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恭敬道:“托太后娘娘洪福,家中诸事皆备,都已齐全,不缺什么了。”
上官太后微微一笑:“也难为你们了,要准备这么一件大事,不过婧儿既然要嫁给摄政王,咱们家的礼数都该齐备些,万不能出了一点差错。”
王夫人和李夫人连忙应下。
上官太后亲昵地拉着上官婧的手说道:“这孩子,倒有几分长得像她小姑姑……”
眼神不免带了几分落寞,想是勾起了她一件伤心事。
上官婧心中一动,太后娘娘极宠爱她的嫡亲妹妹上官晴滟,不卑不亢地说道:“小姑姑以身殉国,如今家家百姓皆祭祀小姑姑,想来小姑姑已成了神仙,此时在天上保佑太后娘娘呢。”
太后娘娘眼中的忧愁散去,眼角湿润,拉着上官婧的手恳切道:“好孩子……”
这时,大宫女司棋捧来一个精巧镂花白玉匣子,上官太后从中取出一支牡丹花簪,随意地插在上官婧的鬓发间。
“这一支发簪,还是当年我和先帝大婚那一年,派宫中最巧的金银匠人,打造的四支花簪,分别是牡丹花簪,芙蓉花簪,梅花花簪,桃花花簪。”
“后来,芙蓉花簪,梅花花簪,桃花花簪我分别赏给了人,一个给了你小姑姑,一个给了林家的嫡长女,一个给了玉姬长公主。”
“如今桃花花簪还在玉姬公主那里,剩下两支芙蓉花簪、梅花花簪却是不知所踪。”
“今日哀家将这一支牡丹花簪赠与你,就当是你的添妆礼吧。”上官太后慈爱道。
李夫人看到那一支牡丹花簪,眼睛一亮,内心高兴地不得了。王夫人却眼中一黯,嘴角抽搐,忙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掩饰内心的尴尬。
上官婧得了这牡丹花簪,连忙叩谢,她自然知这牡丹花簪十分珍贵,颇有些受宠若惊。
上官太后和蔼道:“身为上官家的女儿,你这些年很辛苦吧。”
上官婧忙回答道:“得太后娘娘洪福,小辈并不觉辛苦。”
太后娘娘却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往后,你方知‘辛苦’二字。”
上官婧心中微微一怔,她感觉太后娘娘话中有话,却“身在此山中”的云雾缭绕之感,并不知所谓何意。
……
暖轿之中,上官婧仔细抚摸着那一支牡丹花簪,簪身通体为金,顶部镶嵌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雕刻成牡丹花后“魏紫”,花冠硕大,重瓣层叠,娇艳华贵,左右用绿碧玺刻成绿叶相衬。精工富丽,巧夺天工,真真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单单这一支牡丹花簪本身就价值连城,更何况它又是当年大姑姑母仪天下后,先皇亲命人打造的这一支花簪,更是意义深重。
先皇和太后娘娘伉俪情深,如今太后娘娘将这一支牡丹花簪作为自己的添妆之礼,实乃最贵重、也是最寓意深远的一件礼物。
暖轿微微地颠簸,上官婧的心也跟着起了涟漪。
这牡丹花是花中之王,是万花首冠。
有朝一日,她也能和大姑姑一样,坐在那凤椅之上吗?
只稍稍这么一想,上官婧便面红耳赤。可这念头一旦起了,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再也压不下去。
传言,若取天下,必娶上官女。
颜大人要迎娶她,心中是否那打算……
若真的能成,她岂不是和大姑姑一般,将坐在那凤椅上,母仪天下……
忽然之间,外面传来了马车轱辘压过雪地的声音,让她心中一凉,神思一断。
真是奇怪,眼下除夕,又有谁要进宫去。
如今已到了宫门口,李夫人自然放松了许多,她心下好奇,撩起帘子一瞧,却瞧见那马车下来一个人,换上了一顶五彩翟轿,几个太监抬着匆匆忙忙往宫内去了。
此人既坐的是翟轿,可知身份地位并不低,可她从未听说过,后宫里有哪位妃子,除夕夜竟出宫的。
王夫人见李夫人面露不解,讥笑一声,“你甚少进宫,难怪你不知道,那轿子里坐的是花魁娘子沈红蕖。听说皇帝很是喜欢她,不仅为她重新修葺了千秋楼,微服出访,去和这女子私会,更是经常私自召见她进宫。”
李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并未作声。
王夫人饶有兴致地扫了上官婧一眼,嘴唇张开动了动,却也没说什么。
上官婧正低着头想事,并未注意到刚刚王夫人的举动。
小皇帝行事历来荒唐,宫中之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她却没想到,这花魁娘子竟还能进宫中,这可是大大的逾矩了。
每每听到沈红蕖这个名字,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忽然脱口而出问道:“大伯母,这沈红蕖会封妃吗?”
