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少女细声道。
“那你是怎么了?”
“我,我幸许也倾慕你。”
……
瑶光不确信自己是否倾慕尹容衍。却确定,尹容衍真心恋慕自己。
与其成婚,他必会好生待她,长相厮守共赴白头。瑶光明白,嫁给尹容衍,是她极好的出路。
所以,她对尹容衍说“我倾慕你”。
三日后,尹家派媒人至赵府提亲,赵铉大喜,遂允。又过五日,尹家送来聘礼,布帛、金银、香料、名酒、珠宝玉器、奇珍异宝等,足足三十三辆马车,相送路上,人满为患,百姓无不驻足观之。因这婚事,整个帝都都知道,御史大夫赵铉前段时间认回一个流落在外的庶女。
尹容衍的祖母已至古稀之年,近日身子愈发不好,唯恐活不到幺孙成婚,三令五申要求幺孙尽快成婚。
故而婚期就定在六月初一,一个月后。
赵府也忙碌起来,卫氏虽不喜瑶光,可身为嫡母亦只好替她准备嫁妆,尹家聘礼豪奢至极,闹得满城尽知。嫁妆若少了,必落人口舌。
而赵灵犀即将入宫,却日日在家中闭门酣歌,把宫里派来的教养婆婆都气跑了。
卫氏被诸事所扰风僝雨僽,便命赵铉的妾室薛姨娘来筹备瑶光的嫁妆,自己则一心宽慰开解女儿去了。
薛姨娘拿着名帖来到长乐院给瑶光过目的时候,瑶光正在挑红盖头的图样。
她遥遥见一蓝衣女子走来,女子三十余岁,雪肤花貌婀娜多姿,虽韶华已逝,却有妙龄少女没有的风韵。
瑶光是听说薛姨娘正在帮她筹备婚礼事宜,于是放下手里的图样子,款款迎上去:“你就是薛姨娘吧,回府里这么久未去拜见,是瑶光的不是。”
薛姨娘面露诧异之色,端详了她许久才拘谨一笑:“二姑娘说的什么话,该怪我未曾来瞧你。”说着把手里的请帖递到她跟前:“这是宴请宾客的名帖,请二娘子过目。”
瑶光只扫了一眼,“我于帝都没什么认识的人,不必瞧了,给父亲过目就是。”
“好。”薛姨娘望着瑶光,犹豫了一阵,还是道,“你生得与你娘亲一模一样。”
“你……认得我娘亲?”
“不仅认得,你娘当年在府中,与我算得上交好。她知书达理聪慧豁达,与我们其他这些妾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那姨娘,你知道我娘当初为何会带着我离开,发生什么事了吗?”瑶光缓缓问道。
薛姨娘叹息一声,朝四下望去,见屋内没人,才凑近瑶光,道:“你娘未曾与你说过?”
瑶光摇头,“娘亲只说我爹是一书生,得病去了。她一个人带着我在,靠卖些字画将我养大。”
“你娘……是如何去的?”薛姨娘听到这,已是泪光点点。
瑶光亦红了眼眶,道出娘亲惨死之状,每每念起便是蚀骨锥心,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薛姨娘亦是哭出声来:“那可恶的蛮子,简直丧尽天良!你娘那么良善的人,如何会落得如此!”说着,她轻拍瑶光后背,“我可怜的孩子,莫哭,莫哭了。”
“你娘当年就是被夫人使计赶走的……”薛姨娘很恨道,“那个女人,手段颇多,简直无恶不敢作。”
瑶光眸光闪动,“卫夫人?”她长于边域,并不清楚何谓内宅争斗,虽知晓卫氏不喜自己,但并不会想到卫氏会谋害自己的娘亲。
薛姨娘点头:“卫夫人善嫉,不允旁人怀孩子……这府里多少孩子没出生就葬送在她手里了。还有很多姨娘被她害去了性命,我亦是早年就被她找了借口灌下不孕的药。”
“只有你娘运气好些,她怀上你不久。卫夫人亦有孕,她一心想为老爷诞下一子,想来是恐罪业太重影响腹中孩儿,才没敢对你娘下手。后来你出生那晚,大姑娘就大病一场,府里就开始有传言,道你八字与大姑娘相克。之后大姑娘就常生病,这流言便更甚。直到有一回,大姑娘晕了两日,卫夫人请来当时的郑国师,那郑国师可不比不得现在这位神仙似的国师,闵国师极为贪财,是个小人。我亲眼瞧见他收下卫夫人一摞子银票,尔后道你胸口有红痣不祥,若你不离开府邸,大姑娘就要归西……所以老爷才将你娘安置在城郊一处别院。后来你娘就带着你走了……”薛姨娘说到这,以丝帕拭泪,“好在,你是有福气的,嫁入尹家富贵荣华,比大姑娘入宫好多了……”
瑶光听完,兀自沉默着。
心中只觉得赵铉可笑,他对自己说是府中有人感染时疫才让母亲搬出去,可府中亦有卫氏母子三人,稍想一下便知不可能,他却能对自己说得出口。
她就知道必有隐情,可既然赵铉相信自己不祥,又为何敢接自己回来呢?
