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王夫人说婧儿是个“并无父亲,福薄之人”,李夫人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了,这无异于是赤裸裸的羞辱,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李夫人脸上极为难看,却奈何无人撑腰,只得忍气吞声,悻悻而去。
上官婧见到母亲如此受辱,心中不忍,劝解道:“娘,你就别和大伯母争了,那春日宴我不去了……”
“傻孩子!你怎肯能说这么不争气的话!娘教了你你十余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你若不去,咱们娘俩儿这些年吃得苦,受得委屈岂不是白受的了?!”
上官婧嗫嚅道:“就算我去了……那位大人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上官婧长得虽美,却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
论身段,她不如大姐姐上官媛修长挺拔。论相貌,她不若四妹妹上官瑶那般娇俏可人。
况且,她又没有华贵的衣裳首饰,和长房的姐姐妹妹站在一起,更加衬得她寒碜羞涩,小家子气。如此一来,她又何必凑上去自取其辱呢……
李夫人却冷笑一声:“我的儿,你放心,若论府中这些女儿,唯有你最像你小姑姑。况且,为娘还有一计,保管你定能被摄政王相中……”
说着,她便翻箱倒柜地去找东西。
上官婧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知道,娘口中说的小姑姑,也是天下闻名的上官三娘子,上官晴滟。
她从未见过这位小姑姑,她还在襁褓中之时,这位小姑姑便已经从燕州城跳下,以身殉国了。
虽坊间对这位巾帼女英雄十分追捧,到处立了神位祭祀,还撰写了许多戏本演绎她的传奇故事。
但京兆上官府中却对这位离经叛道的女儿讳莫如深,几乎无人提起这位小姑姑,唯有娘私底下讲了许多关于这位小姑姑的事迹。
甚至从上官婧开始记事起,娘就有意无意地让她处处模仿着这位小姑姑。
小姑姑爱穿藕荷色的衣裳,娘便将自己所有的衣裳,都做成了藕荷色。
小姑姑爱梳随云髻,她自及笄后,就每天梳着随云髻。
小姑姑爱吃笋,她每一日的饮食都少不了笋。
小姑姑爱蹴鞠,她自七八岁,就被逼着学蹴鞠,哪怕她跌倒在地,摔得疼哭了,娘还是要逼着她继续学。
此凡种种,不能列举。
……
唯有一件娘不让她跟小姑姑学的,那便是从小教她要恪守女子之道,不能和男子私定终生,更不能做出半夜和男子夜奔的荒唐事。
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娘一直让自己模仿小姑姑。时间长了,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上官婧,而是上官晴滟的影子……
上官婧正低着头失神地想着,李夫人却将一个东西递到了她的手中。
“婧儿,你拿着这个,到三月三那一日,这个就是咱们娘俩致胜法宝。等你被摄政王相中了,就让长房那群人看一看,我们娘俩儿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李夫人冷笑一声,又十分得意地说道。
上官婧低头一看,娘塞到自己手中的东西是一个手鞠球,虽然做的十分精致,用五彩线编织出一朵芙蓉花的图案,却是有些旧了的……
……
春日宴,一墙之隔。
上官婧立在墙下,听闻墙外传来欢宴的声音,心中有些落寞,更多的是不甘心。
大家都是上官家的女儿,就连庶出的二姐姐都能与宴,凭什么她是次房嫡出的女儿,却不能露脸……
怀着这一份不甘心,她捧着那一个陈旧的手鞠球,用力地将它抛了起来,抛向了墙的那边……
“哗啦”一声,这个手鞠球似乎落到了溪水中,顺流而下……
……
日落,黄昏时分。
上官婧失魂落魄地坐在后花园的秋千上,春日宴已经结束了,想来摄政王大人已经相中了大姐姐,或者是四妹妹,哪怕是庶出的二姐姐,也比她有机会……
她不禁暗自恼怒起来,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相信娘说的,靠着一个小小的手鞠球,就能翻转乾坤。
夕阳西下,她独自坐在秋千上,身上都有些冰凉了,心也像一颗石子,慢慢沉入了池塘之中……她欲要站起来,却因坐太久,头猛地有些晕眩,眼前一黑,就要摔倒时,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坚实地扶住。
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觉那人身材魁梧,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她慌了神,欲要慌忙离去时,却听那人沉声说道:“这个手鞠球……是你的吗?”
他手上握着的正是她隔墙丢过去的手鞠球。她心中一惊,抬眸只匆匆一瞥,只看到眼前男子身材高大,身着深绛色蟒袍,腰间佩剑,似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上官婧眼神微微一动,已是猜到面前男子的身份,却不敢抬头看他,娇怯羞涩地点了点头,“嗯,这手鞠球……是我的。”
“你叫什么名字?可是这上官府上的女儿,怎地刚才筵席之上,不曾见你?”那人沉声问道,口吻颇为生硬。
“奴……我叫上官婧,是上官家三娘子,我因今日身体不适,并未出席……”
她按照母亲交代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道。
“上官家三娘子……”他低声默念,口吻较刚刚却多了一丝不易查明的温柔,“哦?你生病了?”
