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娘的声音令瑶光从思绪里抽离,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姨娘放心,我未曾与人逾越……”
“好,那就好。”薛姨娘似乎松了口气,她握紧了瑶光的手,柔声道,“既还是处子之身,那什么山盟海誓都是不做数的。明日……你与尹二公子饮下合卺酒,再……再洞房花烛,从此你便是他的娘子,相携到老。”
“嗯……”
是啊,待明日完婚。她以“神女”之身经历的一切,俱是隔海前尘过眼云烟。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与归,宜其室家……”
屋外传来小童齐声吟唱的声音,断断续续。这是习俗,女子成婚之日须寻七至十岁稚童在家中颂唱。
方形星云纹铜镜前,一少女端坐,云鬓高绾做朝天髻,头顶金宝花树冠,两边各饰垂珠博髻,东珠明珰璀璨光华。
少女臻首娥眉,姣好的脸上敷粉施朱,眉心一点朱砂,尽态极妍。
梳妆的妇人望着瑶光,啧啧赞道:“二姑娘生得真是极美,我凭生都未见过你这般的美人。”
此妇是赵家远亲,生了三子三女皆平安长大,故而被请来给瑶光梳妆送嫁,以令新妇沾些福气。
屋里还聚集不少赵家女眷,瑶光并不认得,却已经被她们围着瞧了一个多时辰。
远处忽而传来炮竹声,响声震天。
“新郎官来了!”薛姨娘惊叫一声,赶紧抓起覆在妆奁上的红盖头给瑶光盖上,“怎么早了这么久?”
一妇人道:“无妨无妨,新郎等不及了呗。”
屋内响起一阵笑声,其乐融融。
瑶光被薛姨娘扶着站起,她的喜袍繁重,里外三层,穿在身上当真累赘,今日仍旧骄阳似火,尚未出门,她已然感觉背上汗涔涔。
在数人的簇拥下,瑶光踏出了屋门,院内即刻有人点炮竹。
“新娘子出来了!看新娘子!”
小童们不再颂歌,都围上来想瞧新娘子。豆蔻恐小童耽误时辰,赶紧驱赶,勒令他们不许靠近。
喧嚷声里,瑶光听见豆蔻似乎叫着什么追着小童去了,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回到身侧来。
薛姨娘又斥责了其几句。
不过在冲天喜闹的氛围里,这事不足一提。瑶光走过漫长的九曲回廊,炮竹隆隆声震山林。
来到前厅,与早已恭候的尹容衍朝赵铉、卫夫人行三跪大礼,算是告别双亲。尔后她又被搀扶着走出赵府,被送上门口的婚轿。
瑶光坐在婚轿内,闻得外头锣鼓喧天,只觉得恍惚,今日她成婚,如此隆重奢华。
婚轿后跟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红妆,连道路上都铺了红色锦毯,一路延绵至尹府。
瑶光靠在轿内,阖上眼睛,早上五更天便起了,又是沐浴又是梳妆,她有些乏。
“姑娘,姑娘!”轿外传来豆蔻的声音。
“怎么了?”瑶光掀开红盖头,对着帘外问道。
“姑娘,这玉不是你的吗?方才我瞧见一个小童儿拿着,还好我发现了,给您抢回来了!那小儿还说是树下挖的……”
话音未落,帘外猛地伸入一只手来,那手上攥着通体莹白的玉。
双兽纹,冰花结。
……
喜乐不断炮竹不止,震耳欲聋。
少女望着手上那枚玉佩,栗栗危惧,为什么……此物又出现在她眼前?
还偏偏是大婚之日。
瑶光叹息一声,将玉塞入腰封,默念“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待拜堂后,一切都将过去。
…
“落轿!”外头传来喜婆的喊声。
尹府已到,瑶光被搀扶出来,她感受到阳光透过红盖头带来的炙热,她款款而行,踏上步步石阶。
石阶上刻着莲花纹,步步生莲。倏地,一阵强风刮来,将周围的树亦吹得飞叶纷纷。
瑶光的红盖头被吹起一角,余光里她犹似瞧见一方皓白衣摆,转瞬即逝。
刺目的烈日亦在瞬息间被云遮蔽,登时乌云盖顶,空中黑沉沉一片,摧城迫地。
天色骤变,却并未影响这场婚礼的喜气。
瑶光攥着红绸,在八音迭奏中,与尹容衍拜完天地,在一声洪亮的“礼成”里被送入新房。
新房距离宴客厅极远,瑶光感觉走了许久,一入新房她掀开红盖头朝豆蔻问道:“方才在门口,你可瞧见一着白服的瘦削男子?
