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坐在位子上,只觉得尹妙筠这般女子当真是极为幸福的,家中父母长辈皆宠之爱之,又未被女训束缚,可以自由自在。
自己亦即将嫁入尹家,她也可以这般无拘无束随性而为吗?
正胡思乱想想着,尹妙筠却一把捉住她的手:“走,到街市了。”
这是帝都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上人人皆着盛装,扶老携幼万头攒动。
所有铺面门口亦是点着红灯笼,加之街道无数竹制的高大灯架,明灯千盏似星河璀璨,恢宏盛大。
“今日是什么节日?这么热闹?”瑶光好奇地问道。
尹妙筠手里把玩着方才买的面人,小小面人手持长戢,身着铠甲威风凛凛。她摇晃着面人:“你还真是久处深闺不知今夕是何年。喏,今日是咱们大景朝的英雄燕羽燕小将军凯旋的日子。”
瑶光当真未曾听闻,她终日待在长乐院,似乎比在钦天监时还要闭塞。
尹妙筠带着瑶光上了一间茶楼,于二楼窗边雅座坐下,如此便可远离喧闹拥挤的人海。
外头灯火如白日,人声鼎沸。
“燕小将军此番将两年前入侵边域的蛮子一举剿灭,夺回国土。”尹妙筠一面饮着茶一面向瑶光说着。
“……是吗?”
良久,瑶光才吐出两个字,她拼命遏制住,才没有哭出来。
娘亲,有人替你报仇了……
“听说他今次回来,还带回了蛮人的王子做人质,就是质子。”
这时,忽而一阵地动楼摇。外头人声更甚,有人大呼:“燕小将军归!”
瑶光朝外望去,略微模糊的视线里,她瞧见一队人马擐甲挥戈,浩浩荡荡。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肃杀的凛冽,他们皆是为大景、为百姓上战场洒热血的好儿郎,值得万人称颂。
队伍最前面,雪白的良驹之上一少年昂然端坐,他墨发高束,赤色战袍迎风飞扬,辉煌灯火之下战甲泛着粼粼金光。
飒踏流星、银鞍白马,他似晨曦日光,照亮了大夜弥天的帝都。
第28章 求神
燕小将军班师回朝,令受炎炎赤日蒸烤的帝都百姓忘记大暑一般,日日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瑶光婚期渐近,照理不该外出走动了。可尹妙筠总乘马车来赵府接她出去,她与这未来小姑相处还算和睦,故而也不推拒,每每都欣然前行。
距离婚期尚有三日。
尹妙筠称想去城郊的神观求姻缘,邀瑶光陪其一同前往。薛姨娘闻之,道城郊的青云观十分灵验,令瑶光可顺手求签。
辰时一刻,瑶光就乘上尹家马车,本一路平缓。她与尹妙筠还在车中下了会儿棋,大约行至快午时,日头渐烈海天云蒸,待在马车中亦暑气逼人,几乎快要呼吸不得。
自入夏以来,帝都未下一场雨,近日接连酷热,比往年夏日更为难熬。
直到行至城郊的天枢山中,绿荫生凉,古树参天枝繁叶茂,热辣的太阳似也变得温和。
四下只闻得风戏枝叶沙沙作响,以及滔天蝉鸣。
然虽凉快些许,可山路崎岖,马车内更是颠簸,尹妙筠直呼头晕,带着瑶光跃下马车,命家仆牵来一匹漆黑良驹,一跃而上,又朝瑶光道:“上来。”
瑶光有些窘迫:“我……不会。”
尹妙筠亦未多言,直接让一家仆蹲下,令瑶光踩其肩上爬上马来。
“待你嫁给我哥哥后,我教你骑马。”尹妙筠一边驭马一边对身后的瑶光道,“我哥哥也不善骑马,做不得师父,你跟着我学吧。”
“好。”坐在她身后的瑶光笑了笑,勾勒出将来同尹家兄妹策马奔腾的情景,心中莫名安然。
虽是酷暑之日,山路上往来行人却不少,上山者皆挎蓝携香,想来都是去青云观祈福。
待抵达青云观,已过了午时。一行人皆是又累又热,好在神观门口有间茶肆,瑶光和尹妙筠在期间饮了些茶,才略微恢复些气力。
“如此酷热,你没几日就要成婚,怕是难熬。”尹妙筠喝完茶,蹙眉,这里的茶她自是喝不惯,可此番她亦未命人带茶点,只得勉强喝下。
瑶光抬头望了眼刺目的天空,一时头晕目眩,“无事,彼时不过乘坐马车,再与你哥哥行完大礼,我就可回房了。”
尹妙筠闻言一笑:“每回提到成亲之事,姐姐都不似大多女子娇羞。”说着她凑到身侧少女的耳边,“可有嬷嬷教你房中事?”
