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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儿翻——容溶月【完结】

时间:2024-04-05 23:17:53  作者:容溶月【完结】
  “官府怎么会给这么大片地?咱们可是三山军呐,”哨兵觉得不可思议,“没盘剥咱们就谢天谢地了,这么大一片地儿,岂不是捅了官老爷的肺管子了!”
  余蔚拍他一下,笑说:“咱们正经按流程办事,捅什么肺管子?”
  哨兵嘿嘿笑:“三万亩地呐,姐真能耐。”
  “到她是姐,到我这儿是叔,我打量你是欠抽了!”尤副将这就上手要揍了。
  哨兵抱头四处乱窜,边跑边嚷嚷:“你还让我喊你爷爷!我喊的时候怎么不嫌老了?”
  龙可羡歪了下头:“喊爷爷?”
  “少君别搭理,”余蔚引龙可羡进院子,“此次可是为坎西港之乱来的?”
  “城里境况如何了?”
  余蔚抬臂注水,熟稔地冲洗茶具:“少君进城时也见着了,人挤人,货压货,有点儿门路的全部都在外面走动,人心浮动,满城风雨。”
  龙可羡听着,看余蔚拆了团茶,慢慢煮着。
  “这些货就是千家万户的命根子。不在各家商行挂靠,仅靠自家跑货的那些小商户已经有撑不住的了,早些日子就散了货,低价卖给了商行,商行一开始还乐呢,着实趁着那波退堂鼓收了不少东西,但王都里的消息传出来,大伙儿便都知道航道暂封了,这下可好,商行掌柜日日挂在三尺白绫上边抹眼泪。”
  茶烟逸出来,被龙可羡的手指头梳开,她安静听着。
  “早些日子,都有问上军营里来的,都教我给捆了!就跟那萝卜似的怼进地里,等主家来一个个拔走。”
  龙可羡想到那景儿就笑起来:“乱不了多少日子了,萝卜坑填了吧。”
  入夜时分,龙可羡往衙门和港口走了一趟,她一来一回,融在暗夜里连鸦都觉不出来,回到院里时,那黑乎乎的一团影子将余蔚吓了一跳。
  “少君!”
  龙可羡抬手止住她:“见着我的鸟了吗?”
  “什么……”
  龙可羡摸黑换了外衫:“把厉天叫过来。”
  余蔚抚了抚胸口,把惊压下去,而后摸出点了两盏灯:“是与您一道来的那青年?”
  “是他。”
  余蔚对哥舒公子的身份适应良好,她应了声便去了。龙可羡净手出来,就眼巴巴地等在窗口,看风喧闹在枝叶间,不知道那点白影什么时候从半空俯冲而来。
  厉天进屋时两手空空,龙可羡一看就明白了:“没有我的信。”
  “公子兴许是忙忘了。”厉天知道这话站不住脚,但自来要讲安慰的话就是越站不住脚的越好,在乎的人自会从中摘出他们想信的。
  龙可羡就很相信,她心里有无数理由为阿勒开脱,兴许是忘了吧,兴许海鹞子半途孵蛋去了吧。
  她把几枚空竹筒握在手心里,风漫进来,月色薄薄的,在窗台落了层清霜,她无端地感到点熟悉,仿佛从前也这样焦急地等过一个人的信。
  那种等待时的焦灼期冀,那种久候不至时隐约的失落。
  哪怕这次没有收到信,下次还是信心十足地狂奔过来。
  这种情绪并不陌生,她怔怔的,觉得心口有点儿酸,连指头都发麻。
  “少君?”
