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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儿翻——容溶月【完结】

时间:2024-04-05 23:17:53  作者:容溶月【完结】
  “只是没有打斗痕迹,也无外伤见血,指尖乌黑,面色青白,是毒。”阿勒合上木板。
  “灭口?”龙可羡甩着刀柄。
  “石述玉脾气古怪,行事毒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他不需要灭口,”阿勒说着,忽然想起件事,“他们便没发现少了两人吗?”
  是了,昨夜龙可羡丢进海里那两人。
  “忘了?”龙可羡撑住下巴。
  “转转您千金难易的脑瓜儿吧,”阿勒朝她脑门弹了一记,“你以为在邢务司混出名堂,掺和进夺位之争,如今还全须全尾活着的人,能是天下第一号蠢蛋?”
  龙可羡眨动眼睛,阿勒就知道她可能还真这么想。
  阿勒指了指下边,“下去瞧瞧?”
  “不去,”龙可羡摇头,“一屋子死人。”
  人字刚落,耳边骤然炸开一道轰隆声。
  龙可羡瞬间扶刀而起,此时船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整个人像被扔进木盒子里甩动,连舱里桌椅板凳都齐齐歪倒滚动起来。
  “投石机,”阿勒 轻声道,“这天下第一号蠢蛋还有后手,他想把咱们都沉进水里呢。”
  此时舱门底下爬进来一股浓烟,龙可羡还没来得及续上话,脚底又突然一沉,船身被接二连三的巨石打得摇晃不休。
  龙可羡想也不想,拉开舱门便往甲板飞掠而去。
  两人在窄廊中飞速穿行,避开哐哐倒砸的壁挂青铜灯,看到灯油泼了一地,木板间隙全浸着陈年酒渍,火星溅下来就成燎原之势。
  “隔水门,前路封死了。”火星擦着阿勒脸颊过,他心道好险,伤了哪儿都不可伤了脸面。
  龙可羡往后一看,身后是熊熊火龙,身前是一道精铁混铸的隔水门。重量相当惊人,雷暴飓风的天气,隔水门配合着十六道机杼通井,便能保证舱内不至于进水。
  “让……”
  开字还未出口,阿勒已经乖觉地避到一边,作了个您请的手势。
  门是撼不动的,但门框和与其相连的船壁没那么结实,龙可羡深吸一口气,撞进隔水门旁的一间舱室中,徒手劈断了大腿粗细的木桩,运气蓄力,奋然朝门一撞!
  “小心!”
  天光涌入的刹那,一道暗箭跟着激射而来,阿勒当机立断,抽出龙可羡腰间断剑,闪身迎了上去。
  一道横天的灰云遮住悬日。
  石述玉坐在船舷,掀着眼皮,阴沉沉地看着她。阿勒和他那猿臂狼腰的下属都消失无踪。
  龙可羡缓缓抽出刀来,叠雪弯刀时隔数月,再度出鞘。
  “我的人呢?”