她摇摇头,“只是偶感风寒,现如今已经好了。”
“这个手鞠球,你是从哪里得的?”他问,凌冽的眼神带着十足的审视。
“这手鞠球……是我小姑姑送给我的满月礼物,我一直很喜欢,从小便贴身带着,刚刚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有些无聊,便抛来玩,不曾想,竟是掉到墙那边去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虽然娇弱,却也不卑不亢。
那人沉默了半晌,只闻得隐隐的风声。
“呵,原来她竟是把这个球送给了你……”他的口吻,带着几分嘲笑,却又是那般的怀念。
上官婧沉默不语,想来这人口中的“她”,应该就是自己的小姑姑上官晴滟。
“这球,你可会玩?”他抬起头问道,又将球递给了上官婧。
“嗯。”上官婧接过球,抛了起来,口中还唱着歌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手鞠球高高地抛起来,又慢慢地落下。
长日将尽,借着最后一丝余晖,上官婧用余光瞥向了立在一旁的那个人,只见他长身玉立,默默地注视着她,一双凤眼中带着说不尽的怅然和落寞。
上官婧面靥“唰”的一下便红了,心中有如小鹿砰砰乱撞,抛在空中的手鞠球,也掉了下来。
那个手鞠球滚落在那人面前,他拾了起来,递给她道:“你抛的很好。”
说罢,他便离去了。
上官婧立在原地,两靥发烫,浑身发软,如同发烧了一般,可唯有她知道,她此时心中,是如何的缠绵悱恻,一见倾心。
……
自三月三春日宴后,摄政王很久都没有再造访上官府中。
大伯父和大伯母为此十分焦急,也不知摄政王大人,到底看没看上上官家的女儿。听说,还为了此事,特意进宫去问上官太后。
上官太后只说了一句话,“摄政王一定会娶上官家的女儿的。”
大伯父和大伯母听了此话,心中稍安。
只要能保住京兆上官氏的地位,无论摄政王是娶大小姐,还是四小姐,倘或将上官家的女儿全都娶了,也在所不惜。
到了七夕那一日,摄政王终于又来了。
只是这一次,摄政王说是寻常做客,在筵席上,他闭口不谈自己的婚事,这让大伯父和大伯母大失所望。
嫡长女上官媛自然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一个,她躲在屏风后面偷偷觑着摄政王,她的丫鬟侍琴前来传信,说是摄政王本来要来定亲的,却临时改了主意,说是因为上一次春日宴之际,是次房的三姑娘在后花园私会摄政王大人,因而摄政王大人才会犹豫不决。
大姐姐上官媛平日骄纵惯了的,心高气傲,平日里除了大伯父和大伯母,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况且她年已二十二,十分恨嫁,只一心要当摄政王王妃,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岂还得了,当下便叫了几个心腹丫鬟婆子,一股脑去寻上官婧算账。
可巧,那日上官婧依旧在后花园里同丫鬟金鹊儿在打秋千,掷球玩,见到大姐姐上官媛来势汹汹地兴师问罪,吓了一大跳。
上官婧怯懦地说道:“是谁惹了大姐姐不高兴?”
上官媛气得冲得心头一点火起,云山半壁通红,也不顾大家闺秀的做派,直直地冲到上官婧面前,甩手就给她一巴掌骂道:“下贱东西!只会用那下作手段勾引汉子。你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你是个没爹的野杂种,也配和摄政王大人说话?”
金鹊想要上前护主,早被上官媛带来的婆子一把拦住,嘿嘿笑道:“小东西,嫡长女要管教下面的妹妹,岂由你插手的份儿?”
上官婧已是跪在上官媛面前,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哭得梨花带雨道:“我不知道姐姐你说的是什么事情……我从未见过摄政王大人,并未说过一句话,怎会做出勾引他的事情。”
上官媛恶狠狠地盯着她怀中紧紧抱着的手鞠球,冷笑一声:“好啊,赃证都在,你还敢抵赖?!”
说着,就一把抢走了上官婧怀中的手鞠球,将它狠狠地丢在了池塘之中。
“我的球……”
上官婧见手鞠球掉落在池塘中,眼见就要顺着水流冲走了,此时顾不得别的,“噗通”一声,她竟也跟着跳入水中。
这池塘里的水十分幽深,况且水草密布,上官婧虽然拼命拿到了球,却一脚踩空,陷入到了淤泥之中,双脚被水草勾着,口鼻呛入了泥水,竟要晕了过去。
眼见上官婧竟然也落水了,上官媛知道事态闹大了,也慌张许多,她张扬跋扈又哆嗦地对那群婆子丫鬟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赶紧捞上来!”
