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谢琨为首的大臣上书,称摄政王颜巽离乃臣子,代为祭天,名不正言不顺,上天恐难以降福于国于民,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又有一班臣子坚持要皇帝在冬至祭天,称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冬至祭天,乃是一年之中重大盛典,唯有天子祭天,才能“天人沟通”,祈佑本朝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众群臣正在僵持不下,讨论不出个章程时,上官太后提议,既然皇帝无法祭天,便可册封摄政王颜巽离为“摄皇帝”,上书不称臣,代行天子之职,效祖宗之法,率领文武百官于南郊圜丘祭天。
小皇帝轩辕章:“准。”
颜巽离推辞:“德薄之人不敢当,臣绝不敢接受‘摄皇帝’之位。”
一众大臣又上书,表明自颜巽离成为摄政王之后,北拒强敌,南平黄巾之乱,四海安定,祥瑞屡见,山东泰山出现五色氤氲的祥云,河北河南两地黄河水清,湖南洞庭湖现出大贝,两广地带陆生莲花、万蚕同茧,种种祥瑞足以表明,颜巽离为摄皇帝,代行天子之职,乃民心所向。
颜巽离再辞道:“所谓祥瑞,似是而非,万不可当真。”
民间清客名士联名上书道:“国家内忧外患,北金国和匈奴虎视眈眈,唯有颜巽离为摄皇帝,才可震慑四方,以保我朝万安。”谢琨一众大臣皆上书,直呼颜巽离为陛下,陛下应该顺应天命,接受摄皇帝之位。
经过几番小皇帝下诏书、大臣上书、太后劝谏民间请命,终于于冬至前七天,颜巽离叹道:“既然群臣真心认为天命不可拒,民望不可违,我怎么能推辞呢?”于是接受“摄皇帝”之名,自称为“予”,掌管传国玉玺,代天子之职,于南郊圜丘祭天。
冬至前三日,摄皇帝颜巽离不再居偏殿的文宣殿,而是住宿在大庆殿,此殿乃皇宫正殿,历来唯有皇帝才可宿在此处。
第二日五更时分,现任礼部尚书手执笏牌上奏“中严外办”,禁军的铁骑为前导开路,从三更时就相继出发了,文官皆顶朱漆金装笠子、红上团花背子,武官皆带小帽、身着背子或紫绣战袍,跨马前导。只见千乘万骑,浩浩荡荡,出宣德门,行至南郊圜丘。
冬至当日,摄皇帝颜巽离乘坐用玉雕盘花龙凤的玉辂,头戴卷云冠,身穿红色龙袍,手执玄圭。玉辂由四匹马驾驭,车后紧随画有日月、蛟龙的旗队,所有仪仗,皆比拟天子,并无相差。陪同的官员都是皇室宗亲,王公贵戚,世家大族,只不过,本次祭天,苍梧颜氏,却压过轩辕氏一族,人数占了多数。
到了正祭日,颜巽离乘舆至圜丘阅视坛位,阅圜丘上陈设的由皇穹宇请出的上帝、配帝、大明、夜明、星辰、云、雨、风、雷之神版及神牌;各神位前按等级摆放好犊、羊、豕、玉、帛及登、簠、簋、笾、豆、爵、尊、篚等供品及祭器。
子时时分,在万众瞩目之众之下,颜巽离以摄皇帝的身份,登上了南郊圜丘,代行天子之职,马上就要进行初献祭天。
“颜巽离乃狼子野心,一如王莽篡汉,为人臣子不善尽扶持少主之本分,却耍弄奸险巧计,窃取权势,此国贼不除,国无宁日!”一位老臣,名叫莫居徵穷极毕生力气,高声呐喊,可是圜丘空旷,他的呐喊,在呼啸的北风中,微不足道。
一众文武百官、王公贵族皆都避退三分,神情冷漠地看着这位老臣,无人附和,唯恐惹祸上身。
“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国家灭亡吗!他颜巽离今日敢当摄皇帝,他狼子野心,就会杀死少主。你们只这群人,贪图荣华富贵,养虎为患,都没有好下场!”老臣莫居徵仍然在振臂高呼。
众群臣皆都不语,反而退让地更多了。
莫居徵独木难支,眼瞧着一队护卫朝着他走来,他扬天长啸,重叹一声,一头撞死在白玉石阶上,死了。
这位老臣死不瞑目,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白玉石阶,缓缓流动着,触目惊心。
护卫立刻将莫居徵的尸首抬走,后面紧跟着人从桶里打水冲洗着白玉石阶,不消片刻,便已干净了,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目睹全过程的群臣,纷纷松了一口气。
……
颜巽离站在圜丘,即将进行初献。
历来,只有皇帝才可在祭天时担任初献。过去,他权倾朝野,也只能屈尊亚献。哪怕他再雄材伟略,却也只能站在那个废物一般的小皇帝身后进行亚献。
从今日开始,一切都将改变。
从亚献到初献,从摄政王到摄皇帝,他足足用了八年时间。从摄皇帝再到真正的皇帝,难不成还要用上八年的时间?
