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扒着手不让走,今日连个眼神也欠奉,”阿勒刮刮她鼻梁,“睡昏头了么?”
“没有昏头,”龙可羡眼神在白玉糕和胖包子之间来回挪动,“你下船两个时辰。”
“为你卖身去了,”阿勒手掌从她头顶抚到后脑,迫使她抬头,“张嘴,我才讲给你听。”
尤副将如坐针毡,觉着自己脑门锃亮,在此实在多余,但苦于找不到话缝,想退也不敢拔腿。
唇上的湿润没有如期而至,摁在唇上的是阿勒的手指头,一粒腥得能掀翻两头牛的药丸被抵入口中。
龙可羡吞下药丸,吐吐舌头,憋得直找水。
两盏水灌下去,腹中饥饿淡了稍许,抬眸就见着阿勒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乌黑底色,当中一个烫金的“迟”字。 “带牌子,靠近雷遁海湾时,先乘舢板去递牌子挂名,只说是……远房哥哥,”阿勒不遗余力地占着迟昀便宜,将腰牌抛给尤副将,“便能免去盘查,直通直入,少说也省了三四日候传的功夫。”
尤副将接着牌子,欢天喜地出了门。
“哪儿来的牌子?”龙可羡问。
“卖身得的。”
龙可羡含着水,刚顺着喉道滑下去,外头哨兵砰砰砰拍门,接着便是忙忙碌碌的一日,这四个字一直硌在龙可羡心口,没找着机会问。
直到夜深,尤副将一把扛走哨兵,龙可羡才得闲缓两口气,阿勒已经梳洗完,歇在了外间。
舷窗半开,越靠近雷遁海,天儿越寒。
夜海都不爱动弹似的,懒懒地拨着浪。
龙可羡肘下夹着被褥,走到长榻前,微抬抬手,从被褥里滚出颗金珠:“买你一夜。”
“嗯?”阿勒架着手看夜潮,回头问。
“买你一夜,”龙可羡鞋底磨着地面,硬邦邦地说,“睡觉。”
“少君付过价了。”阿勒抛着金珠,放在鼻尖可以嗅到她的味道。
“这是……另外的价钱,”龙可羡终于抬眼看他,“睡不一样的。”
阿勒拿手撑着脑袋,半躺着,把她上下打量一番,龙可羡恢复能力没得说,若是不掀开小衣,万万看不出来她腰间还横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还流血么?”
龙可羡“唰”地拉起小衣,低着头,用牙咬着小衣衣摆,指给他看:“不……唔,流一点点。”
咬着衣裳,声音异常含混不清,龙可羡需要看着阿勒,才能确认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刚一抬头,就撞上了一双格外专注的眼睛。
像猎人捕食前,在进行最后的安全确认。
龙可羡舌下泌出涎液,渗湿了小衣,被阿勒接过手去,他的声音比平常更低,却像暗藏火星,里边的克制所剩无几。
“我教你。”阿勒说。
被褥滑落在地,龙可羡被稍稍提着腰,放在榻上,阿勒的眼神没有离过她,因为太过专注,眼神也被赋予力道,肆无忌惮地落在她唇上,但他不需要对她有多余的动作,只用眼神和语言,就能让龙可羡感到物超所值。