  厉天见她出神,不由唤了一声。
  “啊……”龙可羡胡乱地拨着桌上的纸,灌了两盏茶才把那种情绪驱走,而后翻了翻坎西城地图,提笔圈出两片地方,“恤商令明日就要提上朝堂了,你带二十个生面孔,把衙门府库看起来,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龙可羡为什么会北上?就是为封殊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秋燥风寒,小心烛火。
  烛火。
  这两个字一直烫着龙可羡,哪里来的烛火呢?她思来想去,只有衙门府库,北上的银子全数囤在府库里,靠那几个差役哪儿镇得住?若是一把火放下去,这些日子的安排全要化为飞灰。她有试错的资本,但她不想让阿勒的银子打水漂,这一仗要打得漂亮才行。
  恤商令明日在朝堂上提出来,这是龙可羡和骊王谈好的日子。
  一项政令的推行需要商议、核定,通过之后还得缮写、经各方会签,再传到地方少说也要半月。但明日衙门府库的银子便会动起来,开始购进囤积在坎西港的货物,王都里的大老爷们传信传得再快也不可能当日抵达坎西,她要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厉天走后,龙可羡重新倒在床上,把枕下的信摸出来,正着念了遍,倒着念了遍,念到昏昏欲睡,那信纸轻飘飘的,打了个旋儿往下落。
  阿勒接住了。
  他手肘抵着膝盖,把一团信纸上下抛着,说:“把火油柜点起来,再提速。”
  在他身后,舷窗外的粼粼波光迅速后退着,拉出了混乱的光潮。
第127章 吉凶
  卯时, 天色昏黑,朝会的长鼓逡巡在重重宫门间,长阶上殿门紧闭, 宫卫垂手肃立。
  直到卯时中, 侧门稍稍开了一角, 早早候在侧旁的内宦提着食盒、拎着铜壶鱼贯而入。换过一轮茶水, 再出来时,匆促的脚步悄悄地延向了深宫内苑。
  “朝会还在开着呢, ”小太监隔着帘子低声道,“三州旱情议了半日,几位大人把赈灾抚恤的银子都拨得痛快,还议了些修筑宫苑和加固护城河河堤的事儿。”
  帘子静静地垂着,里边没有声响, 小太监心有惴惴,没敢抬头, 半晌才看到帘子脚轻轻磕了磕。
  宫女从里边出来, 扶起了小太监, 往他手里塞了把茶果子:“公公辛劳,先用些果子吧。”
  没给赏钱, 却给了茶果子,这就是要再探的意思, 小太监意会,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
  日轮抬升,天已大亮,散朝的鼓声荡开了云潮, 曦光从观天台碧瓦淌下来,从前殿一路淌到后宫。
  又是个把时辰, 小太监步伐匆匆地来,进屋就磕头:“朝会已散,陛下留了三位阁老和孟东巡抚,并户部吏部两位大人。陛下重提三州旱情,再讲了秋收和赋税,孟东巡抚李澶便上奏,提出了恤商法令。谁知刚提出来,还没议呢,徐阁老便犯了咳疾,这会儿正传太医。”
  李澶是皇后族叔,而皇后是骊王在封地时所娶正妻,骊王即位后要搭自己的班子,先提拔起来的就是李氏,中宫无子,所谓外戚就构不成多大威胁。而李氏偏居封地已久,往上跟真正的世家大族搭不上边,往下也看不起那些末流小户,自然想借着骊王登基彻底把家族打进权力中枢,便只能依附骊王,甘愿把自己当作新王手中刀。
  故而在骊王的安排中,三州旱情、秋收、赋税都只是投石问路,他就是要几位阁老痛痛快快拨出赈灾银子,再由李澶提出恤商令,这般,就不会被那些老狐狸以国库空虚的理由给否了。
  李澶提出来后,骊王采纳并抛出去,这就能正式地把事儿摆到台面上来议,只要提上日程,这项政令就能推及坎西城。
  谁知道这当口,徐顷奏这老狐狸竟当庭犯了“病”,硬生生打断了庭议。
  宫女掀帘而出,搀人的时候往小太监袖里塞了只钱袋:“这天儿骤变,眼看要落雨了,贵妃娘娘忧心陛下身子,偏殿里温着药茶,劳烦公公端了给陛下用了才是。”
  小太监悄悄掂了把钱袋分量,顿时喜笑颜开,接连磕了两个头才退。
  屋里侍候的人一走,帘子便乱了,石述玉抱着臂,从屏风后折进去:“恤商令,骊王胃口还不小,拿什么去恤商?国库里边的银子他调不了,就凭在封地里攒的那点家底儿?连坎西港一间商行都吃不下吧。”
  龙清宁姿态娴静,正在绣一块帕子:“用私库来行政令,石统领今儿没睡醒来的吧?”