豆蔻想了一阵,摇头:“似乎……没有。”说着又朝瑶光递来一块糕点,“姑娘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不必,你吃吧。”瑶光心头大石卸下。或许自己是被那玉佩吓着,以至于疑神疑鬼。
刚才拜堂,她都心乱如麻,几乎都不记得自己如何完成大礼的。
外头天色极暗,眼看着就要下雨。
可直到瑶光在贵妃榻睡了一觉醒来,都未见雨下。豆蔻倒了茶予瑶光,“我方才去外头问了 ,姑爷这会儿就要来了。”
瑶光走至对面的雕花黄花梨木床边坐下,床上摆满了桂圆、莲子、花生等物。她只能坐在床沿,豆蔻替她重新盖上红盖头,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平稳的脚步声。
豆蔻慌忙跑出去迎接,今夜宾客多,这边只余瑶光带来的豆蔻和另一婢女。
脚步渐近,不疾不徐。
瑶光低头只能瞧见自己攥在一块儿的手,伴随着脚步声渐近。莫名地,她六神慌乱,双手也微微颤动。
直到鼻息间沁入浅淡的乌木沉香,瑶光才明白那股不安从何而来,她战栗地朝上看去,瞧见了熟悉的、足以令她惊惧的月白色衣摆。
骤雨前热浪熏天,仿佛要将万物蒸发。
瑶光几乎快要不能呼吸,红盖头被人从外缓慢地揭开。
龙凤烛黯淡的火光下,面如冠玉的男子躬身凑近望着她,极为平静地问道:“瑶光,怎么又哭了。”
第30章 疯魔
龙凤烛黯淡的火光下, 面如冠玉的男子躬身望着她,极为平静地问道:“瑶光,怎么又哭了。
少女姣容苍白, 双眸盈满泪, 鲛珠不受控制地顺着双靥滚滚落下。
她茫然地朝外头望去,大开的门外,回廊挂着盏盏红色琉璃灯,被疾风刮得流苏乱舞, 轩窗边那盆中梦松投来的巨大幽影亦摇摆不定。
廊上空无一人。
“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新房。”瑶光垂首,盯着喜袍广袖上绣着的繁复纹样,祥云连绵间几滴泪晕染开来,似点点飞絮。
外头狂风大作, 少女嗓音略微嘶哑,几乎快要听不见。
男子星眸深邃晦暗, 凝望着身前凤冠霞帔的少女, 美人啼妆泪, 荧荧火光里, 楚楚惹人怜。
“该回去了。”须臾, 男子道。
少女抬首, 回去?一双泪眼霎时积满怒意, “你若不愿我走,又何必放我归家?你何不一直将我囚在钦天监直至终老?为何……为何要这般戏耍于我?”说到此处, 少女已是嘶吼,她纤纤身姿遏制不住地发颤, 积攒了两年的屈辱、愤怒从她心中喷涌而出,几近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男子缓慢地半跪在床前, 他微仰起脸,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极轻地替少女拭去珠泪,一滴又一滴,不厌其烦。
微凉的触感在瑶光脸上蔓延,肌犹粟栗。男子半跪在身前,永远纤尘不染的皓衣衣摆曳地。
“瑶光……”男子无比清晰地唤着她,轮廓极为好看的唇上扬,似笑非笑,“我后悔了。”
少女猛地打开男子的手,博髻珠玉乱坠,“别碰我!”她尖叫着。
男子亦未恼,只沉沉道:“尹容衍就可以碰你吗?”
“嗯……”瑶光气极竟笑了出来,摇曳的烛火下,她泪痕未干,红妆迷离,凄然绝艳,“他是和我拜过堂的夫君,为什么不可以?你和我又是什么关系?我的恩人?是,你确实于我有救命之恩,可你也亲自将我送至帝王榻供其杀虐,我为了自保唯有将他杀了!是你,是你令我背负杀人之罪弑君之名!我恨你,一直恨你!可为了活下去只有依附于你!你比神狩帝还要可怖!你是疯子!每次靠近你讨好你,我都厌恶至极!”
字字珠玑,声声血泪。
“轰隆”,一道闪电后,惊雷乍起,骤雨倾盆而下。
凉薄的风肆虐灌入,如魍魉般将朱红床幔卷起,吹灭了喜烛。
屋内一片黑暗,雷雨轰鸣声里,少女听见男子一声自嘲的轻笑:“我都知道的。”
继而她被男子猛地环住纤腰,她挣扎,却被压倒,床面上的桂圆、红枣硌得她后背生疼,她惊惧,拼命捶打着身上的男子,哭吼着。
“我知你恨我,可我不在乎。”男子任她捶打,只朝瑶光的耳边冷声道,“那日,我亦不该在意你是否愿意。”
瑶光怔住,滞她脑子一片混沌,他是何意?他要做什么?
男子一手解开她厚重的腰封,呼吸声渐急,他轻轻吻上少女光洁的额头,掠过眼睛鼻子,直至樱唇。
少女极力地要推开他,这是尹家的府邸,这里是她与尹容衍的婚房。
他疯了!
疯得彻底!