“姑娘,我们水性都不好……”
众人正慌手忙脚之间,忽然有一个人,迅猛地跳下了水,将已近昏迷的上官婧拉了起来,打横抱在怀中。
“摄政王大人……”上官媛看到水中那个英勇的身影,呆滞地喊出声来。
“呵,你刚才说谁是没爹的野杂种?”
颜巽离鄙夷地看了跪在一旁的上官媛,冷笑一声,便抱着浑身湿透了的上官婧往前走去。
上官媛猛地反应过来,摄政王从小爹就去世了……
思及至此,上官媛脸色苍白,心如死灰,她知道,自己要当摄政王王妃的美梦,彻底落空了。
上官婧意识模糊,浑身冰冷,却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十分孔武有力,那个人的身上像火炉那般温暖,她不禁往里蹭了蹭,难过地呢喃道:“球脏了……”
“没关系,这个脏了,我再给你一个。”
上头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上官婧微微抬起头,只看到他坚毅的下巴,滚动的喉结,还有那一双凌厉的凤眸。
此时此刻,她心中既是无尽的欢喜,也是说不出的苦尽甘来,又夹杂着许多的心酸,委屈,还有一丝藏在心底那极为隐秘的得意。
娘,你说得对,咱们终于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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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金雀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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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雪满长安道。
万家灯火,千家笑语。爆竹声响,阖家守岁,团圆儿女,尽情灯火照围炉。
诺大京城,却有一处,甚是寂寥落寞。
千秋楼。
此楼为大内总管太监桂公公所督建,明为坊间酒楼,实则为皇帝微服出巡到民间寻欢作乐的行宫,因而谓之为“千秋楼。”
此楼共有九层,每一层,都极尽奢华。若登顶站在最高处,极目眺望,甚至可看到皇宫大内。
千秋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因它是这京城第一高楼,更因楼里藏着倾国倾城的美人,令人无限神往。
细密的雪无声地落下,夜空是浓重的绛紫色。
一个倩影独立在千秋楼上,高处不胜寒,凛冽的寒风吹起了她的衣衫,飘逸灵动,单薄的身影像是一只张开翅膀,却又破碎的蝴蝶,仿佛就要乘风归去。
她注视着远方,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决。
她抛弃一心向往的自由,终于来到天下权力的中心,京城。
只因要为死去的人们,去问个明白!
她甚至见到了龙椅之上九五之尊的皇帝,心中却是无比的失落。
原来至高无上的皇帝,不过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少年,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又岂能知道答案。
她方醒悟,若要找到答案,她需得再见一个人。
这天下真正的主人,威名赫赫的摄政王,战无不胜的秦王——
也是她的三叔,颜巽离。
……
除夕夜,大内皇宫。
上官婧身着华丽宫装,手捧暖炉,坐在暖轿中,外表依旧娴静,却掩盖不住她心中却十分激动,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
除夕夜,上官婧并未在家中守岁,而是跟着母亲、大伯母一起进宫觐见太后。往年她是来不了的,这份殊荣只属于嫡长女上官媛。
但她如今已经和摄政王定了亲,身份地位犹在上官媛之上,这头一份的殊荣,自然也属于她。
母亲也甚少进宫,面上也是极得意欢喜的,唯有大伯母面上只是淡淡的,一言不发。
落了轿,她们一行人跟着太监又在雪天走了许久,坐在凤仪阁中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太后娘娘来了。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上官婧按照礼仪,小心翼翼地行礼。
“是婧儿吧?呵,都长这么大了?一家子骨肉,又是除夕节下,便不必如此多礼了。”太后和煦地说道,又给李夫人、王夫人赐座。“婧儿,你过来,挨着我坐。”
“是。”上官婧站了起来,却只敢在太后娘娘身旁的脚踏坐下。
她甚少见到这个大姑姑。犹记得上一次觐见,还是宫中设宴,她跟着母亲去给太后娘娘贺寿,因身份卑微,只遥遥地望见过一眼,印象极为深刻。
原来这就是上官家最出色女儿的模样,虽都是嫡长女,大姐姐上官媛和太后娘娘比起来,真真是云泥之别。
将近十年过去了,太后娘娘的模样丝毫不曾改变。想来岁月也对这位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也格外温柔。
上官太后拉着上官婧的手,细细地问了家中的大小事宜。
上官婧十分得体地回答了,还特别说了几件闺房趣事,惹得上官太后连连发笑,可见上官婧十分讨她的欢心。
李夫人心中也极得意,她教养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瞥了一眼端坐的王夫人,王夫人只装没看到。
说罢家常,上官太后自然问起了摄政王和上官婧的婚事,关切道:“家中可还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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