因为,他或许原本就不信。只是懒得与正妻对峙,不想理会内宅争斗,就把娘亲和彼时还是婴孩的她送去别院。
她原本以为,赵铉虽言不由衷,可对自己多少残存那么一丝父女之情,才将自己认回来。
如此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他认自己回来,就是为了能多一个联姻的工具。
瑶光想,这世上除了娘亲,大抵再无人待自己好了。
唯有自己成婚,她会有夫婿、有子女……
好在,她已经定亲。
…
薛姨娘日日都来长乐院,将备置的嫁妆罗列给瑶光看。亦教瑶光一些内宅之事,她道尹二公子虽为次子,尹氏乃大族,瑶光还须学着主持中馈等诸多事宜。
瑶光一一都听入耳,跟着薛姨娘学了不少管家理事之道。薛姨娘虽只是妾室,却在赵府后宅生活数年,自是深喑其道。
这日午后骄阳似火,熏风无浪。屋内轩窗打开,蝉声不知疲倦永无休止,一婢女在北边的竹椅上小憩,手里还攥着着打了一半的络子。
在南面陈旧的漆木桌边,着鹅黄醒骨纱衣的少女正在绣香囊,香囊已经绣完大半,是鸾凤翱翔于祥云的图样。
按照大景习俗,新郎新娘成婚前须互赠贴身之物,成婚那日再带着对方所赠之物拜堂。
如此夫妻二人便可鸾凤于飞,锵锵合鸣。
通常所赠之物都是香囊、梳子、扳指、玉佩等。瑶光本想将回府后常戴的羊脂玉镯子送去尹府,然薛姨娘却说:“总不能让新郎官带着玉镯子成婚,也不像样。不如你亲自绣个香囊,也算是你的物件。”
所以花了几日,瑶光终于要将这小小香囊完工。
原本只有蝉叫声的屋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瑶光抬头望去,是豆蔻。
方才院外有人来,豆蔻去迎了。她手捧几个锦盒,快走跑过碎石小道,冲到屋里。
“姑娘,是尹家那边差人送了信物来。”
信物,便指的是那贴身之物。
瑶光扫了眼,见有好几个盒子,便道:“怎么送来这么多。”
“好似还有尹二公子赠给姑娘的吃食,您瞧这盒是万福堂的糕点,闻着味儿该是金叶酥,委实难买的。”豆蔻滔滔不绝,将盒子置下,一样样打开,果真好几盒都是精致糕点,唯有一个红色锦盒放了方青灰锦帕。
瑶光正欲命豆蔻将锦帕收好,却发现还有一个楠木盒子未打开。
豆蔻拿起那盒子,“这盒是摆在姑娘屋子门口的,我刚刚出门瞧见就捡起来了,好生奇怪,这也不是咱们院里的物件哪。”她一面说一面打开。
“呀,这是……”
在婢女的惊呼里。
少女只觉得血液逆流,聒噪的蝉鸣仿佛瞬间消逝,一股凉意侵袭全身。
碎金之下,木盒里那块双兽纹玉佩温润洁莹不染尘埃,藤黄色的冰花结亦映着虹光,皎皎如斯。
第27章 飒踏
尹赵二家将结秦晋之好,整个帝都人尽皆知。各世家皆好奇,御史大夫赵铉这流落在外的庶女归家已有些时日,却未曾出席任何酒宴。
便有人言,许是那庶女生得粗鄙如夜叉,不敢见人。
豆蔻将此言转述给瑶光的时候,义愤填膺,“姑娘生得好比那月宫仙子,竟有好事者如此辱您,真是会放屁!”她性子直,有什么便说什么,故而时常口吐市井之语。
瑶光生于边域那等蛮荒之地,并不抵触豆蔻这般说话,若非娘亲管教甚严,她大抵会满口粗鄙之言。
“嘴长在旁人身上,我们管不了,如果说这些能让他们得乐,便算是我积善行德吧。”瑶光朝豆蔻笑道。
婚期将近,各项事宜也备得差不多,只待成婚。
瑶光只盼着婚假之日快些到来。
那枚双兽纹玉佩犹如梦魇,惊得她数日不得安眠。
她前些日子唯恐段怀悯会突然派人来将她捉回去,可却无事发生。那块玉佩似被投掷在水鉴,震起丝丝涟漪便归于宁静。
渐渐地那种惊恐便随着时间消散,只是始终有一把剑悬在胸口。她想,只要成亲,段怀悯定会完全消失在她的生活。
玉佩被她埋在院落的杏树下。
此生此世,她再也不想看见那枚玉佩。
豆蔻见自家姑娘不甚在意那些恶言,便也住了口,替瑶光盛了碗肉糜粥:“大姑娘明日便入宫了,今日府里宴请了不少人,城郊的二老爷一家也过来,算是给大姑娘践行了。”8一⑷八1流96三
顿了顿,“姑娘,取早膳时卫夫人身边的嬷嬷说,夫人和大姑娘都希望您去……”
“我不想去。”瑶光未待她说完,就斩钉截铁道。
豆蔻不知瑶光与卫夫人之间的仇怨,又道:“可大姑娘一入宫,便很难再见着了……”
“我就是不喜她。”
“……”
豆蔻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
到了傍晚,天边余霞成绮。
夏日昼长夜短,瑶光彼时已用完晚膳。带着豆蔻至院子外头散步消食,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竹林。
幽簧人静,西边晚霞渐渐暗沉下去,只听得阵阵夜风。
瑶光见天色渐暗,便想折回去,却忽闻远处有喧嚷之声。
“前头就是宴客堂……”豆蔻小声道。
“我们回去吧。”瑶光径自转身。
“这赵灵犀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本小姐今日过来赴宴,是给脸,她竟还那般摆脸!要不是母亲非令我来,我才不来呢!”