第11章 表白
  阿勒在残壁断木间飞速坠落,疾风夹着火星,掠过他的周身。
  最后重重砸在底舱。
  他就地滚身而起,反手掷出两枚铁镖,听得“铿铿”两声,铁镖击在刀身上,让身后追来的人踉跄了两步。
  底舱船室间隔小,左旁都是因为巨石损毁的残壁,或许是船底受损,不知从哪儿灌了水进来,水波上浮着断板。
  阿勒耳后有风袭来,先涌入鼻间的是咸湿的海腥气,接着三两滴冷水溅上后颈,他反应快,捕到先兆的同时身子已经动起来了,弯腰躲过了圆木,反身一记扫腿。
  裘鸿扭动脖颈,丢掉圆木,从后背抽出长刀,二话不说贴面砍来。
  两人在底舱瞬间就过了数招后,裘鸿察觉这人不似面上看着的那般病弱,反而十分狡诈,总能找到他招数间的破绽,用各种出乎意料的手段拆招,裘鸿近不得他身,却总要被阿勒绊住手脚。
  这种打法让人十分憋闷,跟狗似的被他遛着。
  石述玉还在最顶上那层甲板,裘鸿不欲缠斗,一招被拆后迅速调整了身法,沉身闷喝一声,握刀横飞而去。
  这一刀有千钧之力,划破了底舱滞涩闷湿的空气,是裘鸿的看家本领,能避是最好的,但阿勒却迎面直上,雄浑的刀风从身侧袭来,阿勒比它更快,在即将砍断脖颈的瞬间,他已经到了裘鸿身前,迎着刀光笑得无辜,露出两颗森然的犬牙。
  裘鸿一刀斩空,立即从靴筒抽出另一把短匕,反手划了回去,阿勒不防这一下,回身躺倒,肩头却也挨了一刀,血液霎时渗湿衣襟,裘鸿听见阿勒嘟囔了一句。
  “ 够了。”
  没等阿勒起身,当顶就砸来一只愤怒的拳头,阿勒拿脚勾了绞盘,贴着裘鸿的身子滑了出去。
  “别做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动作,教人看了不好,”阿勒并指按住肩头伤口,含笑道,“我要为人守身的。”
  裘鸿喘着气。
  看阿勒缓身站起来,从水波流转的阴影里渐渐露出半道肩身,他立在残壁间,浓墨勾就的一张脸若隐若现。
  不一样了。
  简直判若两人。
  裘鸿原就知道他有一副好皮囊,但此前数次撞面,这张脸皮都没有给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像飞速掠过的一角剪影,美则美矣,却记不住当下的惊艳。
  而此时此刻,阿勒像……像个正在缓慢褪去人皮的海妖,因为没有顾忌,所以肆意地露出邪性的一面。
  此人敛息功夫绝佳,裘鸿:“报上名来,裘某不杀无名之辈。”
  “好凶啊,”阿勒眉梢一挑,“没人告诉你问名前要先自报家门吗。”
  裘鸿确实生得凶相,一身虬结肌肉,怒目圆睁像个煞神,他原是个屠户,替人顶了罪,秋后便要问斩,石述玉看中他的身手,用职务之便将他从大狱中提出来,自此屠刀便为新主操。
  他正要开口,空茫的云气里掠来一道白色,像一粒水滴,从天际到船舱疾速坠落,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大,扑簌簌地搅碎了一地光影,最后“吱”一声落在阿勒肩头。
  “换边儿踩,肥鸟,”阿勒嫌弃地说,“没见伤着呢。”
  那只白鸟体型不大,圆润得像颗球,通身雪白,喙则鲜红欲滴,极通人性地别开脑袋,换了一边肩膀,狠狠踩了几脚。
  “东南、西南角各有一条贼船,送他们见龙王爷去,”阿勒旁若无人地跟肥鸟说话,从衣角撕下块布,指头沾沾血草草写了几个字,缠到海鹞子脚上,拍拍它肥润的翅翼,“太胖了鸟球,回头飞两趟阿悍尔吧。”
  海鹞子惊悚地看了眼阿勒,那是看负心汉的眼神,然后奋力扇两下翅膀,扑了阿勒满头羽毛才潸然离去,走前还没忘蹬一脚裘鸿。
  “南人驭海鸟而行,可通百家言,夜行千里路,你是……”裘鸿艰难地咽着口水,“乌溟海,来的……”
  “聪明,”阿勒闲闲地拨掉脑袋上的白羽,看着裘鸿肩头被蹬破的衣衫说,“家里养的小东西,野性难拔,让你见笑了。”
  而裘鸿仍然涩着音,说完最后两个字:“海寇。”
  阿勒没否认。
  海寇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赤海以北意味着什么?裘鸿不敢往深了想。
  “别这样,”阿勒见他变色,朝他和善地笑了一下,“如今谁还打打杀杀,我们不过做些正经生意,在各国挂个虚名罢了。”
  “……”裘鸿心知不妙,此趟行程出了变数,该尽早报给主子,此时思量着脱身。
  阿勒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我知无不言,没有半点遮掩,此刻该你回报一二了。”
  裘鸿几度移步,都绕不出阿勒掌心,后背已然冷汗透湿,知道两人实力悬殊,这小子之前确实拿他当狗遛呢!
