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这才罢休,从地上起来,和先前抬门板的两个小伙子一起,把病人搀扶进了回春堂。
年轻人收拾好行囊要离开,那回春堂的大夫赶忙拉住他袖子。
“这位前辈可还有事?”
看热闹的人还没散,那大夫在众人注视下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对着年轻人作了一个长揖。
“小老儿崔茂平,有眼不识泰山,先得多有得罪,还请神医见谅!”
年轻人吓了一跳,扶着他手将他托起:“崔大夫说的哪里话,晚辈只是恰好懂点解毒之术,歪打正着,运气好罢了。”
周围人此时看向年轻人的眼中已经满是赏识和钦佩了,医术高超,为人谦虚,还这么年轻,一定大有可为啊!
崔大夫又道:“不知神医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在下他日必定携礼登门亲自赔罪。”
“晚辈姓宣,单名一个易字,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以贩卖药材为生。此行来皇城不过是路过罢了,不日便离开。”
那个叫宣易的年轻人这般回答着,也顺便解答了周围人困惑。
难怪这等能解砒霜之毒的人物此前从未听说过,原来是因为他不是以行医做本行啊。
崔大夫还想再说些什么,宣易背好行囊,向四方看客拱了拱手,随后就往一处走去,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了一条道,看着他走进了君来客栈。
崔大夫原地站了会儿,脸上神色复杂难辨,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回春堂。
故事当事人都走完了,众人热闹也就看完了,各忙各事,永兴街又恢复了原样。
“神医宣易”四个字就这么传了出去,不到半天,茶楼酒馆到处都在议论那神医放血解砒霜的事迹。一些大夫还专门来到君来客栈,想要与之探讨一番医术,但被店小二告知他已经睡下了。
这天夜里,一架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君来客栈门口,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和两个家丁,三人一同进了客栈。约莫半个时辰后,白日里出尽了风头的神医跟着他们一起出来,几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宣易从马车上下来后,四周看了看,这是一处府邸侧门。
“宣神医,这边请!”
那个来客栈找他的人打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宣易背着行囊,踏进门内,随后又被引到一处后院。那里有四人在等他。
“宣神医,在下冯鸣良,这是我夫人黄氏,这是我两个女儿冯云星和冯云月。”
为首那人见到他便起身,将自己和旁人身份一一介绍道。
“原来是冯大人,草民见过冯大人。”
宣易说着,拱手行礼。
“冒昧请宣神医前来,只是因为两位小女遭人陷害中了毒,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
冯鸣良说道中毒时,想到这毒是冯青鸢下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冯云星和冯云月的婚事可是他拉拢人脉的途径之一,冯青鸢毁了她们的脸,让她们嫁不出去,不就是挡了他往上爬的路吗?没养在身边的女儿果然是白眼狼!
冯云星和冯云月走上前来,摘下了面纱。在昏黄灯光下,那两张毁容的脸比厉鬼还要叫人害怕。
到目前为止,任何一个看见她们脸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吓得失态。
谁知宣易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色如常地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们的脸,好像看到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物。
“宣神医,不知我女儿的脸可还有救?”
黄氏满怀希望地开口道,冯云星和冯云月也殷切地望着宣易。
宣易收回目光,看向冯鸣良道:“冯大人,我今日有些劳累,精神不济,这夜间昏暗,看不真切,担心出了差错误了人,不如明日再看吧。”
冯鸣良和黄氏听闻此言,都以为他在推脱。
宣易又道:“若没看错,两位小姐中毒已有五日,毒素入体,解毒也不急于一时。”
冯鸣良也无法,只能顺着他道:“那宣神医今日先在我府上好好休息吧,等解了小女的毒,冯某必有重谢。”
随后喊来管家,将宣易引着去往客房,又嘱托他好生招待,切莫怠慢。
“宣神医,你就先住在这里吧,有何吩咐只管喊人就是。”管家交代完后就离开了。
宣易关上门,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出现了放松的神色。他揉了揉额角,在桌边坐下,食指一下一下地在腿上点着。
他在等待。
小半个时辰后,窗外传来异动。凝神细听,像是蛇吐信的“嘶嘶”声。
“神医!”少年的嗓音带着调笑在窗边响起。
宣易走过去,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巴掌大小的缝,玄六那张笑脸出现在眼前。
“皮又痒了?”宣易冷着脸,面露凶光。
玄六仍然笑嘻嘻的,一点也不怕。
“东西呢?”宣易又问道。
玄六将手中一个小瓶递过去,那条碧绿的蛇温顺地缠绕在他手腕上,时不时吐下信子。
“好了,你走吧。”宣易接过东西就赶人,说着就要关窗。
“哎!”玄六伸手拦住,飞快地说道:“二哥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玄六捏着嗓子,模仿着那种阴恻恻地腔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公报私仇,伤口划得那么长,害我白留那么多血,玄一,你给我等着!”