“……”漫天的蝉鸣中,黄裳少女腻如白玉的脸蓦地红了,小声道,“你一个闺阁千金,说什么呢?”说着,加快脚步朝神观走去。
前几天,薛姨娘塞给她一本……教授周公之礼的书,里头图文并茂相当详细。瑶光红着脸看完后,她才完全明白那等事究竟是怎样的流程。
先前对于此事她大约知道,须两个人都要褪去衣衫,至于下一步……她就不甚了解了。
正是知晓,尹妙筠这么一问,她才顿感羞赧。
尹妙筠从后天追过来,笑着道了歉,又挽住瑶光的臂膀道:“好嫂嫂,莫气了,陪我这尚未定亲的小姑一求姻缘吧。我可太想要一个英明神武的俊朗夫君了。”
瑶光自然也不是真的生气,她以袖掩唇,打趣道:“你还说我,哪有姑娘家像你这般说话的。”
尹妙筠不以为然:“男子能说,我们女子也该能说。”说着,她惆怅的叹息一声,“你可知道,今年起阿娘开始给我议亲了,逼着我见了好些人……皆是歪瓜裂枣。还有一个黎州巨商的儿子,生得肥头大耳,身子也圆得像个西瓜,走一步喘三口气,我都要吓哭了。”
瑶光被她夸张的形容逗笑了,二人又是说笑一阵,来到神观里头。此处供奉昊天上帝,比万朝殿那尊更为巍峨,雕刻精美庄严宝相,望之生敬。
前来求签祈福之人众多,二人等了好一会儿,才得以敬香跪拜。
尹妙筠上了香,就拿来装着签子的竹筒递给瑶光,半开玩笑地说:“姐姐你即将与我哥哥成婚,求个签瞧瞧成婚后我哥哥待你好不好。”
瑶光接过竹筒,竹筒触手微凉,外头的黑漆已经斑驳,每日被千百人抚磨,安能完好。
少女虔诚地跪下,摇晃竹筒,竹签相击,发出悦耳规律的声响,教人心宁。一下又又一下,一只签砸落在少女跪着的蒲团上,静无声息。
“出来了,姐姐先去取签文吧。”
“嗯。”
尹妙筠在求签的时候,瑶光拿起签子来到门口的解签处,一青衫道人照着签子上的数字取来签文,递给瑶光。
瑶光正欲瞧,却见尹妙筠来了,她急急递给了道人,“解签。”说着从腰间取下钱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道人却笑了:“银子放入功德箱就好。另外,是这位小娘子先来的。”
“无事,我们是一起的。”瑶光也不急,“先给她瞧吧。”
……
“小娘子姻缘尚未到来,还须再待上一二载。”道人拿着签文如是说
“就这样?”尹妙筠似乎颇为不满。
“比起这些,小娘子家中恐有变故,若想避祸,唯有乔迁。”
“变故?什么变故?”
