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是到了一个小院,另一个丫鬟远远看见她们一行人,迎了出来,一张口就埋怨道:“怎么现在才来?”
“我去的时候大小姐还没醒呢?”
来叫人的丫鬟撇撇嘴,语气尖酸道。
“好了,快进去吧,夫人等着呢。”
进入房内,冯青鸢一眼就看到了那位坐在主位的冯夫人。
这位冯夫人是冯鸣良续弦,当年是兵部黄侍郎庶出二小姐,在冯青鸢她娘死后半年就被抬进了府,成婚七月便为她父亲生下一对双胎女儿,之后几年又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凭着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十多年来,黄氏坐稳了冯府主母之位,哪怕后来冯鸣良又纳了两个姨娘,也丝毫威胁不到她的地位。
冯青鸢看着她,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身锦缎,玉镯金钗,脸上的妆一看就是精心描画,却掩不住眼角细纹,想来平日操心不少。
“夫人,我来了,让您久等了。”
少女带着歉意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声音细细的,仔细听还有点颤抖。
冯青鸢能感受到黄氏的目光正片刻不移地落到她身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到她脸上。
她这张脸,大概让她想起某位故人了吧?
片刻后,冯青鸢才听到黄氏不咸不淡说了句“青鸢来了就坐下吃饭吧”。
冯青鸢依言落座,黄氏亲自盛了一碗粥递给她,道:“听说这是你娘生前最爱喝的红豆薏米莲子粥,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衣袖拂过,有一种淡淡的香料味道。
冯青鸢眸光微闪,面上却是感激欣喜之色,连忙道谢,双手接过了碗。
黄氏心事沉沉,一言不发,正好冯青鸢要装得胆小怕生,不会主动开口。于是整个房间内安静得过分,只能听见碗筷汤匙碰撞的细微声响,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用完了早膳。
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地撤下碗筷,黄氏开口道:“你在乡下许久,这冯府对你怕是陌生了,这十多年府里添了好些人,走吧,我领你去见见。”
冯青鸢跟着黄氏到了客厅,发现有好几个人已经等着了。其中有两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一见黄氏立马躬身行礼,看来应该是冯鸣良纳的两个姨娘。
“这是周姨娘,这是孟姨娘”,黄氏指着二人介绍,一笔带过并无多话。对着坐着的三个少年人招手,三人走上前来,黄氏挨个介绍着:“这是二小姐冯云星,她还有个双生妹妹叫冯云月,可惜前段时间病了,今日不曾前来。这是四少爷冯云霄,五少爷冯云蔚,两人平日都这个时候都在念书,今天是特意来见你这个大姐的。我还有个小女儿唤冯云雪,在陪她三姐,今日也没有来。”
冯青鸢被黄氏安排坐在了她的身旁,屋内好几双眼睛落到冯青鸢身上,都看到她目光游移闪躲,两只手紧握得指节发白,还紧张地吞咽口水,一副不胜惶恐之状。
冯云星与两个弟弟目光交接,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嘲讽轻蔑之意。
“乡野村妇就是上不得台面。”
冯云星对着两个弟弟悄声说道,三人自以为隐蔽地笑作一团。实则屋子就这么点大,大家又离得近,这些动静每个人都听得清楚,看得分明。黄氏悠悠然品着茶,周孟两位姨娘装聋作哑,而冯青鸢在被嬉笑过后低着头,作出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可怜模样。
片刻后,黄氏放下茶盏,向着自己三个孩子和蔼说道:“你们大姐离家多年,刚回来对这冯府,对皇城都陌生得很,日后你们可要多多帮衬一下。”
黄氏又说了一堆场面话,三人可有可无点了点头,心中都明白自己娘亲对这个大小姐到底是何种态度,这些话也就过个耳,绝对不会放在心上。
冯云霄此时站起来,对着黄氏道:“娘,孩儿和弟弟还要去听夫子讲课,就先告辞了。”不等黄氏说什么,径直带着冯云蔚走了。
冯云星见此也紧跟着道:“娘,我去看看三妹。”
“哎,这孩子”,黄氏假意埋怨道,“儿大不由娘,都不愿意陪我这个老母亲多呆一会儿。”
“夫人说的哪里话,您也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纪呢。”周姨娘奉承着开口。
冯氏却道:“若不是嫌我这个老婆子啰嗦,怎么在此处片刻都呆不住?难道这里有什么脏东西不成?”