  然而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阿勒干脆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石述玉南下坎西港,是为北境王而来,水匪袭城跟他没有关系,但让他捡了个便宜,对吧?”
  这压根不是询问,是成竹在胸的结论。
  裘鸿点了点头。
  如此,就能解释石述玉对水匪不尽了解,船上少了两个人都不曾严查。
  “勾连水匪的另有其人,那人隐在后边,通过层层关系,向水匪许以重利,或许还支应了武器,透露了坎西港的巡防,让水匪在程家船只泊岸的那夜,能够顺利突袭坎西港。”
  明明阿勒只是在轻声阐述,裘鸿却汗流不止,此事他不知晓内情,只能沉默。
  “你家主子置身事外,想要通过水匪确认北境王踪影,然而那些废物没有半点儿发现。石述玉混迹王庭,三言两语打通水匪,带着他们摸上了葫芦船,有了今日这一出。”
  混迹王庭四个字一出,就说明阿勒知晓与水匪勾连的,就是王庭中人。裘鸿惊愕于他的洞察力,头皮一阵发麻。
  “是谁泄露了北境王行踪?”阿勒忽然俯身,咬着牙问,裘鸿站不住,扑通一下跪进了水里。
  他跪在阿勒的阴影中,那轻声慢语的询问在他听来犹如千钧,一个字一个字敲打在脊骨上,让人浑身发寒发颤。
  裘鸿齿关打架:“不知……”
  “你得有点儿用,才能让我看到命有所值。”阿勒由衷建议。
  “我……”裘鸿根本直不起背,心神俱散。
  阿勒已经确信水匪袭城是骊王手笔,那是骊王无能为力的敲打与警告,北境王虽有从龙之功,但扶持骊王上位更像某种不得已的妥协,跟骊王此人没有半点关系。
  这也就导致北境王仍然我行我素,非但没有回北境那苦寒之地戍守,还把手伸到了南边。
  但石述玉的出现让阿勒感兴趣。
  这是个矛盾的人,既想借此吊出北境王,又不能让她死,他对北境王是个什么模样已经到了有点儿偏执的地步,为此不惜以身入局,连投石机都用上了。更巧的是,这么个角儿,竟有个跟他生得八九分像,但气度截然不同的小毛贼索檀。
  “石述玉有兄弟吗?”阿勒突然发问,裘鸿懵了一下。
  那就是没有。阿勒觉得更有意思了。
  阿勒不再开口,裘鸿轻轻缓出口气,有种恶狼忽然戒荤食素,放他一码的错觉。
  确实是错觉。
  “砰――”
  伴随惊天动地一道响,整条船犹如大鱼摆尾,被撞得倾斜,比单点攻击的投石机动静大多了,海水大量涌入,瞬间就没过了膝盖。
  头顶光影晃了晃,两人坠落的洞边出现个人影。
  裘鸿刚抬头,脖颈间就套上了一条藤索,裘鸿无力反抗,被拽着脖子摁入水底,“海……海……”他呛着声,不知想说什么,结果都浸在水中,成了噗噜噗噜往上冒的水泡儿。
  显然不能跟阿勒苛求道德,乌溟海的海寇从来没有这种东西,随心所欲才是他本性。
  阿勒松开手,肩膀开始渗血,徐徐向后倒去,看着龙可羡从天而降,心道她真好看,所向披靡时好看,走神发呆时好看,朝他奔来的时候最好看。
  他喃喃着:“好痛啊龙可羡。”
  “哗啦――”
  海水淹没了他。
  ***
  龙可羡手忙脚乱地捞起阿勒。
  水波翻涌,扑得两人都湿透了,龙可羡使劲扒拉他的眼皮,满心想着他不会凫水,完全忘了这水只到膝盖深这回事儿。
  “没淹死,也要让你戳死了,”阿勒咳着,“好痛啊龙可羡。”
  “你,没戳死!”龙可羡急了点儿,说话颠三倒四,“哪里痛?”
