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宁樾将指尖拈着的一粒黑子放入棋奁中,看着冯青鸢的背影若有所思。
奕王将他动作尽收眼底,知道他没了下棋的心思,遂将棋盘上的黑白子一粒粒捡起,笑道:“五哥也觉得这冯青鸢着实可怜了点,是吗?”
褚宁樾“嗯”了一声。
奕王又道:“可是没办法,这皇城中,风光之下,多的是身不由己,尤其是这些女子,生在官宦人家,该嫁什么人,该走什么路,都是选择不了的。这便是冯青鸢的命。”
褚宁樾闻言,感到有些意外,收回视线看向他:“我还以为你会为她求情,让我放她一条生路呢。”
奕王又道:“五哥说笑了。事情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不会那般妇人之仁。”
褚宁樾点点头,起身也准备往宫殿而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奕王道:“你我二人身上都没有辨明身份的物件,为何她能认出我们是王爷?”
奕王无所谓道:“这谁知道呢?说不准是她继母给她讲过我们的样貌。”
奕王收拾好棋盘也起身,跟着褚宁樾离开了小亭。
这边冯青鸢走到宫殿,园内的人差不多都集结在此了,正三三两两地小声交谈着,准备迎接太后娘娘。
冯青鸢正想看看黄氏她们在哪里,斜后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然后一只手伸向她。冯青鸢垂下眼,忍着没躲。下一瞬,那只手带着十足十的力道抓到了她的手腕上,接着手的主人恶狠狠地声音传来:“你跟奕王殿下待在一起干什么?一进宫就想勾搭男人吗?也不看看你自己配不配!”
是冯云月。
冯青鸢顺着她力道转了身,见她满脸怒气,眼神凶狠又恶毒,瞪着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冯云月之前讨厌她好像也没有这么严重吧?怎么突然搞得跟冯青鸢杀了她全家一样?
冯云月指甲都快陷到冯青鸢皮肉里了,不等她回话,又怒喝道:“你说话啊!哑巴了?刚刚在奕王殿下面前不是很会说吗?怎么?是只喜欢跟男人说话吗?”
若说刚刚还有点不确定,那这句话说完,冯青鸢算是完全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这无妄之灾了。原来是春心萌动,爱而不得,正好叫她这个倒霉蛋撞上了。
这时,冯云星又过来了,对着二人道:“娘让你们赶快过去,太后娘娘马上就来了。”
冯云月又瞪了她一眼,厌恶地甩开她的手怒气冲冲地走了,力道大得让冯青鸢都有些站不稳。
冯青鸢揉了揉手腕,织蔓上前挽起她的袖子,发现那一块已经有了深深的红痕,明日估计会青紫。
冯青鸢只听织蔓轻声骂道:“这疯婆娘怎么这么大劲儿!”
还是第一次听织蔓说这种话,冯青鸢忍俊不禁,反过来安慰道:“没事,我以后会收拾她的。我们先去那边,走吧!”