不,他自信,用不了这么久。
他所梦寐以求的东西,近在迟尺了。
陈恕将此事暗中报告给颜巽离,他即将迈上圜丘进行初献。
他冷笑一声,一个不明时务的老臣,一头撞死在圜丘,此事掀不起任何波澜。他苦心经营,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朝中再无反对他的任何势力。
他环视四周,看到的是底下跪倒在一片,对他俯首称臣的文武百官。
原来,最高位置的景象,竟是这般美妙。
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不容任何人挑战的权力,让他深深地沉醉其中。
“你满足了吗?”
忽然之间,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沈红蕖的面容。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她娘亲,上官晴滟。
得到沈红蕖后,他许久未曾想起过上官晴滟了,面对着少年时的心上人,他沉默不语。
我满足了吗?
并没有满足,还不够,老东西莫居徵说得对,国无二主,他眼下还是摄皇帝,早晚有一天,他要当上真正的皇帝。年少时,他曾经发誓,一定要让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好好看看,他才是真龙天子,才是这天底下最高贵的人!
上官晴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
“该是我问你,你后悔了没有?若你当初没有选择沈承影,而是和我在一起,如今站在我身旁之人,便会是你。日后和我携手一并登上至尊之位,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人,也会是你。”他冲着上官晴滟的身影追问道。
“阿离,原来你到今日,还是不懂。”上官晴滟望着他,眸中充满了无限哀伤,还有一丝怜悯。
“我有什么不懂的!只有成为这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才能保护我心爱的人!当年,沈承影无力保护你,你才惨死在燕州城!今日,就连你们的女儿也是在我的庇护之下,难道这一切,我做错了吗?!”他愤愤地说道,原来这么多年,上官晴滟始终是他心底埋藏最深的心结。
上官晴滟看了他许久,忽然又笑了笑,春风满面,一如曾经那个明艳京城的娇俏少女,“阿离,答应我,日后红蕖无论做了什么,你都要原谅她。”
“还有,你不要后悔。”
上官晴滟的身影逐渐消失。
颜巽离心中一动,飞快地闪过一丝恐惧,他欲要抓住她的衣袂,掌中却穿过一阵风。
随即,他回过神来,原来刚刚,不过是他的一番妄想。他长舒一口气,心神稍定,走上圜丘,进行初献。
初升的朝阳光芒四射地照耀在他身上,犹如天神下凡一般,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缓缓说道。
“晴滟,红蕖和你不同,她不会背叛我的。”
……
冬至日,后宫。
小皇帝轩辕章让一群太监假扮文武大臣,对着他不停喊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轩辕章站在高台处:“众爱卿平身。”
他精神抖擞,行走正常,哪里有太医口中所说下不来床的景象。
“皇上,祭天辛苦了,来同臣妾一同饮酒。”一个美貌的宫女冬天只着轻薄衣衫,露出白花花的大腿,殷勤说道。
“汝甚得朕心,朕即刻册封你为贵妃,不——为皇后!”
那宫女欢天喜地地盈盈拜倒:“谢陛下。”
小皇帝在后宫里寻欢作乐,醉生梦死。这里是他仅剩的一片天地。除了欢愉,他的人生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上官太后站在翠微山之巅,注视着上官晴滟的玉像,一双疲倦的秀目流露出决绝,“晴滟,你说的对,所有的一切都烂透了。”
“是时候该结束一切了。”
……
摄政王府。
这府里的所有下人,已经称呼上官婧为皇后,紧锣密鼓地裁剪衣裳、打造头面首饰,一概比拟皇后。
上官婧欢天喜地,她原本苍白的面庞,终于多了几分血色,那是权力赋予她的春/药。
……
琉璃庵,一间草房中,躺着那位既聋又哑的老尼姑,她时日不多,已经半只脚迈进棺材之中了。
“咳咳……澄明,你如今还剩下多少时间……”那位老尼姑问道,原来她并非世人眼中既聋又哑的老尼姑。
“不到三年。”
姬澄明回道,他注视着眼前这位老尼姑,眼神极为尊敬。
“呵,不到三年时间,倒也难为你了……姞婳既将圣主一位托付于你,我信你定能完成那件事……”
“是,弟子已经找到了天命之人。”
“好,既如此,那我便放心了,有你辅佐,这天下定能有个新局面……”
那位老尼姑缓缓地闭上眼睛,她的生命已是风中残烛,马上就要熄灭了。
“师父……”姬澄明望着老尼姑的惨状,哀恸地说道。
“你不必哀伤,生也,命也,终始也,生生相息,代代相传,若无死,哪来的生。澄明,你既已‘蜕’去,怎不知生死,只是世人的妄念罢了……”
说话之间,那老尼姑慢慢咽了气,没有人知道,这位世人眼中既聋又哑的老尼姑,原来就是昔日白日飞升、乘鹤仙去的女道士姞姌。
至于她为何活了三百多岁,又在这冷僻的琉璃庵中咽气,这恐怕就是一个谜了。
冬至祭天三日后,八百里加急军情传来了南方出现了打出了“清君侧”的叛军,为首者乃女将军袁瑛,自称是轩辕一脉太宗之嫡孙女,率领约三千人叛军攻城略地,此女凶猛无比,骁勇善战,已经趁乱夺取了西南方边境三座城池。
玉玺落在草中央,瑛也。
她开始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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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冬至祭天的内容参考了《东京梦华录》和百度词条”祭天“的相关内容。