宣易笑了,他下手已经轻得不行了,结果这人狼心狗肺不识好歹。于是他对玄六道:“你告诉他,我随时等着。”
第五十章 夫妻设局,人心难辨
褚宁樾来找冯青鸢时,她正在药房摆弄药材。
“王妃。”褚宁樾开口唤道。
冯青鸢抬头,褚宁樾正站在药房门口,黑衣墨发,身长玉立,秋日的阳光从他身后洒下来,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要一起去看戏吗?”褚宁樾问道。
冯青鸢看着他眼睛,褚宁樾不避不躲,坦然地与之对视,神色也一如之前,就好像昨天那句“不喜欢”没有说过一样。
“要去吗?”褚宁樾又问了一遍。
冯青鸢笑了下:“当然要去。”
两人出了王府,沿着一条僻静小路走,一路默契地避开行人,到了冯府后院。
冯青鸢跟着褚宁樾,发现他似乎对冯府也轻车熟路的,好奇地问道:“王爷你来过吗?”
褚宁樾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简单回答道:“玄六昨天回来后画了一份地图。”
原来如此。
冯青鸢在冯府待的那段时间除了自己的小院和黄氏的院子,并未踏足过府上其他地方,这后院她也是第一次来,看着这院子的奇花异草,假山流水,再想到自己院子里只有几根竹子,冯青鸢勾了下唇角。
褚宁樾在这时问她:“王妃是想进屋看还是趴在屋顶上看?”
冯青鸢挑了下眉,毫不犹豫选择了进屋。
能在屋子里舒舒服服地看戏,为什么趴在屋顶又冷又脏的?
只是进屋后,冯青鸢才发现自己想简单了。冯府的客房可不像渭王府的书房一般大,放眼望去整个屋子内可以藏身的除了房梁就是那个衣柜了。
宣易看着从窗外翻进来的褚宁樾和冯青鸢,无声地行了个礼,然后贴心地为二人把衣柜打开。
冯青鸢:“……”
要不还是去屋顶趴着吧?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管家的声音响起:“宣神医!”
褚宁樾看着冯青鸢眼中的纠结,直接伸手拽着她胳膊,两人一起钻进了衣柜。
衣柜有点小,还有些霉味,冯青鸢被拽进来后几乎半个身子都窝在褚宁樾怀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褚宁樾的呼吸落在她头顶。
但没办法了,透过柜门的一条小缝,冯青鸢看到宣易已经打开了房门,将管家和黄氏母女迎了进来。冯鸣良不在,应该是上朝去了。
“宣神医,还请看看小女的脸。”冯青鸢听见黄氏说道。
宣易点头,一边把脉,一边仔细地看着两姐妹脸上的那些脓包。
褚宁樾是第一次看见二人这副模样,一张脸上疙疙瘩瘩没有一点好的,实在是不忍直视,稍微低下头,在冯青鸢耳边低声问道:“那个涣颜散这么厉害吗?”
冯青鸢耳朵被撒上温热气息,似乎有点发烫,但还是低声回道:“涣颜散是梨花宫的秘制毒药,由四十九种毒虫毒草炼制而成,不伤性命,只会毁容貌。”
“那王妃真厉害,这都能制出解药来。”褚宁樾真心实意地夸奖道。
冯青鸢感觉自己耳后那片肌肤好像更烫了,极力忽略掉这种感觉,专心看着柜子外的众人。
外面,宣易望闻问切,约莫一盏茶后,收回把脉的手。
宣易淡淡说道:“这是涣颜散,无药可解。”
黄氏希望破灭,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管家连忙扶着她站稳,几乎是半搂着支撑着她的身体。
冯云月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冯云星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滑落。
“呵!现在知道哭,下毒怎么就没想过报应来得这么快呢?”
褚宁樾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冯青鸢发现能想象到他说这话的表情,一定是冷笑着,眼中满满都是嘲讽与不屑。
那边,宣易又开口道:“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神医,你有办法?”这话无疑又给了几人希望,冯云月止住哭声,开口问道。
宣易起身,去床边翻自己的行囊,然后拿出一个冯青鸢再熟悉不过的瓷瓶。
“几年前偶然救了一个江湖中人,他给了我这个瓶子,说是解毒丹,可解百毒。”
宣易煞有介事地说着,看着那两姐妹眼睛放光地盯着他手中的瓶子,又继续道:“解毒丹一共三枚,之前我不慎被竹叶青咬了,用掉一枚,昨日街上救那砒霜中毒的男子又用掉一枚,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枚了。”
说完,宣易将瓶子放在了桌上。
解毒丹只有一枚,可中毒的却是两人,这便是褚宁樾和冯青鸢设下的“人心局”。
冯云星脸上的喜悦消散了,冯云月也笑不出来,只直勾勾地看着那个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氏喜忧参半,一脸为难问道:“宣神医,你知道那个江湖人现在人在何处吗?”
宣易摇了摇头:“江湖人,来去自由,四海为家。我只是一个药材贩子,哪里能知道呢?”