又开始了,冯青鸢有些无奈地想,黄氏逮着机会就要咬她一下,从车夫,管家,她的丫鬟到她儿女,现在自己都亲自出马,不痛不痒的,只为恶心人,真是有意思。
周氏装没听见后半句,只答:“这皇城之中谁不知道我们冯家五个小姐少爷个个人中龙凤呐,三位小姐才貌双全又知礼守节,两位少爷聪慧好学,以后定能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这福气其他人可是盼都盼不来的。”
周氏温言细语的,句句说到了黄氏心坎上,哄得黄氏明显高兴了不少。
“就你话多。”黄氏佯装生气,眉间却尽是喜色。
周氏又道:“话说妾身方才在路上瞧见管家领着香衣阁的裁缝,夫人可是又要操心赏菊宴的事了?”
“谁说不是呢?我不操心还能有谁来操心?”黄氏接话道,转眼跟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冯青鸢,“一会儿你也去量个尺寸,顺便挑几样首饰,这麻衣木簪到了皇宫丢的可是整个冯府的脸。”
冯青鸢还未回话,却听周氏有些急切地问道:“大小姐也要去赏菊宴吗?”
黄氏明白她是何意,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能进宫,她周姨娘却不能,内心不平衡罢了。黄氏内心嗤笑一声,妾就是妾,再得宠再风光也是个没脑子的。
黄氏不理会她,看向自始至终跟个哑巴似的孟姨娘,道:“孟姨娘,就有劳你带大小姐去量个身吧,我也该去看看月儿了。”说罢不顾周氏突然难看的脸色,带着丫鬟就走了。
黄氏这番做派无疑是当着众人面给了她一巴掌,周氏脸上笑意荡然无存,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孟姨娘也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大小姐随妾身来吧。”
冯青鸢刚才在屋内也将众人看了个清楚。那几个少爷小姐跟黄氏母子一心,对她不屑一顾,不提也罢;周姨娘谄媚逢迎,热衷于溜须拍马,看人脸色过活;而眼前这个孟姨娘,长相美艳,神情清冷,好像游离于事外,对诸事都漠不关心。
孟氏将冯青鸢带到了裁缝处,别无它话,便自己回住处了。冯青鸢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这种性子,以黄氏对冯府的掌控欲,怎么会容得下她?一定有其他原因。
第四章 暗卫监视,夜探王府
冯青鸢回到小院,刚一走进院门就察觉到房内有人。将春芽打发了,带着织蔓进了屋,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一身黑衣劲装,相貌堂堂,果然是慕容晟。
“慕容大哥!你回来了!”织蔓欢快的声音响起,满脸惊喜之色。
“青鸢小姐。”慕容晟冲着冯青鸢抱拳行礼,而后对着织蔓点了点头。
“你来没被人发现吧?”冯青鸢随口问了下,不过转眼间想到慕容晟的身手,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多此一问。
“青鸢小姐是说在竹林间那个暗卫吗?我绕开了他,从另一侧进来的。”
“嗯,他从昨日我回府就跟着了,昨晚就在我这屋顶过的夜。”
慕容晟略一思索,问道:“小姐可知那是谁的人?”