“你现在要说,脱下衣裳。”
龙可羡像个乖乖坐着,静候引领的好学生,喉间干涩地跟着说:“脱下……衣裳。”
阿勒手放在腰间:“再说,做给我看。”
瓷铃铛悬在窗口,叮叮当当地附和。
龙可羡舌头打架,磕磕巴巴地说:“做,给我看。”
好在停顿得当,好学生得到了最佳反馈。
第40章 恶补
这景儿活色生香。
以至于龙可羡忘记了索要亲吻, 也忘记了初始的要求。
都不要紧。
她被不规律的喘声钉在榻上。
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却都没有再靠近。
窗外的月光很薄,烛火静静浮在船舱里, 他们在这舷窗下, 被一冷一暖的光线融合, 阿勒是暖的, 他独自撑开了一场独角戏,正在酣畅地展现。龙可羡是冷的, 仅仅是旁观的原因,指尖就有些僵硬。
阿勒的汗水也很妙。
动作迫使体温升高,高温融化了这块蜜色的漂亮糖人,化下来的水珠仿佛也在暗示香甜,勾着龙可羡去品尝。
但阿勒用眼神制止了她, 他要把这场独角戏唯一的观众捧至云端,俯视一场失序的堕落。
葱茏的, 蓬勃的, 具有强烈破坏性的生命力。
滑动在阿勒掌心。
和龙可羡相比, 阿勒对待自己称得上粗鲁而蛮横,龙可羡也曾入过戏, 那时,龙可羡因为新奇生嫩而小心翼翼, 探索的意味大于行为的本质。
而阿勒把自己摊开了。
他也在变红,从耳下到脖颈,从颈后到手掌,红的底色延伸出青蓝的血管, 血管偾张,脉搏亢奋地跳动, 汗水颗颗打落在蜷握的虎口。
龙可羡闭了闭眼,疑心那溅出的汗水迸到了她眼里。
只是一个眨眼,手背就溅了几滴烛泪似的。
滚烫的,灼热的,蓬勃而葱茏。
她怔怔地看着手背的皮肤。
不明白只是一场注视,那些瑰艳的景儿就烙进了脑海,噗呲地冒着火花,烫得心口泛起微妙的痒。
***
阿勒把龙可羡的手摁进水里,细致地揉洗。
“分明是我出了魂,怎么呆得傻子样儿的倒成了你。”
胸腔贴着后背,没留一丝缝隙,讲话时就像闷雷滚在耳边,龙可羡瑟缩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出的什么魂,耳朵迟缓地泛上红,半晌不吭声。
阿勒胸口起伏,笑了一声:“怎么了呢,不让你动,又不是不让你开口,方才两句不是还讲得挺顺溜的吗。”
方才讲的……龙可羡抿唇,若是只垂耳兔子,这会儿就该把耳朵捂死,原地打转了。
“你不讲,好,那便听我讲。”
阿勒慢慢地揉搓她的手,每一根手指头都力求干净,指缝里也不放过,在那溅了白泪的手背,更是来回揉拭。
“方才教你讲的,只是个开始,花样还有很多,”阿勒把湿淋淋的手指头放在齿间轻咬,“你掌控着我,只管把自己当作主子,骄横跋扈那款儿行,温柔缱绻那款儿也行,横竖你的指令递到我手中,我怎么做全听你的。”
一路吻咬到龙可羡手背,阿勒呵了口气:“也就是说,师父领进门,后边怎么领悟全靠你自己。”
“我,”龙可羡手背越发滚烫,猛不丁的,不过脑地蹦出一句,“我若不让你出来呢?”
