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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儿翻——容溶月【完结】

时间:2024-04-05 23:17:53  作者:容溶月【完结】
  阿勒不明所以:“喊了,两声呢,怪腔怪调。”
  “回程时,我同她讲,家里有个顶漂亮的哥哥,保准不让她受欺负,教了她好几回,她都不曾开口……”大伽正看着阿勒,胃部隐隐有些痉挛,“这孩子被扔在荒山野林里活了一两年,确实不通人言,这点无疑。她喊你那两声,不知道偷偷练了多久。”
  “……”阿勒呆住了,这小炮仗,还是个哑炮!  一阵疾风啸过廊尾,院门砰地砸响,厨娘探出头来,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谁呀!”
  阿勒在风里急奔,肺里灌满冷风,嗓子口火烧火燎的,终于在巷子口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他扶着墙,弯身猛喘气,朝龙可羡招手,半道声儿也发不出来。
  而龙可羡牵着老仆的袖,远远地看见阿勒,愣了一愣,接着“咔嚓咔嚓”,飞快地啃掉了一整个糖人。
第56章 小脾气
  晚间, 厨房备了桌好席,给二姑娘和主子接风,给大公子降火平心。
  龙可羡个子矮, 站在桌旁, 只能看见脑门上两团乌黑的发鬏。老仆找出了主子儿时用过的高椅给她, 这会儿坐着, 比阿勒还高半个头,上桌后便晃着脚丫子, 直用眼睛瞟他。
  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儿,小哑炮坐高凳。
  阿勒一边想,一边拣着肉吃,心里盘算的是如何哄这小哑炮再喊声哥哥。
  两刻钟前――
  在巷子里,他对着人把好话说尽了, 都换不来龙可羡开次尊口,这小炮仗把黑漆漆的眼珠子转来转去, 连听都不耐烦多听, 直到旁边的老仆忍俊不禁, 说了句,二姑娘恐怕听不懂。
  莫名其妙的愧疚在穿巷寒风里支离破碎。行吧, 全白说了。
  但这声哥哥必然得喊。
  一来,高矮尊卑的调子须得正经定下, 日后他为兄长,她为妹妹,等级森严,拍板定调的大事都要他来主张。
  二来, 证明他并未扯谎,这小炮仗确实能听响。
  怎么让她开口呢?
  好话听不懂, 好事总能领会到吧。
  阿勒扫过桌上的菜式,在一水儿鱼肉鸡鸭鹿牛里,瞥见道亮眼的绿色,那是道汆水后简单拌了两拌的叶子菜,叶面青润,覆着层薄薄的亮色,看起来清爽,吃起来解腻。
  再者说,冬日里难得见鲜蔬,吃好的,不如吃稀罕的,反正阿勒是这般想。
  他提了筷,挑了顶鲜嫩的叶子,滑过肘子肉,滑过炙鹿肉,滑过水蒸蛋,直直地搁在了龙可羡碗里,成为红肉山尖上的一撮绿。
  龙可羡目瞪口呆,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叶子,眼神急遽变化,从酣畅淋漓的满足感蜕变成愤怒,她恶狠狠地瞪了眼阿勒,夹起菜叶子,怼到了他碗里。  她就不爱啃草皮!
  毛病!阿勒把筷子一搁,这油盐不进的小炮仗!