大伯母从前虽不待见这个侄女,但自她已和摄政王定了亲事,也由不得她的喜好了。
王夫人正欲说话时,李夫人却抢话道:“她想得美,小皇帝行事再荒唐,也断断不能做出如此丢祖宗颜面的事来,而且,太后娘娘和摄政王大人也断乎不会同意的。”
王夫人心中虽不悦,却也只点了点头。
听到摄政王这三个字,上官婧面靥一红,低下头来,心中如同掉进蜜罐的小老鼠那般甜蜜,她将那一支牡丹花簪插入鬓发中,仰起头,撩开链子,随意瞥了一眼逐渐远去的五彩翟轿,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在意的笑容。
是了,只要有他在,她以后的路就算再辛苦,也是甜的。
那个出身卑微的沈红蕖,如何能和她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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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待重结、来生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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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
摄政王府张灯结彩,预备着即将到来的喜事,所有的下人精神为之一振,今日王府就要迎来女主人了。
就在众人皆都忙成一团之时,颜巽离却忽然独自上了这翠微山。
成亲之前,他想先去见见她。
翠微山,九百九十九个台阶。每踏上一阶,他心中便默念着对她说的话。
“晴滟,今日我就要成婚了。”
“当年,你和大哥说,待到我成婚之际,无论天涯海角,你们一定会回来陪我喝个痛快。”
“呵,如今,你和大哥已在黄泉之下,竟是连这句话也做不了真了……”
“晴滟,我到底还是娶了上官家的女儿。她们不是你,我娶哪一个都一样,只是那个孩子有几分像你。”
“原来你把那个手鞠球送给她,我只当你早丢了……”
回想往事,颜巽离凌厉的眉眼浮现一丝温柔。
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时逢七夕,京城热闹非凡,四面八方的游人上街,都来赶庙会。那一日,恰有一场有先帝举办的马球赛,彩头是东瀛国进贡的一个十分精巧的手鞠球,京城贵族子弟都前往马球场上凑热闹,他和晴滟自然也去了。
晴滟虽是个女子,却生性活泼爱动,蹴鞠、捶丸、木射无一不精,打马球也是一绝。他们俩搭档,驰骋在京城的各个马球场上,战而不胜,攻而不克。
这一日,晴滟自然是要上场去凑这个热闹,喊上了他,还有上官家的两个表兄弟一起参赛。因那日晴滟身着一袭红衣,他身着一身玄衣,队伍的名字就叫做赤兔队。
不过,他们倒是遇上了强敌,轩辕氏的几个宗室子弟也组成了一支球队,名为飞卢队。
两队到了决赛时刻,球场上八个人你追我赶,煞是精彩。
球场上最耀眼之人便是晴滟。只见她头挽高髻,一袭红衣,长袖飘飞,骑在一匹白马,纵横在球场的潇洒姿态不知迷倒多少京城儿郎。
而他就像她的侍卫,一直在她旁边守护着,目光从未远离。
飞卢队的是几个整日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这些皇家子弟于正事上一窍不通,打马球可是一绝。他们颇有些瞧不起晴滟,奚落取笑道:“上官家的小妹妹,这马球是男人玩的东西,你一个女孩子家休要凑热闹,免得待会坠了马哭鼻子。”
晴滟扫了他们一眼,仰起头骄傲地说道:“对面的大哥哥们,待会若是小妹赢了你们,你们可不要觉得丢人掉眼泪。”
说罢,便挥杆抢到马球,英姿飒爽地进了第一球。
轩辕家的那几个纨绔子弟气得眼斜鼻子歪,拿出看家本事,丝毫不让,认真了起来。
两队人马在场上角逐,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局势焦灼了起来。
颜巽离心中暗道不妙,晴滟马球技艺虽高超,但她是靠着女子灵巧来弥补体力上的欠缺。若是踢得久了,她恐怕体力不支,而飞卢队又都是男子,体力颇佳,对方逐渐占据了上风。
就当众人都以为他们赤兔队就要输了时,晴滟转过头,与颜巽离对视一眼,一双秀目就像天上的星星闪了几闪。
他合作默契,自知其意。
此赛不易再拖,只求速战速决,是时候使出他们秘密练习的杀手锏了。
只见颜巽离抢到球,挥杆策马直冲到对方球门处。
因他的攻势太其凛冽,飞卢队虽三人都如临大敌,只顾着防守他,形成合势。
赤兔队的人也在旁边打配合,球场上的人都挤到了一处。
晴滟体力不支,表现逐渐变差,飞卢队的人早就忽视她的存在。
而这恰恰是她麻痹敌人的表现所在,趁着所有人都已经被颜巽离吸引去了注意力,她已悄悄接近了对手的球门。
按照计划,颜巽离应该将球传给晴滟,由晴滟挥杆将球射进,便大功告成。
就当此时,飞卢队竟还有一个人注意到了晴滟,那就是沈承影。
沈承影虽是白衣出身,却为人风流飘逸,文武双全,被京城的高门大户都奉为了座上客。
那一日,却是他和晴滟第一次见面。
沈承影没有跟随队友一起去拦截颜巽离,而是和晴滟纠缠在了一起。
这本也就罢了,关键是,颜巽离在晴滟的面靥上看到了一丝红晕,这是独属于小女儿的娇羞。
他和晴滟从小一起长大,从未见过晴滟对任何男人露出过这般神情,包括从小长大的他。
他心中烧起熊熊怒火,也不顾之前的计划,而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硬生生的突破飞卢队三人的包围,用力挥杆,将球直直的射入了对方的球门。
他赢了!