“轻则牢狱之难,重则灭顶之灾。此签乃大凶。”
“啊?”尹妙筠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你满口胡诹些什么东西?我家世代荣华家大业大,素日乐善好施接济难民,怎么会有灭顶之灾?你……你胡说八道!什么神观,我看都是骗人的!”说罢,她夺过签文撕了粉碎,又拽着瑶光大步出了神观。
“岂有此理,真是荒谬!”踏出神观,尹妙筠仍旧气如斗牛,“还不如去城中的朝神观,或者待初一十五去拜神女,跑这荒郊野岭求签做什么?”
瑶光见她气得小脸通红,便安慰道:“无事,不过一次签文,莫放心上。咱们回城,去你爱去的酒楼好好歇息,我做东。”因快成婚,尹家那些嫁妆赵铉也没好意思全部自己收着,令卫氏予了不少给瑶光。
另外赵铉也转了几间铺面于她,如今她也算薄有资产。
尹妙筠点头,又气呼呼地带着瑶光回到车马停休的地方。尹府的一众仆人皆在树荫下恭候姑娘,豆蔻也坐在树下吃着糕点。瑶光发现原本她们马车旁边又多了一辆黑漆蓝顶的马车。
这时豆蔻见瑶光过来,笑盈盈地迎了过来,她指着蓝顶马车,“姑娘,快上马车瞧瞧谁来了。”
尹妙筠闻言,轻轻“哦”了一声,随即朝瑶光暧昧一笑:“我哥哥可算是来了。”
“你哥哥?”瑶光怔愣间,已经被尹妙筠推到了马车跟前,蝉翼般的薄纱帘子从里掀开,华服公子探出脸,朝她浅笑。
“赵二娘子。”
“尹二公子?”
尹妙筠却皱眉,喃喃道:“你们都快成夫妻了,如何叫得这么生分?”
瑶光被推上了马车,与尹容衍并排坐着,二人之间隔了半尺距离,气氛莫名窘迫。
方才尹妙筠的话犹在耳际。定亲后,按照习俗,瑶光与尹容衍是不能见面的,故而她们已经近一个月未见面。
而实际上他们统共也未见过几回,称谓上自然没变过。
这会儿太阳毒热,火轮高吐。尽管山上树木繁多绿荫似帐,可瑶光仍薄汗涔涔,香腮微微发红,额头上香津点点,如晨曦花朵沾露,竟有别样的美感。
尹容衍细细瞧着她,越看越是欣喜,瑶光只是梳着寻常的双平髻,发上簪一支海棠花步摇,着杏黄色广袖纱衣,下头是月白色百花裙,不过是寻常小家碧玉的打扮,仍旧望之惊艳,明珠生晕。
少女蓦地抬起头来,盈盈秋水的双眸望着他:“你瞧什么?”
声音比那黄鹂鸟还要动听。尹容衍眼中一片沉溺,“你好看。”
少女笑出来,娇嗔道:“成婚前不能见面,你为何找过来。”
“我……我太想你了。”尹容衍急道,“昨晚听妙筠说今日与你来此求签,就道想来瞧你。但因要瞒过母亲,故而差开些时辰……你别生气,以后我不会了。”
瑶光见他认真辩解的模样,不觉笑了:“你真傻,我说着玩的。”说完,她又望着面前的公子,“你妹妹方才说我们之间生分,不如,我们现在就定下,以后互称什么吧。”
尹容衍眨眨眼睛,继而欢喜道:“那……那你便随我母亲,叫我阿衍吧。”
“好,阿衍。”
“至于你的……”尹容衍低下头去,嘴角上扬,“麟芷,我唤你芷儿可好!”
“……”瑶光愣住,方才记起尹容衍尚不知自己名讳,而三书六礼繁杂事宜用的名字,皆是赵麟芷。
她本想说出自己“米瑶光”的名字,可不知何故却未说出口。待成婚后,再说吧,把自己所有事都告诉他。
毕竟,将来他们都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瑶光心中燃起几许憧憬,她朝身侧郎君莞尔一笑:“好。”说完,又察觉对方脸上大汗淋漓,便从腰包掏出丝帕,一张薄纸悠悠飘出,落至地面。
“这是什么?”