黄氏在宫殿前的位置离台阶有大概十步距离,几人刚刚过来站定,太后娘娘就在宫人簇拥下踏入殿内,在场众人连忙行礼。
“都起来吧!今日邀诸位前来,只为赏菊宴乐,没那么多规矩。”太后和颜悦色地说道。
冯青鸢在黄氏身后坐下,这个位置靠后,不会被人注意到。而先前看到过的那个罩着黑纱的盒子正放在黄氏脚边。
这殿内差不多有百人,且女眷居多。大臣家眷和皇上的几个妃子都坐在冯青鸢这一侧,而那王爷公主和朝臣在另一侧。冯青鸢往对面看去,渭王、厉王、奕王都自上而下地坐着,在他们前面还有一个身着蟒袍的男子,想来应该是大皇子。奕王之后又有三个看起来跟冯青鸢同岁的年轻男子,按位置对应,应该是七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而那个坐在九皇子之后一脸娇俏的少女,应该就是冯云星她们口中的宁樱公主。
冯青鸢快速的将这些关系理了一遍,而后一如既往低下头,耳侧的长发滑落到脸庞,遮住了大半张脸。
待众人落座后,太后又开口道:“皇上还有些朝政要处理,过会儿便来。前段时间礼部又编了个新的舞,各位一起来赏鉴赏鉴。”
太后话音落下,不一会儿,十多个水袖长衫身姿曼妙的宫娥从殿外款款走来,外加乐师七八人,将大殿中的空地占得满满当当。给太后行过礼后,丝竹声起,莲步轻移,坐着的众人少了些拘束,开始饮酒交谈,一场宴会才算真正开始了。
在场之人这种场面见过多次,无论宫娥跳得如何婉约动人都兴致缺缺,只偶尔看上一两眼,多数时候还是跟周围的人在交谈着。
冯青鸢倒是个例外,她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香衣倩影,轻歌曼舞,这是在漠北那荒凉之地不曾有过的,因此,她看得津津有味。
可惜,有的人偏偏就是要扫兴。
冯云月原本坐在她左前方,此时偷偷将座位往她这边挪,直到二人齐平。然后又伸手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压低了嗓音命令道:“你给我说清楚,刚刚奕王殿下跟你说了什么。”
冯青鸢暗骂一声“有病!”,说话就说话,动不动就出手抓人是什么臭毛病!
不过样子还是装的,冯青鸢转头看着她,一双灵动大眼又害怕又无助,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对面的奕王原本怡然地饮着茶,不经意间往这边一瞧,正好看到这一幕。借着茶盏掩饰,悄声对着褚宁樾道:“五哥,你看,冯大小姐又被欺负了。”
褚宁樾往那里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冯云月一脸凶相,而冯青鸢却面色惊惶,楚楚可怜。
“人善被人欺,你少操心别人的事。”
奕王听见自己五哥这么说。
第十一章 示弱设计,皇家母子
这边冯云月抓着冯青鸢的手愈发用力,催促道:“快说!”
冯青鸢被吓得哆嗦,声音断断续续:“没……没说什么,奕王……奕王不认识我,问我……是谁。”
“就这么一句?还有呢?”
冯青鸢继续道:“奕王还……还问这么多年在哪里生活,我说在……在漠北,然后奕王就问了几句……几句漠北的事情。”
谁知冯云月完全不信:“你当我傻吗?你跟奕王说了那么久的话,他就问你关于漠北的事?”
“是真的!”冯青鸢声音都隐隐带了哭腔,急忙忙解释,“因为奕王殿下说他很喜欢漠北赤衣舞,问我会不会跳。”
身后一直焦躁地看着冯青鸢被欺负的织蔓,听到“赤衣舞”三个字不由得有些疑惑,她记忆中,刚刚冯青鸢和奕王的谈话里,绝对没有出现过这三个字。
“赤衣舞?”冯云月并没有听过这个舞蹈,没想到奕王竟然喜欢。
“那你会跳吗?”冯云月盯着冯青鸢问道,语气异常凶狠。
冯青鸢连连摇头。
“哼!我猜也是,你这种乡下来的粗人,跟你谈歌论舞,估计还不如给你一碗肉汤划算。是这样吗?大姐?”
冯云月得到答案,总算撒开了抓着冯青鸢的手,看着这受气包模样,还忍不住刻薄挖苦一番。见冯青鸢跟个木头似的逆来顺受,又觉得无趣,将自己座位往前挪回原位,和冯云星她们说话去了。
织蔓作为丫鬟,在这个场合只能站着。她看不见冯青鸢的表情心急如焚,也不知她现在是生气还是难过。当看到冯青鸢跟无事发生一般专心看着殿中的舞蹈,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一舞终,宫娥和乐师先向着太后行礼,而后又向着两侧的宾客颔首致意。太后似乎很满意,连连称“好”,立马就打发了身后的康公公带他们去领赏。
殿内一派其乐融融,正在这时,一个面白无须身着朱红色宫服手持拂尘的太监在拐角出现。在场的人大多认得这是皇上身边的平公公,他出现在此,说明皇上到了。果然,平公公高唱道:“皇上驾到!”