第116章 十里寒塘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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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腊月后,京城人便忙着过年了。无论是北边的北金国和匈奴,还是南方的叛乱,都影响不了欢天喜的气氛。虽说多了一个摄皇帝,日子大抵和原来相同,京城人照样吃,照样喝,哪怕是天塌下来,自然也轮不到他们吃苦受罪。
外面虽是热闹,可微明草堂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算起来,沈红蕖已经有十多日未见到颜巽离了。
他很忙,毕竟,如今的他已经是摄皇帝了,北抗金兵,南平叛乱,水患、蝗灾、瘟疫,哪一桩都是顶要紧的军国大事,要远远比她更重要。
自进了冬月,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
微明草堂因草木众多,深秋肃杀之际,便已掉光了枝叶,万木埋在厚厚的大雪之中,唯有她屋后环绕的上千竿竹子还是一片苍翠,映着厚厚的白雪,却越发显得冷寂。
杨嬷嬷瞧见这园中这般冷清,便劝说:“郡主是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居住在这里,未免太寂静些,怕犯了忌讳,不如向太后或是摄皇帝请求,今冬就搬到暖和一些、更有人气儿的地方去过冬。”
沈红蕖知道嬷嬷是瞧着颜巽离许久不来这里,生怕他将她忘却了,便想着寻个由头,让颜巽离想起她。
想来是这般寂静的园子,让嬷嬷想起了那寥落的冷宫,想起了“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的失宠妃子。
可颜巽离到底不是真正的皇帝,却并无后宫,况且,她也不是他的妃子。
沈红蕖淡淡一笑,回绝了杨嬷嬷的提议。
她倒是觉得这样更好,也许世人都将她忘记了,她或许更能轻松些。
今日便是除夕了。
杨嬷嬷带着下人们忙前忙后,扫尘,贴对联,挂红灯笼,燃炮仗,饮屠苏酒,相互鞠躬作揖拜年,一众人吵吵闹闹的,有心让这寂静的微明草堂也热闹起来。
她却孤坐在明亮的窗几前,拿着铁杆拨着炭火,这屋里已经够暖和的了,因而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并不旺,瞧着像是黑黢黢的一块炭,像是灭了,忽然门帘被撩了起来,挂进一阵风来,这盆里的炭火又红红旺旺地烧了起来。
是颜巽离来了,风尘仆仆,头发丝上落了些风雪,许久未见,他面上虽是有些几分疲倦,却还是精神奕奕,眼神烁利,是一切都尽在掌中的狷狂。
“外面下雪了吗?”她让侍女递了毛巾,接了过来,站了为他面前,稍稍踮起脚,细心地掸去肩膀上落的雪花,只是细小的雪霰子,一进到这暖和的房中,便化成了小水珠。
“嗯,刚刚开始下。”
因他今日是骑马来的,身上才落了些风雪。以他如今的身份,实在不该骑马来到她这,可他待在那大庆殿之中,瞧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王公大臣,心中却直直地想起她来,心中如猫爪儿挠一般,再也忍不住,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许久未见,她还是记忆中这般模样,只是,多了些清冷,宛若冬日里悄然开放的腊梅。
他心头一热,紧紧揽住了她。
他刚从冰天雪地里快马奔驰回来,身上虽是冷的,一颗心却是火热的。她的身体是温香软玉,搂在怀里,柔弱无骨,像是一片来去无影无踪的云。
“想我了吗?”他深深地埋入到她的脖颈间,深深细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气,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地平复下来。
她乖巧地点点了头,闷声道:“我很想你。”
他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他知道自己冷落了她。
其实,他也很想把她带在身边,可是眼下正是新老交替之时,他不愿让她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今日是除夕,他十分忙碌,要祭天,要祭祖,要接见各国使臣,要分派各色赏赐,今日抽空来见她一面,已经实属不易。
“乖,再等一等,很快就结束了。”他抱着她坐了下来,低声哄说道。
她低下头,额头抵在他的胸膛前,看不见他的人,只看到他身上华贵的衣裳,那是只有皇帝才能穿的云龙暗花缎绵行服袍。
他口中所说的结束,是什么?他如今是摄皇帝,是去掉了前面的摄字吗?倘若他真的成为皇帝,登上了龙椅,所有的麻烦都结束了吗?
一切的一切,她都没有问出口,只是低着头,顺从地“嗯”了一声。
颜巽离来了,微明草堂中所有人都极为欢喜。今日是除夕夜,贵为摄皇帝的颜巽离,还能在百忙之中驾临微明草堂,沈红蕖的地位不言而喻,杨嬷嬷终于放下心来,她早早地让下人们备下酒菜,有青鱼雪落鲙橙齑,鲜虾蹄子脍,五辛盘,蒸鹿尾、烧鹿舌……满满一桌子,极为丰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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