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他,是不懂。
他只在意着自己的不甘心,却从未体谅过她的为难。她一直在等他,等他勇敢地冲破所有的桎梏。
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沈承影却比他勇敢的多。
当他得知沈承影和晴滟私定终身,准备夜奔之际,他发疯了一般跑去找沈承影打架。
“你不能带走她!除非你今日打死我!!!”他双眼赤红着,癫狂了一般,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拳头。
沈承影并不躲他的招式,而是硬碰硬,却次次将他打趴下,怒喝道:“她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她要决定的事情,你我都干涉不了!”
沈承影的武艺略高他一筹。
只有一筹,却将他压得死死的。
他已经被沈承影揍得鼻青脸肿,打趴下好几次,还要咬着牙硬撑着站起来时,沈承影忽然冷不丁地说道:“颜巽离,你知道你为什么赢不过我吗?”
他一怔,心中十分茫然,是啊,自己到底输在哪里了?
“因为你顾忌太多,速度便没有我快。”
“无论是打架,还是她,你都输了。”
沈承影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又砸了一拳,他再也没有力气站了起来。
可恶,真是可恶。
他真不甘心,却被拿住了七寸一般,命门被沈承影一语道破。
自此一架,他输的心服口服。
他帮着他们离开了京城,分别在即,在城郊的小驿站里,三碗浊酒,他们三人结拜义兄义妹。
他知道,晴滟此举是为了让他死心。
可他如何能死心?
直到听到她以身殉国的消息,他才彻底死心,也终于再没了顾忌,也再没了弱点,他便成了人们口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秦王。
二十年如白驹过隙,他早就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而是手握天下大权、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颜巽离。
他终于明白了,大彻大悟,却再无一丝机会。
……
翠微山顶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更加静谧。
他亲手种下的芍药花已经枯萎了,若要开时,只能等到来年春天。
他仰望着雪中玉像,眼神带着眷恋,缓缓说道:“晴滟,我来看你了。今日我就要成婚了,这杯喜酒,先请你和大哥吃。想来你们在天上,长相厮守,也不会寂寞……”
他正欲将盏中之酒倾洒在玉像之前,忽然屏气凝神,如临大敌。
这玉像后面竟然有人?!
他低声喝道,“谁?!”
难道是有杀手潜伏在后面?他冷笑一声,临危不乱,左手已经按上了腰间长剑。
玉像之后缓缓地走出一个人,此时雪光莹莹,天地为之一白,待他看清楚眼前之人,瞪大眼睛,颤抖道:“晴滟?!”
这女子的模样,和记忆中的晴滟竟是一模一样,就连那一双眼睛,也是那般如星辰那般纯净璀璨。
和眼前活色生香的真人相比,玉像都显得极其黯淡。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犹如二十年前的七夕庙会,那个少年拨开拥挤的人群,找寻到了站在州桥上仰望烟花的少女。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只见那女子盈盈一拜,不紧不慢地说道:“民女沈红蕖,拜见摄政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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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待重结、来生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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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却盈盈下拜:“民女沈红蕖,参见摄政王大人。”
颜巽离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他猛地上前,如鹞鹰一把扣住猎物,扣住她的手腕,死死地盯着她问道:“你说你是谁?”
那女子并不慌张,而是依旧沉着地说道:“民女是沈红蕖。”
眼前这个女子,俨然是上官晴滟十五岁活泼明艳的样子,仿佛从天边走过来,大笑着说道:“阿离,我藏了好久,你都没找到,这回你认输了吧!”
她怎么会是别人!她怎么可能是沈红蕖?!
一定是上天听到了他的乞求,让她回来了!
“你胡说!你就是晴滟!对不对!”
他赤红了双眼,用力地将她拽入到自己怀中,一向不动声色的他,十分罕见、万分激动地说道。
“民、女、叫、做、沈、红、蕖,不是上官三娘子。”
只见那女子在他的压制下,面靥上浮现痛苦的表情,并不畏惧,而是昂起下巴,一双秀目注视着他,毫不退缩地回应了他的灼热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的眼神那么纯粹,就像是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了晶莹的雪地之上,却又多了几分如潭水那般幽深,让人捉摸不透。
看着这双眸子,熟悉而又陌生,他一刹那怔住了,十分茫然,她到底是谁?
他和她立在风雪之中,极冷,又是极热的,四周一片寂静,唯有玉像注视着他们,微笑不语。
“摄政王竟在此处?”