  那针线就在她指间来回穿梭,石述玉看着就晃了神,觉着哪是没睡醒,简直还在梦里!他咳了声,才看到帕子上那团黑乎乎的球:“什么丑东西,也值当你来回绣。”
  龙清宁没接这话,她把尾针收掉,平铺开来,就是一块猫扑绣球的帕子,龙可羡前些日子传信,次次都要提那只小黑猫,还要画下来给姐姐看,龙清宁便绣了块帕子,帕子轻,夹在信纸里不碍事,正好能捎给她。
  “除了私库,骊王还能从哪儿调集银子,那些小门小户只能造点势,真到要掏钱的时候他们顶个屁用,是龙可羡?”石述玉刚坐下来,忽然福至心灵似的,一个接一个地串了起来,“还是哥舒策?!”
  他蹭地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道:“南边的银子你们也敢用!”
  龙清宁侧了头,揉了揉弯得僵硬的颈子,微微笑着说:“与南边有什么干系?这银子从北境来,干干净净。”
  明面上自然这样算账,里边的门道谁不清楚,石述玉冷哼。
  “骗鬼吧,北境早被战事拖垮了,少说还兵归田休养生息个五六年才能缓过来,哪儿来的银子。”
  他越想越不对劲:“你当他哥舒策是什么大善人么?先不论此事成败,这银子你们用一分,就要偿他三分,我看此事成比不成更可怕,若当真成了,骊王拿什么偿他,拿半壁江山吗?引狼入室,引狼入室!他昏了头,竟不知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凶邪?”
  “凶邪也好,善人也罢,这是前朝之事,后宫不能干政啊,”龙清宁侧了头,挑起眼,就这么轻悠悠地说,“即便他是个凶邪呢,吃得到我头上来么?”
  若是不干政,她让人给骊王送药茶干什么?石述玉又不是傻子,这里边必然有他不懂的门道,他还想反驳,却被这神情绊住了口舌,闷了半天才说。
  “就算成了事,骊王又能如何?一个涪州学府就让他焦头烂额,还妄想吃下航道,也不怕噎个半死。”
  成不成还两说。
  龙清宁搅着桂花蜜,看到远天的云团沉甸甸,驱着风势大举来犯,顷刻间就压沉了宫檐一角,便问:“什么时辰了?”
  石述玉说:“巳时。”
  巳时,行市已启,坎西港应该动起来了。
  龙清宁嗅了嗅桂花蜜,神情冷静,别说事成,就连恤商令能不能议定,都还是件没谱的事。
  ***
  “若是议定了,此次就是师出有名,奉命行事,若是未议定,此番咱们就成乱臣贼子了……”
  尤副将笑了两声:“乱臣贼子,怕个蛋!咱们不是没当过。笔杆子嘴皮子都在别人手中,咱们只管握住了刀把子,天也能捅下半片来!”
  行市一开,各家商行就教人堵了个水泄不通,尤副将领了支小队,乔装改扮混在对面的茶坊里看着这些场子。
  茶坊二楼开阔,人都挤到了街上,摩肩接踵的,一片热闹喧腾。
  哨兵端着茶,被他吓得哆嗦:“我不想当乱臣贼子,这坎西逍遥城,我还没尝过滋味儿呢,届时教人打出去了怎么办?”
  尤副将眯着眼,把茶梗捻出去:“要尝滋味儿,先数数你压鞋底那些铜板儿!就这点出息,出去了别讲是少君跟前的人。”
  哨兵不服气,把脖子一梗:“就是少君出的主意,我俩说好的!此次事毕就要往坎西城里最豪横的销金窟去,那还要什么铜板,跟着少君大把大把撒金珠就是了!”
