香的姿色是第一流的,可是其他姑娘也不差,若非有过人的才艺,那花魁娘子,也不一定落在她身上。
蕖香,你到底该如何应对?
……
蕖香一站在那花台上,便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有人惊奇道:“这女子,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有人道:“这是谁家的女子,我怎么在女儿河,从未见她?”
又有人道:“你看看这女子,如同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一般!”
“嘿嘿,没想到临到了,竟然还有一场好戏看!”
潘婉儿自然是看到了台上的蕖香,她气得浑身发颤,手中的手绢都要撕碎了。
好啊,蕖香这个贱人!以前在她面前做小伏低,整日装成个烧糊了的卷子模样,原来为的就是今日,好趁其不备,给她重重一击呢!
那台下的秦桑子,望着蕖香,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她心中暗自盘算着,原本她靠着才艺,略胜过潘婉儿,谁知竟跑出来一个沈蕖香,倒是出乎意料。这沈蕖香虽生得美艳,但若是没有拿的出手的才艺,恐怕也不及自己。
见蕖香上台,李湘君面色极度苍白,浑身颤抖。今日,蕖香迟迟不登台,她本暗自庆幸,以为能躲过一劫……
她看了一眼坐在贵宾席位的谢佻,只见他身子略略前倾,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的蕖香,知他已经认出蕖香是那一夜的妙人,登时心如死灰。
谢公子既找到了那一夜的妙人儿,自然不会再理会她。她和蕖香,就有如云泥之别。恐怕,他心中还会埋怨自己,当初为何欺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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