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是太后来了,还有小皇帝轩辕章。
看到他们二人纠缠,轩辕章脸上浮现不悦和执拗,上前说道:“颜先生,沈红蕖可是冲撞了你,她是民间女子,不懂规矩,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
上官太后也微笑道:“哀家和这女子颇为投缘,又见她和晴滟长得颇为相像,因此才将她带上来祭奠,不想却是碰到了摄政王。”
又道:“今日是你大婚之日,你若再此耽搁,恐误了你的良辰,那就不好了。”
颜巽离依旧握着沈红蕖的手腕,他看了面前的她,又看了上官太后和小皇帝,冷静下来,逐渐恢复了理智。
这女子,看来就是小皇帝颇为中意的女子,京中奉为花魁娘子的沈红蕖。
他早有耳闻,却从未见过,不知她竟然是这般模样……
他皱起眉,重新上下打量她,心中依旧疑惑,她真的是另外一个人吗?
“红蕖,还不向摄政王道歉。”轩辕章上前说道。
颜巽离略一出神,手一松,沈红蕖便如鱼儿一般,将她的手腕抽离出去,盈盈跪拜道:“红蕖冲撞了摄政王大人,请大人恕罪。”
“想来大人错把红蕖当成这玉像之人了,红蕖出身卑贱,万不敢和这巾帼英雄上官三娘子相提并论。”
他静静地看着跪在雪地上的她,一颗心逐渐冷了下来。
为何今夜,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背后是何人在操纵,太后,皇帝,还是另有其人?她的出现,并不简单。
人死不能复生,她不是晴滟,况且她来历不明,用意不明,自己自当远离。
“起来吧。”
他淡淡说道,“错不在你,是我将你认成了一位故人。”
“谢大人。”
沈红蕖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颜巽离抬起头,看看风雪之中伫立的玉像,却远不及眼前之人这般活灵活现。
仿佛自她出现,就连玉像的魂魄,也被她夺去了七分。
他一颗逐渐冰冷的心,又逐渐炙热了起来。
他想要的人,他想到的东西,在所不惜。
他绝不会再让机会再一次悄悄溜走。
他是颜巽离,是战无不胜的秦王,前方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毫不畏惧。
“太后,皇上,臣先告辞。”
他辞别二人,准备下山离去之际,忽然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身边,不容拒绝地说道:“你跟我走。”
……
“山上风雪渐紧,皇帝陪哀家下山去吧。”上官太后平淡地说道,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出乎她的意料。
轩辕章却一脸怒色,摄政王当着他的面,带走沈红蕖,实在是让他这个皇帝颜面扫地!
更何况,摄政王觊觎的,何止是他的女人!
他满心愤愤地同太后下山去了,回到皇宫,大发脾气,将殿内陈设的古董玩器,一股脑地都扫到地上,又将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滚!都给朕滚!”
“是是是,皇上息怒,奴婢们这就滚。”宫女太监们怕殃及池鱼,全都退下了。
空荡荡的大殿,一片狼藉,直至此刻,龙椅之上才传来压抑不住的笑声。
……
天已黑了,京兆上官府,满目的红色在黑暗之中,显得那么可笑。
早已过了吉时,新郎官却迟迟没有出现,迎亲的队伍也不知所踪,所有的宾客挤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心中疑惑,摄政王人在何处,这场婚事,还要办下去吗?
上官婧身着凤冠霞帔,坐在闺房中就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唯有袖子里的手紧紧绞着手帕,一颗心高高悬起,只怕再行半步,就会坠入那万劫不复之地。
这件事急坏了所有人,唯有上官媛心中高兴坏了,心想摄政王一直不来才好呢,如此这般,那上官婧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万般焦灼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奏乐声,有小厮早就飞来报说:“摄政王府迎亲的队伍来了!”
众人闻言,皆都舒了一口气,总算来了,虽说误了吉时,但只要这亲结成了,上官氏和苍梧颜氏两家成了一家,凡事便不可计较了。
只是,先到堂上来的人,却只有摄政王的堂弟,颜少岳。
上官婧的大伯父上官环不解地问道:“不知摄政王大人现在何处?怎么下官没看到他?”
颜少岳带着尴尬强笑道:“今日有突发的军国大事,摄政王抽不开身来,只派我前来迎亲,还请新娘子上轿吧。”
此话犹如炸雷一般,所有人皆都十分震惊,从未听说过,成亲娶妻,竟还有自己不来,让新娘子自己上轿子的?