  大伽正轻轻一咳,化开了一触即发的战意,不禁感到头疼:“妹妹爱食肉。”
  失算。阿勒反应快,稍作联想,就从这句话里就估摸出了个没肉吃,没米嚼,只能啃草皮捉虫子的可怜蛋。
  这怎生是好?阿勒冥思苦想,眼神不时地落在龙可羡身上。
  ――除了吃,一窍不通的小炮仗。
  龙可羡啃一口肉,飙一把眼刀子。
  在她心里,阿勒就是个坏东西:见面打她手,不给她吃小糖丸;叫哥哥也没有同大伽正一般奖励她吃糖;讲话好凶,不高兴扭头就走;看不得她吃肉,专给她啃草。
  ――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坏东西。
  大伽正讲究养生,晚饭用得少,略略吃了几口,便都在帮着龙可羡布菜,边布菜,边用简单的词介绍。
  时间便在这诡异的气氛里流淌着。
  直到外间随侍的老仆叩响门框,大伽正略拭了拭唇,看龙可羡仍在大快朵颐,刚要开口,被阿勒抢先道。
  “老墉来来回回走了三趟了,怕是有什么急事,你且先忙去,”阿勒扫一眼龙可羡,“这里交给我。”
  大伽正心知,此刻即便担忧二人处不来,也不能表露在明面上,否则对他俩本来就紧绷的关系无疑拱了一簇火星,于是干脆把场子交给阿勒,他自来机灵,方才得了一句提点,已经摸到了点对待龙可羡的门道。
  孩子们终究要靠自己磨合,大伽正带阿勒时,也没有多费过心思,他主张性情天成,人各有命,不要后天多加干预,于是点点头,安抚龙可羡道:“和哥哥一起,程叔去办事,听话。”
  听话?龙可羡懵懂地抬头,听谁的话?
  大伽正指指阿勒,把话拆解成她能听懂的样子:“听话,哥哥。”
  龙可羡大惊失色,连饭也不吃了,就着姿势,攀到了大伽正脖颈,然后把脸埋到他颈窝,攥得像救命稻草似的,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这是真怕,也是真讨厌他。
  阿勒:“?”
  怕什么呢,敢出手推人,还怕被他按在桌上佐酒吃了吗?
  大伽正示意他稍安勿躁,把手贴在龙可羡后脑勺,顺了顺毛,此时不需解释,只要温和地重复告诉她:“听话。”
  能将阿勒全须全尾地带大,还让他心服口服的人,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大伽正就是一潭清润的静湖,能够包容跳脱的石子和呼啸的狂风,任何动静在他这里都会被化作规律的涟漪,无声地荡开来,直至化于无形,周而复始。
  他对人的要求总是很少,所以提出来的话,裹着温柔的请求,让人难以拒绝。
  龙可羡额头贴着他,在呼吸里慢慢松开手,偷眼去瞄阿勒的身板儿,而后掂量了一把自己的拳头,料想真打起来,她也未必会落到下风。
  ***
  老仆提着灯,在前边引路,不时地回头看那扇透着微光的房门,隐约可见门缝里两顶缠着红绳的小鬏,有些放心不下:“大公子性子急,若是打起来可怎么好。”
  主子发话,府上添个姑娘,于是下人间都自觉地改了称呼,老仆喜忧掺半,喜的是家里终于有了些热闹劲儿,忧的是别热闹过头,一锅炸了。
  大伽正系着氅带:“无妨,阿勒自有分寸。”
  若是时时紧张他们,反倒在二人间营造了针尖对麦芒的气氛,不利二人磨合。
  老仆忧心也无用,只好交代侍女多看着些,转而说起正事:“大飞传话回来,船后多了几条尾巴,怕是从祈国一路跟来的。”
  为了防这一手,大伽正带着龙可羡乘自家商船南下,在南清港口停靠时,悄悄下了船,接着船只继续往南去,没想到当真钓出了鱼影。
  大伽正望了眼远天,是铁铮铮的沉灰色。
  “该关门了。”
  ***
  “龙可羡。”阿勒念着她的名字。
  正主儿充耳不闻,把菜叶子拨到一旁,碗里的肉饭吃得干干净净后,眼睛瞟着阿勒,又瞟那酱肉条。