“学得这般快!还学得这般坏!龙可羡,是我小瞧你了。”阿勒喉咙口滚出笑声。
龙可羡被这个“坏”字打得正中靶心,心口猛地颤了一下,道:“你分明在勾着我坏。”
“这倒是了,”阿勒撂下去的眼神带笑,“玩起来你就是主子,怎么坏都成。”
龙可羡半回头,有些恼,有些骄横,有些跃跃欲试地把他望了一眼。
阿勒喉间顿时发紧,刚消停下去的东西又有了抬头的趋势,他抬手推掉了水盆,伴随“哐当”一阵响动,将龙可羡抱到高几上坐着,扣着后脑吻下去。
海面上泛起了雾气,薄薄地贴水而起,看起来像场缭乱的梦境。
龙可羡窝在阿勒胸口,阿勒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她后心,这是个近似动物保护幼崽的姿势,很温柔,静谧,可他的气息却在无孔不入地包裹龙可羡。
二者并不矛盾。
每当此时,龙可羡入睡都比往常要快。
***
梦里雪雾四起。
龙可羡照旧坐在老树下,连梦里都在发呆。
她的朋友如期而至,这次不同,他今夜来得匆忙,撞开了些许雪雾,日光透过树杈,微弱地散下来,那具从来看不到实体的身躯在光线下凝实了些许。
龙可羡用力揉眼,想要看得清晰,却不经意间瞥见自己的手掌,似乎变大了,不像是五六岁的模样,正仔细看着,眼前窜来道寒气,她的手腕被捉住,受力处宛如雨洗天雾,渐渐浮现出一只手。
这只手肤色微深,不算细腻,且很有力道,手指过分长,握起来,能环紧她的手腕还有余,指背模模糊糊的,像有道纹路,顺着骨节往上延伸,绘满手背。
龙可羡正要细看,腕子一紧,连带整个人趔趄着往前撞去。
***
脚下猛地踩空似的,生生抖了一下。
龙可羡猛吸口气,骤然睁眼,额头正挨着阿勒胸口。
胸口轻微起伏,踩空的落差感逐渐淡去,她又徐徐地闭上眼睛。
额前热腾腾。
阿勒不着寸缕,柔软的毯子被体温烘烤,皂角香混着体香,在这微寒的秋日清晨,像一处温暖干燥的窝。
眨巴两下眼,少君天生缺少缱绻温柔的关窍。
她拨开横在腰间的手,把脚从他小腿间抽出来,要紧的是手指头,一只一只地往外抽,下床时好生吸了两口清冽的空气。
海雾浓重,船行缓慢。
她披衣到甲板,见外边能见度极低,四围涌动着雾气,阴沉沉,湿甸甸,连海面都瞧不清晰。
万籁俱寂里,失去了对标物,因此感受不到船在行进,人站在这儿,宛如被搁在海面上的一粒沙。
那样微不足道。
总有人能蛮横地打断各种寂寂的、冷清的氛围,在情绪沉下去时,犹如束日光,不由分说地从穹顶投射,驱散盘桓在心口的阴霾。
阿勒推门出来,顺带把药丸塞进了她嘴里:“海上雾重,照故事里的说法,再站下去就要有海妖出没,叼走你这嫩生生的小东西了。”
龙可羡苦得皱眉,语气也凶巴巴:“凭他什么大鱼海妖,只管来,一刀下去成两半。”
阿勒揉着她的面颊,直到揉出两片红晕:“好啊,方才一副丢魂儿的呆子样,偏偏对着我就开始能言善道,这般凶的小娘子谁敢爱,谁能爱?”
“你爱!你就爱凶的!”龙可羡脱口而出。
“我自然爱,恨不得揣进心坎儿里,日日窝着,揉着,让你羞煞,也让你欢快……说话呢,又跑什么?”
眼看着人已经走出了三步外,阿勒上前,勾住龙可羡后领:“别动。”
人捞过来,阿勒仔仔细细给她拢好衣领:“屋里待着,少挪步,不要以为伤口清完就万事大吉,它一日不愈合,就一日在让你亏损。”
“死不了人,我一手能提两个你。”龙可羡十分纳闷,她实在没把这三寸长的小伤口挂在心上。
“谁说死不了人!”阿勒手贴着她腰,拍两拍,把人往屋里送,“我新近就得了个毛病,见血就晕,心跳过速,浑身冒汗,手脚痉挛,你当积点儿德,少让我见血成不成?”