他心中十分激动,正欲策马去巡晴滟,和她分享这个喜悦之际,却瞥到她和沈承影策马站在那里,夕阳西下,一个是含羞微笑、明眸流盼的少女,另一个却是长身玉立、神情潇洒的少年,并肩而立,衣袂飘飘,宛若一对璧人。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不安。
他虽赢了马球,却正在输掉她。
……
“你怎么不按我们约定好的那样,把球传给我啊!”
比赛结束后,晴滟并不高兴。她本来打算,通过最后一个球扭转乾坤,狠狠地打轩辕氏那几个小皇子的脸,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结果颜巽离却擅作主张,自己逞能,虽然赢了,却也无趣。
“赢了不就行了,再说了,你那时候正和那个姓沈的眉来眼去,我怎么传给你。”颜巽离也不高兴,口吻生硬地说道,还带着几分赌气和醋意。
“喂,颜巽离,你胡说什么?!”上官晴滟涨得满面通红,立在原地,睁大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颜巽离自知自己失言,心中正暗自懊恼,本要和往常一样,赶快赔不是之际,今日却不知怎地,一想到刚才她和沈承影勒马站在一起的画面,心中就“噌”地一下烧起了无名之火,冷哼一声,嘴硬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若我将球传给你,你看到那姓沈的一着迷,说不定就把球给他了。”
“呸!你真该死!叫你胡说!这东西还你,我不要了!”
上官晴滟涨得满脸通红,跺脚狠狠道,又恨恨地将手中的手鞠球一丢,扔到了河中,扭头就走。
他此时方知自己言之过甚,此时也顾不上去找那个手鞠球,而是扭头就去追她。
正值七夕庙会,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
他欲要追去,却被人挤得离她越来越远。
天逐渐黑了,京城里华灯初上,愈发热闹了。
只听闻“轰隆”一声,一颗颗巨大的烟花蹿上云霄,在天际边炸裂开来,美轮美奂。
游人们皆驻足仰头赏烟花,上官晴滟也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烟花。
颜巽离终于气喘吁吁地挤到她身边,此时看到璀璨的火光映在她风致嫣然的脸上,怒气早就丢在了九霄云外,不由地痴痴道:“好美。”
上官晴滟依旧仰着头,抿嘴一笑:“是啊,好美。”
他心中一荡,思潮起伏,头脑一热,眼见藏在心底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晴滟,我一直——”
“嗯?”晚风拂过,她抬手将细碎的鬓发撩到耳畔,露出一段洁白如玉的手腕。
看到这样的她,那一句“我喜欢你”,却又被他硬生生地按下。
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那个,对不起……”
“嗯……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她依旧仰着头,平静地说道。
他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心中一松,却是说不出的落寞。
他和她总是这般默契,守着那一条看不见的横线。
马球结束的第二日,沈承影离开了轩辕四皇子的王府,投到京兆上官氏当了一位西府幕僚。
一年后,晴滟对他说道:“阿离,我要和承影一起走,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方知今日,他才明白,从那一场马球赛开始,他就输了。
一输再输,乃至一塌糊涂。
……
雪无声地落下,大雪压松枝,寂静的空山时不时传来积雪落下的响声。
颜巽离踏到最后一阶石阶,不由得想,若是当初那一日,他能说出那一句话话,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那一日,烟花绽放的瞬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可是他们却相识地太早,太过捻熟,熟到害怕说出了逾矩的话,就没法再做朋友。
更何况,他和她之间,身份差的是那般巨大。
他只不过是苍梧颜氏旁系里一个没了爹的庶子,而她是京兆上官氏的嫡女,是当今皇后娘娘最心疼的小妹子,就连皇上,也对她宠爱有加。
她无疑是京城贵女中最璀璨的一颗明珠。
身份差距,就像一条鸿沟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
彼时,他是心高气傲的少年,憋着一口气,硬是要闯出个名声,当所有人都高看他一眼,他才肯将埋藏于心底的情意流露出来。
如今想来,那时的他永远想的是自己,从未考虑过她真正想要什么……
若晴滟真的对他无情,又何以会将那个手鞠球重新拾回来?
若他从始至终,并无一丝机会,何以那一日,晴滟会那般痛苦地站在他面前,脸上不知为何划破了一道伤疤,秀目含着一泓泪水,万般凄苦地说道:“阿离,你还是不懂,你想要的,我做不到。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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