  “还吃?”阿勒没细数她都吃了些什么,只记得小两刻钟里她都没怎么停过嘴,这般进食,不得把肠胃撑坏了。
  龙可羡咻地抱紧碗,满脸防备地看着他。
  “……不跟你抢,”阿勒这会儿把心态摆得正,比了个吃饭的手势,说,“明日,吃,现在,吃,肚子,痛。”
  而后抱着肚子,做了个痛苦的表情。
  龙可羡看得一愣一愣,摸摸滚圆的肚子,若有所思。
  阿勒再直起身板,歪头吐舌,一副嗝儿屁的样子。
  龙可羡默默地把碗放回桌面,抬起手,要拿袖管擦嘴。
  “不准!”阿勒当机立断阻止她。
  这声儿惊雷似的,把龙可羡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定在原地,露出些许惊恐的神情。
  阿勒爱洁,哪能忍受这等做法,飞速地拉起她的袖子,把人连拖带拽地带到窗下,两只手齐齐摁进铜盆里。
  “洗吧。”他松口气,又恢复了神气扬扬的少爷样儿。
  龙可羡慢吞吞地划拉水面,逐渐地划出了乐子,指头翻飞,浸在水里上上下下地玩儿,唇边隐隐地陷出两枚梨涡。
  阿勒越看眉越紧,那水都划出了盆沿,溅到地面来了!他忍无可忍地握住她的手:“不准。”
  紧接着把那两只细细的小手重新按进水里,里里外外,连指缝都洗净了,龙可羡觉着痒,咯咯笑起来。
  阿勒这会儿正弯身,转过头,龙可羡的侧脸就近在咫尺,正屋里,灯供得足,把她那清瘦的面颊晕上层暖光,看着也不那么干巴了,那两枚梨涡先是浅的,而后逐渐变深。
  像两枚漩涡,把人的目光直往深里吸。
  这小炮仗,乖起来还是能处的。
  不通人言,不通规矩,得了,阿勒看着龙可羡的花脸,就是只小花猫嘛,熟了能给面儿理理你,受刺激就得挠你,怕人怕生,这润亮的眼睛也像。
  当猫养就对了!
  这般想着,他的手不动了,龙可羡随即侧过头去,因为笑过的缘故,眼里那弧光膜亮得惊人。
  一息,两息,还是不动,龙可羡拿小指在水里搔了搔他,正正搔在掌心,阿勒顿时吓了一跳,胳膊一用力,连盆带水地掀了满地狼藉。
  阿勒:“……”
  龙可羡抬着湿漉漉两只手,疑惑地发出声:“啊。”
  这下可好,两人的袍子都湿透了,湿答答地黏着,冬衣厚实,浸水就变得越发沉重,阿勒底子好,他不怕凉,但怕这小炮仗着凉,彻底哑火,大伽正前头刚走,后头她得一风寒,怎么说都是他照顾不周,白担了兄长的名头。
  于是唤来侍女,吩咐了带龙可羡回房。
  夜里起了些雾,走上几步,就被吞入白鞯睦湮碇校柿子灯吊在檐下,十步一盏,晃出一圈圈橘黄的光晕。
  阿勒前脚刚推开房门,后脚就跟上来道黑影,侍女在屋门口急唤了声:“二姑娘,您的屋子在这头。”
  “!”这小炮仗一路跟着他呢。
  “你往对面去,那才是你的屋,这里,我的地儿。”阿勒指着右手边说道。
  他们都住在后院,屋子呈凹形,二人的屋子正好连着书房,面对面的,中间养了些花草。
  龙可羡懵懵地站在原地,看看侍女,看看阿勒,接着自然而然地跳上了他的榻,盘腿坐下。
  阿勒两步上前把她拽下来,好险没有沾湿榻上这皮子:“回屋去,这里,不准。”
  龙可羡连吃三个不准,心里也不高兴,但她仍然记得要听话,闷着气,往角落圆凳一坐,气鼓鼓地看他,不动了。
  完,这猫崽子认死理,叫她听谁话就跟谁,还不走了。
  阿勒挥挥手:“去备水,沐浴。”
  大公子是人尽皆知的脾气差,侍女站在门口,不敢入内,怯怯问了句:“是您沐浴还是……”
  阿勒没脾气地指指那气包:“她。”
  热气氤氲,从浴房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漫出来,混合着扑水声笑声,阿勒顶着身湿漉漉的袍子,倚在屏风后边守着,恍然大悟――这祖宗请回家,就是磨他的嘛!