  “哪儿都痛,你且摸摸,血都快流尽了,”阿勒震天动地咳了四五声,这倒不是装的,他把自个儿的脑袋埋进了龙可羡肩头,像个独自厮杀而受伤的狼崽子,委屈巴巴还有点儿得意地强调,“但我把他弄死了。”
  两人泡在冰冷的海水中,被飘浮的碎木块包围。
  龙可羡怔怔地,不知把手搁在哪儿,最后轻轻贴上他后背,拍了拍,不大熟练地安抚人。
  “很厉害。”
  阿勒得寸进尺地蹭了蹭:“方才倒下去时,我便想,此次若是不幸交代在这里,真是死了也不瞑目,因为我心中还有件未成的憾事。”
  龙可羡被他靠得不舒服,但一推阿勒,他便痛得随时都能呕五瓢血的样子,只能这么问:“什么事?”
  阿勒说:“我一心寻个人。”
  龙可羡明知他会说什么,当即就想逃了,但他滚烫的额,滴答的血都在绊着她的动作,让她动弹不得。
  阿勒不带停顿地说:“我一心寻北境王。此前我说仰慕她,这绝非虚言,她在褚门的每一场战事我都耳熟能详,她讲的每一句策军之言我亦倒背如流。”
  龙可羡阖了阖眼:“……闭嘴。”
  阿勒充耳不闻:“我说见过她,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知晓我是个俗人,浑人,既不想把她高高供起,也不想对她毕恭毕敬。”
  “若她此刻就在我面前,我便要向她剖白心迹。”
  “龙可羡,”他声音沉冽,一字一句,“我要与她做遍天下快活事,行遍世间逍遥道,无法无天,潇洒妄为,谁也别想拦着!”
  龙可羡完全一动不动,是真恍了神,她没经过这种事儿!想捂耳朵,还想闭眼,更想拿什么堵住他的嘴。
  不要把我放在脑子里臆想。
  也不要把我咬在口舌间描述。
  更不要逍遥快活,无法无天……
  阿勒在她情绪下限横冲直撞,让龙可羡几乎有种撕破身份的冲动,那对她而言不是荣耀和光鲜,而是束缚与羁绊,但她直觉不能说,说了,便要直面这诡异的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所以下一刻她就推开了人,低声斥道:“不要……不要与我说这个。”
  海水越涨越高,扑碎在两人胸口,阿勒还没完,握她手腕问道:“先前听你说,你自北边来,不知见过北境王么?若日后有幸得见,我请求你件事,将我方才所言,一字不漏地说与她听。”
  龙可羡甩开他的手,从水里爬起来:“我……我不要说!”
  “好,此事确实不好请人代劳,那我便自去说!”阿勒的目光鹰隼一样锁定龙可羡,“说一千遍,一万遍,照一日三顿地说给她听。”
  龙可羡实在听不得这话,蓦然顿足,可她急了便口拙,憋死了才吐出俩字:“不准!”
  “唉,要不我洗心革面,做个君子?”阿勒叹口气,“不成啊,我便是这么个混账。”
第12章 偏爱
  药壶的水汽升腾,把窗纸熏得发软发皱。
  龙可羡坐在树荫下,发丝里染着浓浓淡淡清清浊浊的药味,仿佛随时都能滴出药汁儿来。
  距他们在近港处被巡船捞起,进入伏虞城,已经是第三日。
  程记葫芦船潜入水匪,海上被袭,船客皆困于舱内,最后被经海的无名小船援救,击沉两条装备投石机的船只,助船客放下舢板,等程记巡船姗姗来迟时,葫芦船已经沉入海底,宛如鲸落。
  这事儿只短暂地传了一夜,第二日随着薄雾,一起散在了伏虞城的空气中,大街小巷都已听不到半点传言。
  人们能把王庭密辛放在口中嚼烂,却不敢大声置喙手握本地命脉的程家。
  “土皇帝嘛,”两个药童抱着石钵,头挨头,亲亲热热第走在一处,在高墙内才能谈论一二,“程家在伏虞城就是顶头的天,哪能让人指着鼻子骂呢。听说那无名小船可悍勇,跟铁打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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