只是,这新郎官不是旁人,却是总揽朝政大权的摄政王颜巽离,他做出的荒唐出格事,这也不是头一桩了……
上官环犹想起颍川林氏家主林若晦的那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浑身一颤,不敢违逆,便说道:“既如此,那就——”
“不行!我婧儿是要为正妻!又不是妾,凭什么让她自己坐轿子走?!”李夫人却冲了出来,打断了上官环的话。
李夫人隐忍了一辈子,就为了今日能让自己的女儿风风光光地从这京兆上官府嫁出去。
可这新郎官不来,让婧儿自己上轿子走,这实在是羞辱!她能受委屈,婧儿却不能受委屈!今日她便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去争一争!
人群中“噗嗤”一声,却是上官媛笑了出声,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是了,这嫁过去,到底是做正妻呢,还是妾室呢?”
王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连忙捂嘴笑了,不再说话,只站在门口看热闹。
“那个……我……”颜少岳被问的哑口无言,急得满头大汗,堂兄只说要他来上官府迎亲,可不曾说是妻还是妾,事关重大,他可不敢擅自决定。
李夫人既站了出来,上官环和王夫人也不好说话了,免得落下一个二房欺负孤儿寡母的恶名。
堂上黑压压地站了那许多人,此时却是鸦雀无声,寂静至极。
“娘,我去!”
不知何时,上官婧忽然来了,她站在屏风后面,平静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皆朝屏风望去,悒郁的紫色缎子后,透着几分微光,朦朦胧胧站着一位女子,身段单薄,犹如屏风上用金线绣的鸟一般。
听她如此说,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李夫人扑上前,将上官婧揽入怀中,泪水夺目,压抑道:“我的儿啊,叫你受委屈了。”
上官婧微微一笑,掏出红锦帕子,擦去了李夫人的泪水。
“娘,你莫要难过。”她的脸上是无忧无喜,却是如一潭死水般的沉静。
“我嫁得的是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从今日起,我便是他的妻,我不委屈。”
说罢,她别了李夫人,坐在喜轿中。
颜少岳高声喊道:“起轿。”
……
深夜,摄政王府,一间人迹罕至的偏房。
颜巽离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红蕖,凌厉的眼神,丝毫要把她看穿一般。
“你是谁?”
这是他第三次问这个问题,这一次,却多了审问的意味。
“沈红蕖,‘一为沧波客,十见红蕖秋’的红蕖。”
“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哪里?”
“皇帝召我觐见,我正在弹琵琶之际,太后娘娘来了,说是我长得很像她死去的嫡亲妹妹,便让我上翠微山,为上官三娘子敬香。”
“你家中有什么人,你父母是谁。”
“我是孤儿,不知生父生母是何人,自七岁,便被卖入金陵女儿河了。”
“既如此,你养父养母是何人?”
“养父是陈老五,养母是李素珍。”
“既如此,为何你说你姓沈?”他的眉头一挑,“我生母李素珍在去世前,曾告诉我并非她亲生女儿,而是七年前,受一位柳姑姑所托,将还是襁褓中的我交付给她,说我本姓是沈。”
“那位柳姑姑呢!现在何处?!”他颇为急切地问道。
她摇摇头,“我阿娘说,柳姑姑是被人追杀的,拼死护住了我,阿娘将我抱走后,她就咽气了。”
颜巽离陷入了沉默,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子,斟酌着她说的一字一句。
沈红蕖微微低下头来,沉默不语。
她说的这番话,是真话,也是谎话,为的是将她和五姥姥的联系隐去,却又能透露出,她便是沈沈承影和上官晴滟的女儿。
思及此处,她心中涌起苦涩,爹,娘,你们莫要怨女儿撒谎不认你们。
刚才的上官太后,还有眼前的颜巽离,一个是她的姨母,一个是她父母生死之交,甚至将幼女托付的三叔,她不相认,道明自己的身世,是为了以退为进。
宦海浮沉,十多年过去了,谁能保证人心如初?
更何况,那虾子巷灭门惨案的背后黑手,恐怕就潜伏在这皇宫大内之中。
她只一人,若要查明真相,需得万分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更深了,更显安静,房中只闻得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沈红蕖虽强撑着,却不免露出了疲惫之色。
人在最困的时候,是会放松警惕的。
颜巽离忽然开口直接问道:“你和皇帝是什么关系。”
他亲自诘问,就是要找出她话语中的破绽。
她一怔,显然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地问,低下头来,面靥浮上一抹红色:“皇上待我很好……”
“你可曾见过晋岭融氏家的人——”待他还要问时,只听到——
“咕——”的一声,她的肚子突然叫了。
声音不大,却因夜里寂静,他们二人对面相坐,自然是听得是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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