第57章 磨脾气
  浴池砌得方方正正, 屋里什么都齐全,龙可羡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水池子,飘着热气, 晕着暖光, 撒欢儿玩了一阵, 外边响了好几次叩门声。
  她舍不得起来, 装着没听见,呼噜噜地撩水玩儿。
  那叩门声变得愈发急促, 阿勒在外头等得不耐烦:“有完没完?再不出来我进去了啊,不、准、再、玩、了。”
  龙可羡瘪嘴,不情不愿地从池子里爬起来,找两圈没有找着衣裳,踩得满地都是小脚印, 那脚印徐徐延伸到门边。
  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别是洗秃噜皮了吧小炮仗,”阿勒叨叨着, 边往门缝里看, 那两团小鬏被水雾濡得发亮, 底下是张泡得粉润的脸,再往下就是道白生生的肩骨……
  他砰地砸上了门, 吼道,“什么毛病!沐浴完不晓得穿衣服的吗!”
  龙可羡差点儿被砸个脑袋开瓢, 怔了片刻,在里边跳脚,她要穿衣裳!跳了两跳,怒气跟着蹭蹭涨, 在里头用力推了把门。
  “小炮仗,力气还不小, ”阿勒冷笑,他吃过闷亏,这次有准备,手脚并用,早就顶住了门,朝里边喊道,“衣服穿好了再出来!”
  龙可羡推不动,也来了劲儿,她天生力气大,早两年就摸到了调动气劲的门槛,
  于是拿肩膀顶着门板,蓄力往外顶。
  一个要出来,一个不让出。
  薄薄的门扉挨着两方的力道,在角逐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声。
  门外侍女哭腔都出来了,捧着龙可羡的寝衣:“大公子,姑娘的衣裳在这儿呢!”
  “……”阿勒咬牙,往门板上猛拍一把,“不准顶了!”
  里头果然卸了力道,阿勒三两步到外头捞了衣裳,小心翼翼地推了点儿门缝,把衣裳往里塞,听见龙可羡在那儿吸鼻子,又气又委屈,眼泪汪了满眶。
  穿好衣裳出来时,那眼睛还是红的,不搭理人,径直往外走。
  正中下怀。阿勒撂下一句:“把人带回她自个儿房里去。”
  随后哼着小曲儿,头也不回地进了浴房。
  龙可羡慢吞吞地走到门边,侍女差点喜极而泣:“二姑娘,咱们回屋去,用碗甜乳盅好睡。”
  二姑娘沉浸在被砸门、被吼、被禁止的三重悲伤中,还没缓过劲儿来,要打死阿勒的心涨到最巅峰,偏偏被“听话”二字压在了五指山下,心里委屈。
  她不知道侍女讲了什么,浑浑噩噩地只晓得点头,而后手扶在门框,在侍女期盼的眼神里,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接着一头栽到床上,找了只枕头,抱住,滚到了最里侧,抽抽嗒嗒地睡了过去。
  俨然将这当作自己屋了。
  ***
  浴池被用过,少说也要等到明日,着人里里外外洗刷几遍,阿勒才会再用,他就不爱别人动过的东西。
  今夜浸在木桶里,洗得也挺舒坦,特别是今夜再见不着小炮仗,那就更舒坦了,他哼完了两支长调,随意披上寝衣,拉门撩帘子,进了里屋。
  环顾一圈屋内,清净,亮堂,看着就愉悦。
  阿勒照例看了会儿风异杂谈,趴在榻上玩了会儿新奇玩意,独处时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直到夜鸦归入山野,他净了口,熄灭灯火,站到床边时,忽地看到了探出床帏的一截手腕。
  青紫斑驳,带着厚痂。
  “……”不该吧。
  “……”不该吧?
  “……”不该吧!?
  阿勒倏地捂住自己的小鸟,摸到层布料后才反应过来――他穿了!真是……差点儿被光身板的小炮仗搅晕了脑子。  他仍然难以置信,因此撩床帏的动作都显得如此小心翼翼,像在求证着什么,想要得个准信儿,又不愿承担后果。
  待看到里头睡得四仰八叉的龙可羡后,他闭上了眼。
  他三日一换的被褥被滚得发皱,素白色的软枕上也洇着可疑的深灰色,连毯子都被踹到了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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