在场众人除了上座的太后纷纷起身,当那显眼的明黄色身影出现在殿内时,众人跪拜:“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快而立之年才斗倒了自己几个兄弟登基,如今已过不惑的岁数,但精神尚且不错,多年治国兢兢业业,朝政也没有一天落下,可以说是郢国历来最勤勉的君主之一。因年号为景阳,民间多称其为“景阳帝”。
景阳帝在太后下方一点落座后,对着下方道:“众卿免礼!”
冯青鸢起身时,趁机往上一瞥。帝王久居高位,君威盛重,而眼角低垂,眼下青黑,眼中血丝遍布,再想到他声音略有嘶哑涩塞,气虚不足。看来这皇帝必定是思虑过重,睡眠不足,且容易动怒,肝损肾亏。
“儿臣因政事耽搁,来迟了些,还请母后见谅。”
“皇上勤政爱民,心系天下,哀家欣慰都来不及,这等小事又怎会放在心上?”
“母后深明大义,是儿臣之幸。”
“皇上殚精竭虑,是天下苍生之幸。”
……
冯青鸢听着皇上和太后二人你来我往,互相恭维,看似一派和睦,实则客气疏离,毫无母子温情,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人的声音:
“太后本家姓陈,几十年前,陈家在朝中门生众多,爪牙无数。陈太后当年进宫便是贵妃,百官奏请封她为后。先帝不想陈家一家独大,便托词说等她诞下皇子再说。谁知陈太后一辈子都没有子嗣,直到先帝驾崩都是贵妃。而当今圣上生母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官之女,诞下圣上后没出月子就撒手人寰了,说是染了风寒,不过是真是假谁又知道呢?尚在襁褓中的圣上嗷嗷待哺,不知怎么就养在了太后膝下。”
冯青鸢记得自己当时问那个人:“太后养的儿子做了皇帝,那现在究竟是陈家的天下还是褚家的天下?”
那个人却摇摇头,说:“不好说啊。景阳帝登基时,陈家那些掌权的老的老,死的死,后辈又不争气,陈家看着已经式微了。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饶是这样一个已经辉煌不在的陈家,仍然能逼得皇上娶了陈家女做淑妃,并生下三皇子褚宁松。”
冯青鸢听明白了:“皇位是陈家给的,可皇帝并不想一辈子被陈家制掣,所以他也学先帝不立太子不立后,是吗?”
那个人点点头:“正是如此。不光如此,三皇子有淑妃和陈太后相助,势力庞大,皇帝还刻意扶持其他皇子与之抗衡。而所有皇子中,五皇子褚宁樾文韬武略,优异过人,因此是三皇子和陈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冯青鸢收回思绪,皇上和太后的“母慈子孝”也结束了。
这时,太后看着场下众人道:“既是赏菊宴,那当然要赏菊。这菊园内的花想必诸位都看过了,不稀奇。倒是哀家机缘巧合下得了一盆奇缺的绿牡丹,小康子,把花儿端上来给皇上和众卿看看。”
康公公一直垂手站着,听到吩咐立马上前回话,太后又不紧不慢接了句:“你可得小心再小心,若是摔了,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康公公惶恐称“是”,片刻后,万分谨慎地捧着一个白玉瓷盆走入殿内。
“先给皇上瞧瞧”,太后又道。
两个着青灰色宫服的小太监眼疾手快地将一个小桌摆在皇上面前,康公公将绿牡丹放上去,好让皇上瞧个仔细。
皇上倾身,定定地看了这盆绿牡丹片刻,赞赏了几句,给足了太后面子。然后挥挥手,吩咐道:“给众卿家也瞧瞧吧!”