  “……”此时街尾忽然扬起尘灰,喧哗的街市似乎静了一瞬,尤副将一把按下哨兵脑袋,定睛看过去,是坎西府的司户老爷领着衙役登了衡历商行的大门。
  坎西府衙的司户,姓钱,正是涪州学府出来的学子,此刻走进衡历商行,脑门上就闪闪发光地顶着天子门生四个字。
  衡历商行是坎西港里少有的不背靠士族的商行,他们最初只是几个兜售海物的商人辟出来的一个门面,没有走士族的门路,自去府衙记了名,凡是小门小户都可以在这儿挂牌子卖,在这条长街里,衡历商行不起眼,不挂金幌不铺华阶,甚至连匾额都灰扑扑的。
  首先进衡历商行就是正举。
  航道封了这些日子,还能撑下来的只有背靠士族的大商行,这些大商行从来都不是骊王的目标。
  反观衡历商行,里边的商户无一不是背了累累债务的,都在卖地卖宅子卖仆从,货再压一日,光是利钱都能逼死人,这些人如今已经不想借海令的风口一飞冲天了,只想保住祖宗留下来的一亩三分地,先抄掉他们手里的货,这步棋就算走稳了,若有余力,还可以搬出恤商令敲敲大商行,若是遇到胆小些的掌柜,也能刮一层肉下来。
  越来越多人聚集在衡历商行外边,甚至有精明灵巧的小厮在从中穿梭,四处询问消息。
  “骊王要吃小虾米,池子里的大鱼也要待不住了,”尤副将捻掉花生壳,扔进嘴里嚼,“下去探探,报给少君。”
  话尾巴刚落下,哨兵就踩着窗沿荡了出去,落在衡历商行屋顶,贴着听了许久,随后又像只风筝似的,把自己越放越远,直到踩住一道镶金嵌玉的窗沿,他低头看了眼,心道好生豪阔,一脚下去就是百十两银子。
  哨兵咻地荡进屋里头,稍稍稳身,便听见屏风后边笙歌曼乐,探头一瞅,翠幌间闪着润亮的耳,到处是香风滑纱,白花花的臂膀晃得他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美人们端着杯,抱着琴,掐着花地追着一个人,那人在屋里上蹿下跳,简直拿出了逃命的架势,不是少君又是谁!
  “来得好!”龙可羡抱头就蹲,躲开了美人喂来的酒液,“把人清出去!”
  哨兵看得目瞪口呆,闻言撒腿就跑。
  “你!胆小!”龙可羡倏地站起来,哪知眼前又压过来两团白玉,她涨红了脸,不敢多看一眼,重新抱头蹲下去。
  等掌柜带走了依依不舍的美人儿,龙可羡满头满脸的脂粉,坐在榻上累得眼都直了,上阵领兵都没有和美人周旋来得累。
  哨兵蹲在边上,觉得销金窟就好比山野精怪的洞窟,想一想就要发毛了,忍不住看向主子:“少君,我看书里讲,您这样的,叫银样蜡枪头。”
  “书可以乱读,话不要乱讲,”龙可羡胡乱地拨掉脑袋上的珠花,“外边如何了?”
  哨兵手舞足蹈地说:“府衙的官老爷领着人进衡历商行啦,加盖骊王私印的恤商令一出,那些小掌柜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少君何时与骊王讨的恤商令,来得这样及时。”
  龙可羡瞪着他:“我何时讨了,是昨夜亲手写的。”
  哨兵愣住:“那骊王私印?”
  “骊王哪来的私印,”龙可羡揪了衣襟来闻,差点儿被酒味熏昏过去,“……我画的,像不像?”
  哨兵惊呆:“假传圣旨!”
  龙可羡跳下榻去,义正言辞道:“恤商令今日决计能够议定,日后让骊王追发一道口谕,此事便能揭过去了。”
  这玩法太糙了,就是抓住时间差,钻了个律法空子。日后就算当真有谁追究起来,只要抓住两点:恤商令就是今日起效的;此事已得骊王口谕,有临事裁定之权。此事就不算违了大祁律法。
  哨兵说:“这就是书上讲的先斩后奏么?”
  龙可羡煞有其事地应:“没错,就是这么念的,先斩后奏。”
  “一个衙门的司户老爷,一张假的恤商令,这便行了?”哨兵心说,这钱挺好骗啊。  “好笨,”龙可羡嫌弃道,“只有两个东西能促成生意,一是真金白银,二是真刀实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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