龙可羡半信半疑,把着门框:“你日前还帮我清理伤口……”
“所以么,”阿勒如西施抚胸,叹出口仙气,“到如今都觉胸闷心悸,喘不上气儿。”
“我给吹吹。”龙可羡说着就往前凑。
“……”
哨兵在甲板上探头探脑。
阿勒费力地把脑袋从胸前拨开,眼里浪得没边儿,说:“再吹都要撅过去了,留几口,夜里回来再吹吹别处,不但胸闷,嘴上还疼,耳鸣腹痛……”
不成,他说什么龙可羡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少君说吹气儿就是吹气儿,半点旖旎都不带,殊不知这懵懂的模样,不会唤醒坏胚的良心。
坏胚就是坏胚,不会为爱变得善良。
“这会儿点的头,待入夜,我都要一一兑现,”阿勒拿拇指摩挲她下唇,“去睡,这群兵油子又愚又钝,海上的规矩一条也不懂,我替你训训,日后也好使。”
兵油子。
有些微妙的话尾话头正在产生联结,涌现出的结果是,在龙可羡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她在阿勒跟前掉了层皮。
这张皮罩着,龙可羡就只是个行止怪异的商户。
这张皮揭下,龙可羡就是阿勒艳册里的主人公,是阿勒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冤家,是阿勒不想高高供起只想浪荡以待的心上人,是阿勒看到就要立时剖白心迹的姑娘,是阿勒要做遍天下快活事、行遍世间逍遥道、无法无天、潇洒妄为的对象。
彼时听起来羞恼无措的话,经过时间的久酿,泛起类似酗酒的晕眩感,龙可羡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你要说一千遍,一万遍,照一日三顿讲给我听。”
阿勒当然懂,且立刻就听明白了。
当时说这话,确实带着逗趣儿的心思,把真心藏在话锋里头,绕了九九八十一个弯讲出去,谁能想到绕到最后,话锋飙回原地直中靶心,戳得他心窝软和得说不出话。
最后揉了把脸,衔着那张柔软的唇,吃了个痛快。
龙可羡被亲得仰起颈。
哨兵在长廊尽头咳得肺都快呛烟儿了。阿勒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把衣襟抚平,心情愉悦:“给小少君卖命去了,区区一颗金珠啊,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
中舱聚了不少人。
舱门外堆叠的沙袋都吸饱水汽,变成了深褐色,只是短短一段路走来,衣襟鬓发就被雾沾湿了几分。
“不成不成,东南方向暗礁少,可也浅呐,一处不注意,整船都得喂鱼!”
“东北方就更不能走了,深深浅浅的像摊芝麻饼似的。”
“我看东方能走,暗礁少,这画的意思是水流也快,绕过二十座岛就到雷遁海湾了不是。”
“哼,每过一座岛就停船搜检,等到涂州,黄花菜都凉了。”
"妈的,这宁国规矩恁多!"
大伙儿神情凝重,围绕当中一张长桌站着,长桌上摊着张按比例放大的海域图,尤副将打眼看到阿勒,立刻迎上前来:“哥舒公子,哪哪儿都难走。”
阿勒话不多,手掌撑着桌,忽然抬袖一挥,在海域图上大开大合落了几笔。
尤副将看着:“这条道儿偏,方才咱们也考量过,顺流也顺风,就是不好过,途径的岛屿忒多。”
“海上行走,除了船硬,命硬,还有一条规矩顶要紧。”
“什么?”
“只要船驶得够快,规矩也追不上你。”
“……”
昏暗的烛光下,纸船循着地图上的赤色线条缓慢移动。
海鹞子振翅疾飞,在云端俯瞰而下,哨船同样缓慢地爬行在深蓝浅蓝之上。
当夜龙可羡吹气儿吹得脑袋发昏,浑浑噩噩地被困在圈椅里,吻得手脚皆麻。
接下来的数日,阿勒都在舵室中舱辗转,昼夜不息地盯着哨船经过暗礁遍布的海域,每一道令都下得利索。
尤副将等人和阿勒同吃同住几日,忍不住向龙可羡感慨,“哥舒公子确实有让人信服的本事。”
这算得上苦差事,但阿勒没有同龙可羡倒过半分苦水。
就如同最早的白崖小院,后来小到餐食,大到购船决策,阿勒乐此不疲地在龙可羡面前展现事物完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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