两个小太监又合力将摆着绿牡丹的小桌稳稳当当地抬到了大殿中央,位置不偏不倚,正好能叫每个人都看到。
皇上赏赐观花,岂有不从之礼?无论对这绿牡丹有没有兴趣的,都要装模作样欣赏片刻。也有几人,不知是真爱菊还是如何,见此绿牡丹,两眼放光,啧啧称奇,赞不绝口,引得上座的皇上和太后都投来目光。
冯青鸢是听过“绿牡丹”名气的,菊中精品,千金难求。传闻开花时,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日晒后,绿中透黄,光彩夺目,又形肖牡丹,故称作“绿牡丹”。冯青鸢往殿中小桌看去,花心翠绿如碧波,装在玲珑剔透的白玉瓷盆中,确实如传闻中所言,菊中牡丹,贵气不凡。
第十二章 继母献花,婚配厉王
就在众人欣赏这“绿牡丹”之际,冯青鸢看见黄氏起身,走到殿中跪下,对着上座二人道:“臣妇冯黄氏,受家夫所托,赠与太后娘娘一盆十丈垂帘,祝愿太后娘娘福寿绵长。”
黄氏几个子女都不知道这回事,突然看着自己娘亲走出去,都愣着回不过神来。而在场其他看着黄氏,并未觉得太意外,因为往年赏菊宴上,也不乏有人寻得名菊赠太后,太后娘娘一高兴,保不齐就许了献花者什么好处。
冯青鸢冷眼看着,知道今天的戏唱到最精彩的部分了。而冯青鸢对面,褚宁樾看着这个跪在殿中的冯夫人,眼中亦是化不开的森森寒意。
太后闻言大喜:“十丈垂帘?哀家可是好多年都没见过这花儿了,还以为绝种了。冯夫人,快快呈上来,让哀家开开眼。”
黄氏恭敬称“是”,然后转过头来,如冯青鸢所料,对着她道:“青鸢,替娘将那个盒子拿过来。”
这一声“娘”让差点冯青鸢动了杀意,紧紧地握了下拳,指甲刺着手心软肉带来的疼痛让她稳下心神。
冯青鸢起身,捧起那个放在地上的盒子,走到殿中,与黄氏并排跪下。
太后叫了声“小康子”,康公公即刻会意,走到冯青鸢面前,从她手上接过了盒子。
按照规矩,呈到御前之物需经过内侍检查。康公公先将黑纱扯下,露出雕花木盒,再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呈放着一株盛开的“十丈垂帘”。
十丈垂帘又叫十丈竹帘,花瓣细长如丝,末端有回勾,圆润如滚珠,花开如瀑布四散,花丝下垂如锦帘,故称十丈垂帘。而十丈垂帘花色有浅黄色和粉白色,其中,粉白色的十丈垂帘可遇不可求,在爱菊人眼中是极品中的极品。
太后此前见过的十丈垂帘都是浅黄色,这粉白色的也是生平第一回见到。当康公公将十丈垂帘捧到她面前时,一向庄重的太后也忍不住起身,凑近那盆花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众人观太后举止,便知冯府这盆花送到了太后心坎儿上。
过了许久,太后欣赏尽兴,才看着黄氏道:“冯大人有心了。这十丈垂帘哀家甚是喜欢,必有重赏!”
黄氏赶忙谢恩:“这花能入了太后娘娘的眼,是它的造化,冯家不敢贪功!”
太后却道:“哀家向来赏罚分明,冯夫人不必推辞。”
“这……”,黄氏似乎有话难以启齿,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俯身叩首,“家夫确有一心病,想求个太后娘娘的恩典!”
“哦?冯大人的心病?那你且说来听听”,太后看向皇上,“冯大人是皇上的良臣,就算哀家帮不了,想必皇上也不会袖手旁观。”
皇上已经猜到此事不简单,可眼下却不知她们意欲何为,只能附和着太后:“母后说的是,朕的臣子有心病,朕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黄氏闻言,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目的:“启禀皇上和太后,冯家长女,名唤冯青鸢,自幼命格崎岖。家夫为保她平安健康,听从宝国寺高僧之言将其送往漠北。而今青鸢如愿长大,年方十七,亭亭玉立,尚未婚配。家夫担心贻误青鸢年华,日夜忧叹,因此斗胆托臣妇献花,想求太后娘娘为我家小女冯青鸢赐下良缘!”
黄氏言辞恳切,言罢又是深深一拜,叫不知情的人看了,当真还以为她是个把继女视如己出的良善主母。
“冯青鸢?是你身旁这丫头吗?”太后问道。
黄氏立马作答:“回太后娘娘,正是。”
太后看向那个低着头跪着的身影,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5/29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