黄氏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王妃觉得,这枚药会进谁的肚子?”褚宁樾又凑到冯青鸢耳边,语气玩味地问道。
冯青鸢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冯云月。”
果然,冯青鸢话一说完,冯云月就飞快出手,一把抓过瓶子,拔开瓶塞,对准自己张开的嘴将药丸倒入口中咽下,动作一气呵成,旁人根本来不及阻拦。
“月儿!”黄氏大声喊道,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王妃看人真准!”褚宁樾又在她耳边说道,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
冯云月不看自己娘亲,伸手拉着冯云星,言辞肯定道:“姐姐,反正只有一枚解药,注定只能治好一个人,那就让我这个做妹妹的先好吧。等我嫁给奕王殿下后,我一定派人找到那个江湖人,把你也治好。”
“还想嫁给宁槿?做梦!”褚宁樾又冷冷地吐出一句
冯青鸢:“……”
王爷看戏似乎太认真了点。
那边,冯云星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冯云月又摇着她的手撒娇道:“姐姐,你最疼我了,马上就是宫中年宴了,我已经练了那么久的赤衣舞,你也不想我前功尽弃吧?”
事已至此,黄氏也只能开口帮着冯云月开口道:“星儿,药已经被吃了,你做姐姐的就不要再计较了,啊?”
冯云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前两人,只觉得好陌生。这里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冯云星一把甩开冯云月的手,起身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星儿!”
黄氏惊叫一声,跟着追了出去。管家也跟着离开了。
冯云月起身,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动了动脚步又停下。转身看向宣易,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宣神医,我的脸何时会恢复如常啊?”
宣易看她这变脸速度,内心哂笑,面上却分毫不显:“最多明天。”
“多谢神医!”冯云月得到答案,高高兴兴地离开了,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宣易关上门,一回头,褚宁樾和冯青鸢已经从衣柜中出来了。
“戏演得不错!”褚宁樾夸赞道。
“多谢王爷夸奖。”宣易恭敬答道。
褚宁樾又问冯青鸢道:“王妃要留下来继续看还是回去?”
“回去吧”,冯青鸢笑了笑,“反正过两天还要来。”
下次再来,就是回门了,一定会有更精彩的戏可以看。
第五十一章 人心易变,毒计暗生
冯云星一路跑回了自己屋子,关上门,将跟随而来的黄氏挡在了外面。
“星儿,你开开门!”
黄氏拍着门喊道,冯云星充耳不闻。
“星儿,我知道你有点生气,可事情都发生了,月儿是你妹妹,你一直那么懂事,怎么就想不开呢?”黄氏继续道。
“懂事?”冯云星无声地呢喃着,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懂事就可以不在乎这张脸吗?
黄氏还在拍着门喊道:“你开开门,你这样发脾气,月儿也会愧疚的。”
这番动静把另一旁的冯云雪吸引了出来。
“娘,发生什么事了?”冯云雪稚嫩的声音响起。
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黄氏放缓了语气:“没事,你二姐闹脾气呢,你回屋去玩吧。”
“二姐脾气最好了,怎么会闹脾气呢?”冯云雪好奇地问道。
黄氏又哄着:“你小孩子不懂,快去玩吧。”
“都怪我!是我惹了姐姐生气。”随后赶来的冯云月开口道。
黄氏听她这般自责,连忙道:“月儿,不怪你,别往心里去。星儿也是一时想不过来,想必过会儿她就想通了。”
这时,冯云雪看着几天未见的冯云月问道:“三姐,你怎么戴着面纱啊?”
“哎,就随便戴一下”,冯云月敷衍着,接着又兴高采烈地说道:“明天就能摘下来了。”
“真的吗?明天就能摘下来吗?”黄氏惊喜地问道。
“嗯!”冯云月使劲点点头,声音洋溢着喜悦:“宣神医亲自说的。”
“太好了,太好了!我的月儿终于不用受苦了!”
“娘,我们先让姐姐自己待会儿吧,等爹退朝了再来劝劝她。”
“好吧,唉,星儿这孩子……”
说话声渐渐远去,冯云星蹲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眼泪浸透了衣衫。
到了下午,冯鸣良回来了。黄氏对他说了府里发生的事,冯鸣良听完勃然大怒。
“胡闹!”
冯云星是要嫁给渭王的,就算只有一枚解药,也应该先给她。
黄氏不知他为何发火,讷讷地不敢说话。
可解药已被冯云月服下,也不可能再叫她吐出来,冯鸣良最终叹了口气,对黄氏吩咐道:“好好招待着宣神医,不要怠慢了。”
冯鸣良打算等明日去见渭王时将宣易引荐给他,渭王现在苦于不举之症,若是被他引荐的人治好了,也是一份人情。
黄氏想到冯云星,还是开口道:“老爷可要去看看星儿?她把自己关在屋内,午饭也没吃呢。”
冯鸣良满不在意:“没吃就没吃,饿了总会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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