瑶光想起,那是方才求的签文,尚未来得及瞧,遂捡起。
晦涩的签文最左边,“大凶”二字格外刺目。
山林间,蝉鸣震耳无穷无尽,这燥热的夏日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头。
第29章 大婚
炎炎日正午,灼灼火俱燃。
大婚就在明日,早上瑶光又在薛姨娘的催促下试了婚服,确认毫无瑕疵才安心。
薛姨娘一早就来到长乐院,道今日要陪着瑶光。瑶光对薛姨娘亦是不舍,在屋里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日。
午时,二人用膳,豆蔻却忽然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进来,道是宫里送来的,给姑娘的贺礼。
瑶光心头一紧,盯着锦盒,久久不动。倒是薛姨娘,闻言是宫里送来,满脸惊奇地命豆蔻打开。
伴随着一股极淡的龙涎香味,锦盒被打开,红色缎面上,躺着一把十六骨伞。
“……怎么是一把伞?”豆蔻奇道。
瑶光未言。思绪回到去年漫天大雪,她与周祐樽初识,便是撑着这把伞。那日救下少年,她因急着取段怀悯的膳食,便匆匆而去。后来才想起落了伞。
只是一把伞,她并未放在心上。
周祐樽竟一直保留着。
瑶光心中五味杂陈,却见豆蔻拿起伞来,“还有张红色纸笺。”她拿起来,“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你这婢子,谁让你读了?下去!”
薛姨娘本来就瞧着瑶光神色不对劲,又见豆蔻还读起纸笺,便将其斥了下去。
尔后又小心翼翼的看着瑶光:“好姑娘,告诉姨娘这是宫里何人送你的?”她何故还认得宫里人?
她原本还以为是赵灵犀为了脸面给瑶光送来的贺礼,可这瞧着实在不对劲。她并不知晓瑶光原为神女,瑶光只说娘亲去了后,她被人诓骗卖至帝都,逃出来后被一对好心老夫妇暂时收容,前些日子机缘巧合遇见赵铉,方被认回。
这亦是赵铉教她说的,毕竟神女的身份,实在复杂,还是隐秘些好。
瑶光低头,望着面前尚未动过的饭碗,轻声道:“是我的一个朋友,极好的朋友。”只是以后大约也见不到了。
薛姨娘见她似不想说,便也未问。她早先就纳罕,这闺女生得天姿国色,毫无依傍如何能在这人欲横流的帝都安稳度日?
只是这宫中多为太监,什么男人能从皇宫和她送东西?薛姨娘想不明白,却也没想迫着瑶光说,这姑娘命苦,小小年纪失去娘亲,在外孤苦无依,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这送物之人既知她成婚,以贺礼之名送来这旧物,该是欲与她自此别过,罢了。
“好姑娘,这故物收起吧,明日你便是尹家妇了。”薛姨娘握住瑶光的手,少女的手微微发凉,“前尘往事都过去了。”
瑶光一阵沉默,心里明白薛姨娘是误会自己与送伞之人有旧情。此事亦不好解释,便笑了一笑:“嗯,回头我让豆蔻把它收起来。”
周祐樽曾允诺她,带她离开皇宫,尽管并未实现,可她一直记着这份恩情。
因畏惧段怀悯,她后来并不敢再找周祐樽,即便上巳节时在金盏宫,她亦未与其多言。
后来她被逐出皇宫,彼此便再无了音讯。也不知道周祐樽如何辗转得知自己在赵府,成了赵铉的女儿。
将来嫁入尹家,只怕此生再也无缘相见了。瑶光曾经想倚仗于那个少年王爷助她逃离,她心知那个少年对自己有意,便有些刻意地靠近……
当真有些对不住他。
只愿他在宫中,能好好的。除了赵灵犀,燕家似乎也送了一女子入宫,希望那个女子能真心待他……
在那好似走出到头、看不到边的朱甍碧瓦间,有人相伴总好过形单影只。
“姑娘,你好好告诉我,你可还是……处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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