“不知。”
“可要我去……”
“不必”,冯青鸢一口回绝了,“你先给我说说此行结果如何,之后还有其他的事要你去做。”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一个黑色身影悄无声息从竹林走出,随后小心翼翼落到了冯青鸢屋顶之上。他受命监视这个女人,这是个很漂亮也很柔弱的女人。主子并没有告诉他具体要做什么,只说看着她就好,如有异常及时禀报,其他的等他命令行事。
他和昨天一样找了个竹叶堆积的角落待着,一来可以消声,二来夜里冷,躺在这堆枯叶上也能暖和一些。他听到屋内那个女人和她婢女在说话,听到那个女人洗漱完熄了灯上床睡觉,一切都一如昨夜,他从怀中掏出干粮慢慢啃了起来。
“咻!”
突然,一枚暗器贴着他耳边射了出去,他陡然一惊,按住腰间的短剑,环顾四周,蓄势待发,不料之后却再无丝毫动静。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他逐渐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警告!
此等异样,必须上报给主子!
黑衣人不再迟疑,纵身一跃离开此处,向着冯府外而去。
只是他却不知,在他身后,冯青鸢身形如鬼魅,起落飘然,一路紧紧跟随着他来到了皇城东面一处府邸。
冯青鸢打量着眼前这座府邸,雕梁画柱,阔门高檐,门上“渭王府”三个描金大字即使在黑夜中也显得气派非凡。
渭王?这不是和冯鸣良暗通曲款的那个三皇子吗?他想做什么?
冯青鸢不解,不过都已经到了,自然要进去看个明白,岂有半途而归之理。
“殿下,去冯府的暗卫有事禀告。”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刚刚睡下的渭王褚宁松一把推开枕着他胳膊的女子,披上衣服不到片刻就出现在书房。
“何事要禀告?”褚宁松落座后看着下方跪着的暗卫开口询问道。
“启禀殿下,今夜冯大小姐处有异动。”暗卫开口,将今夜情形一五一十分毫不差描述给主子听。
褚宁松扣动着手上扳指,认真思索着,道:“也就是说,你没有看清那人是谁,甚至不知道对方在何处,而那人身手远在你之上,却没有动手伤你,是这样吗?”
“是。”
“呵”,褚宁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有意思”。
心中约莫着有了答案,褚宁松转头问一旁的谋士:“薛先生觉得会是谁的人呢?”
“一个刚刚回府的乡下丫头,爹不疼娘不爱的,除了厉王,还有谁会关心呢?”薛先生胸有成竹地说道。显然,褚宁松也是这般想的。
躲藏在窗外屋檐下的冯青鸢听到此处眉头微微一皱。
“本王这个五弟啊,消息还真是灵通,本王才和冯鸣良商定好计谋,这才几天,他便知晓了。”褚宁松有些咬牙切齿地感叹道。
薛先生见他眼中厉色,斟酌着说道:“怕是上次殿下和冯大人在酒楼撞见他,便叫他起了疑心,之后稍微打探一下冯府动向,我们的计划不难猜得出。不过,哪怕厉王殿下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也于事无补,只要圣旨一下,这事便是板上钉钉了,他还敢抗旨不成?”
褚宁松仔细想来也是这个道理,神情缓和了些许,看见仍然跪着的暗卫,吩咐道:“既然如此,冯府你便不用再去了。”
暗卫称“是”,又听褚宁松问道:“你见着那个冯青鸢了吧,你觉得她如何?”
暗卫在脑中回想了一下,方才开口道:“胆小,怯懦,任人宰割,没有任何威胁”,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长得很好看”。
“很好看?”褚宁松重复了一下暗卫的话,觉得有些诧异。以他对手下人的了解,这个从来都不近女色的暗卫能说出“很好看”三个字,实在是罕见。
一旁的薛先生适时地接话:“据说冯大小姐生母当年可是艳绝江南的大美人,冯大小姐美貌也是情理之中。”
“你说的是那个难产而死的冯鸣良的原配,白蕊心吗?”