可段怀悯即便清癯,终是盛年男子,弱骨纤形的少女再挣,也无异于蜉蝣撼树。
男子一件件将她的衣裳解开,少女绝望,她胡乱拔下头上一根金簪就往前扎去,手腕却被骤然箍住,那力道极大,于瑶光来说,似荡海拔山。
少女不愿松手,男子亦未尽全力,二人僵持一阵。男子的手从少女手腕慢慢上移,包裹住她纤纤柔荑。
幽暗里,稀薄的乌木沉香香味中蓦地窜入一股血腥味。少女浑身一颤,金簪无声地砸落在锦被上,她感觉手上沾染了温热的碧虚。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息光亮间,瑶光看见段怀悯紧箍的手上赤红蔓延,俊美无俦的脸却仍带着笑,无限温和地望着她。
“杀我可不像杀神狩帝,还会有人保你。”男子声音镇静万分。
“……”少女骇然,周遭弥漫着温热的血污之气。她浑身似失了力气。认命地闭上眼睛,“大人,我愿意侍奉你,可不想回宫……”
她的声音像蒙了层雾,黑暗里显得分外无力。
男子好似没听见一般,少女身上似有馥郁兰香,他有些贪恋地吻着她。
“嗯……”
片刻后,瑶光听见一声似呢喃的回应……
……
滂泊大雨一夜未歇,直至五更天才停下,天光渐明雨洗尘痕,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草木气息。
红绡罗幔芙蓉帐暖,燃了一半的龙凤烛外头凝着干涸的蜡,烛芯黝黑似耗尽了生命。
衣衫凌乱横在床边,满室旖旎。
婢女颤巍巍地进来,朝床上望去,只见角落里一妙龄少女斜坐着,乌发如缎披散着。身上松垮地套着一件曲红色里衣,衣带只系了一道,白瓷般的玉腿暴/露在晨间潮湿的沧凉里。
少女玉容呈现出黯淡的白,原本波光潋滟的双眸灰败,听见响动,眸光微漾,似受惊的小鹿朝后一缩。
“姑……姑娘。”豆蔻唤道,她眼中透着几分惧意。昨晚忽然传来一白衣男子,轩然霞举如画中仙人,然其眼神凌厉气势凛人。
她以为是行错路的贵客,正欲上前提醒,后颈却猛地一疼,继而便没了意识。
再醒时,雷雨倾盆。她仍在回廊,屋门大开着,除了身边躺着另一陪嫁婢女春眠再无旁人,她察觉到不对,赶忙爬起来想去瞧姑娘,却冷不丁瞥见回廊深处有一伟岸身影。
那人疾步而来,她惊得大呼,叫声淹没在轰隆雷鸣里。可那人还是捂住了她的嘴,“国师大人来贵府驱邪,不得打扰。”
她吓得一个激灵,连连点头。尔后只得缩在角落里,不再打雷时,屋里传来柔情缱绻之音,她全作没听见。
后来,她也不知怎么的,竟睡着了。再醒时,那伟岸男子已经离开,想来那白衣公子也该走了。
于是她赶紧冲进屋里。
她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知晓此事牵连甚大。只得立在床边,等候着姑娘指示。
“姑爷呢?”少女无力地问道。
“奴婢去问问。”豆蔻虽应着,却不敢去。
就在她不情愿地转身时,外头却传来春眠的声音:“姑……姑爷早,我……我怎么在回廊睡着了?”
顺着望去,一公子大步闯入,他着一身宝蓝色浮光锦长袍,束发高冠,“芷儿!”
床上少女浑身俱是一颤,继而颓靡地垂下脑袋,不作回应。
豆蔻赶紧退下,屋内之余这新婚夫妇二人。
外头鸟雀声清,蛙声阵阵。雨后初晴,云开日出。
“尹二公子,我对不起你。”少女轻声道,她缓慢地走下床榻,拢紧朱红薄衫,“放心,我会离开尹家。”
碎金从菱形窗格斑驳地洒进屋里,落在少女身上,一袭红裳将其衬得愈发肌莹透彻,犹似病弱西子弱柳扶风。
尹容衍自入屋开始,便始终又悲又愤地望着瑶光。听她这般说,更是红了眼眶:“你早与国师有……有情?”
昨夜宾客散尽,宫里忽然来人,道是尹府有邪祟,国师亲临驱邪。
尹府有无邪祟与国师何干?况且,国师段怀悯将朝堂搅得暗无天日,大景几近要易姓。
他如何会真的来驱邪?
可一行侍卫却将新房的院子围堵,国师视若无物地踏入通往新房的青石路……
尹容衍多么想冲上去询问国师究竟想做什么,可却被母亲死死拽住衣袖。后来宫里的一位公公命他们各自回屋歇息,万不可打扰大人驱邪。
一夜疾风骤雨,尹容衍整宿未眠,直至今早,段怀悯离开府邸,他才赶过来。
尽管心中早有答案,可当瞧见自己新婚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是心痛欲死。
“我若与他有情,又何必嫁给你。”少女闭上眼睛,淡淡道。
瑶光明白,如今说再多已无用。没有人能容忍自己新婚妻子与他人共度春宵,至于她是否愿意,没人在乎。
他们只会在乎,她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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