骤然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冯青鸢心绪难宁,攀着窗棂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那白蕊心名动江南,其父又是江南富商,当年嫁给探花郎冯鸣良,在京中也是一段佳话呢。可惜造化弄人,红颜薄命呐!”薛先生是见过那风华绝代的女子的,此刻颇有些真心地感叹道。
不料褚宁松又是一声冷笑:“什么造化弄人?分明是冯鸣良人心不足,利欲熏心。那白蕊心再美若天仙又如何?之前冯鸣良一阶苦寒书生,图她家银子为自己仕途铺路,可一旦上了路,银子的作用是有限的,这白蕊心再活着可就挡了道儿了……”
“咔嚓!”
窗外突然传来异动,像是木头被硬生生掰断声音,屋内三人一惊,竟然有人偷听!
“谁!”渭王疾声喝道,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立刻大喊道:“来人!抓刺客!”
冯青鸢本不想打草惊蛇,谁知那褚宁松谈起她母亲,让她一时情绪失控,不慎暴露。当她奔逃到渭王府后花园时,整个渭王府的侍卫已经分散在各个位置,将整个府邸围得密不透风,她想要悄无声息地出去断无可能。
眼下她藏身在一处假山之上,看着渭王的人打着火把一寸寸搜寻过来,便耐心等待着。当一个侍卫火把照过来刹那间,冯青鸢出手迅疾如风,众人只听得“啊”一声惨叫,一人重重地摔了出去。这一变故的发生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被甩出来的侍卫,冯青鸢抓住众人这一愣神地时机,几步踏上王府高墙,眨眼间消失在夜幕中。
第五章 祸水东引,初遇厉王
冯青鸢虽然成功离开了渭王府,可事情并没就此结束,在她身后,十几个渭王府的暗卫一直穷追不舍。
一般来说,王公大臣都会养自己的暗卫。而培养一个暗卫是要付出大量钱财和心血的,这也使得暗卫和一般的侍卫有着天壤之别。就像现在,渭王的侍卫连冯青鸢一片衣角都看不到,而他的暗卫却能勉强跟得上她。
不过这恰好是在冯青鸢的计划之中。冯青鸢是跟着渭王的暗卫到了他府上,如若就这么离开,很难不让人怀疑到她的头上。就算渭王真的相信她是一个软懦可欺的弱女子,也有可能会为了守株待兔找到偷听之人再派人盯着她,那可就不方便行事了。
因此,冯青鸢要给自己找个替身,一个既能让渭王相信会做出入府偷听之事,又能让渭王忌惮而不敢轻举妄动的人。
而这个人,除了他和冯鸣良合伙算计的厉王褚宁樾之外,别无他选。
冯青鸢拿定主意后,一路向着厉王府奔去。她要让人能看到她的踪迹,却又不能让他们看清她的体貌特征,于是小心控制着赶路的速度,在黑夜中与渭王的十几个暗卫周旋着。
厉王府一如往常漆黑一片,只有书房点着灯。褚宁樾在烛光下翻看着信件,凝神细思,剑眉微蹙,薄唇轻抿,高挺的鼻梁因为烛光在另一侧脸上投下阴影。书房内只有偶尔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其余时候都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只不过片刻后,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搅碎了这份安静。
“王爷,王府外突然出现了十多个暗卫,经查探是渭王府的人,目前没有动作,只是待在府外。且渭王也带着几个侍卫往厉王府这边来,不知他所为何事。”
来人是他的心腹——杨意逢,跟在他身边多年,深知他习惯,最不喜欢人啰嗦,不等褚宁樾主动发问,便三言两语将情况说清楚了,没有一句废话。
褚宁樾听完亦是不解,他和渭王明争暗斗多年,对彼此也算了解,对方动手是何意图,不说十分,起码能猜到八分。可这次却一点都猜不透。
既然如此,倒要出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厉王府外,渭王一行人匆匆而来。
“殿下,既然知道了是厉王的人,为何还要亲自去问一趟?属下以为,眼下还不到和厉王撕破脸皮的时候。”薛先生的声音在黑夜中传来,由于急忙赶路还带着喘息声。
“哼!”褚宁松冷哼一声,胸中怒火难平,“他的手都伸到本王府上来了,还要本王忍气吞声不成?”
“可是属下还是以为小不忍则乱大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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