不远处传来少女的叫嚷。
瑶光听着这声音委实耳熟,不禁回头望去,只见一少女,着粉红细软纱裳,簪星曳月环佩叮铃。
借着坠兔银辉,瑶光瞧清了那人的脸,身形娇小清秀可人,这是……尹妙筠。
尹容衍的妹妹。
瑶光疾步朝回走,尹家并不知晓她是神女。大景数年皆传神女与昊天上帝神通,即便任期为满恢复常人身份的神女,亦只能嫁贩夫走卒。
世家大族都惧怕娶神女亵渎神明,即便是不信“神女”的人家,亦不会特意沾染这个霉头。
尹容衍说过:“莫怕,如今宫中尚有一神女,无人知道神女已被换下。我母亲他们虽进宫拜过神女,可只远观该瞧不清你的脸,想来她们见着你也不会发现。”
他说的不假,瑶光在宫中行走,大部分宫人皆未认出她。她为神女时盛装靥华,每每照镜子自己都有些恍惚,况且旁人。
可尹妙筠不一样。上巳节时,她入水救下赵玲珑,彼时尹妙筠亦在场,若被其察觉自己身份只怕不好。
虽说嫁入尹家不可避免与其碰面,然到时已成婚,即便被发现。想来尹家亦不会因此将她休离,毕竟宫里还有一位神女,他们不会敢声张。
再者木已成舟,“神女”已过三书六礼,成为尹家妇,再休弃亦无济于事。
况彼时她已是尹容衍的妻子,尹容衍不愿休妻,尹家大约只有接受此事。
可尚未成婚就不一样,他们有无数种方法退婚……
“还有那个赵二娘子,我那未来嫂嫂,如何也不见人影?”尹容衍仍旧气急败坏地同身侧婢女嚷嚷着,“她从未出席任何酒宴诗会,她亲姐姐明日入宫,今晚也不过来,是不是当真如传闻那般,生得丑陋不堪?我哥哥也是个痴傻的,指不定真被她迷了心智……”
听到这,豆蔻忍不住了,她回头斥道:“你怎么能如此痴言妄语?我家姑娘岂是你能随意污蔑的?”
“……”瑶光闭上眼睛,心想,我何故带豆蔻出来?
尹妙筠许是没料到前头还有人,她愣怔半天才瞧清两个人影,当即冲过来,“哟,这么说,你家姑娘就是我嫂嫂啊?好嫂嫂,我早就想见您了。”她来到瑶光跟前,凑脸要瞧。
瑶光见不可避免,倒也不想再躲,只朝她温婉一笑:“尹家妹妹,我不知你今日也来了。”
皎皎月色下,尹妙筠看清了身前少女的模样,臻首娥眉清眸流盼,杏黄薄纱长衫百花软罗裙,腰间系着奥紫色腰带,其神其形皆世间罕见,恍若神宫仙子。
“你……”尹妙筠面露诧异之色。
“……”瑶光有些绝望,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你好美啊姐姐。”
“……谢谢。”瑶光痴了半晌才开口,险些被这姑娘吓死。
“姐姐,你生得这么好看,何故闭门不出?”尹妙筠为家中幺女,自幼万千宠爱于一身,与其二哥一样,并无城府,只是跋扈了些。
“我不善言辞,惧怕与人来往。”瑶光此话倒也不假,她其实不大会与帝都中人交往,她觉得自己永远格格不入。
尹妙筠朝四下望去,见无人,小声道:“哎,我问你,你是不是也不喜欢你那姐姐赵灵犀,所以连今夜的晚宴都未出席?”
“……是。”
“那不刚好,我们一定合得来。”尹妙筠似乎将赵灵犀视作宿敌,“可以一起骂她!”
“尹家妹妹同赵灵犀有什么仇怨吗?”
“那可多了,说也说不完,她可是个贱人。等你嫁给我哥哥,正式做了我嫂嫂,我细细说给你听。”尹妙筠双手抱怀,“总不能在你府上骂你姐姐。”
“……”你不是已经骂了。
瑶光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尹妙筠竟莫名结了情谊。尹妙筠又对先前不敬之言道了歉,就告别回宴席了。
临走前,又道:“明天街上有灯会,要不要一块儿去看看?这样吧,明晚酉时一刻,我家马车来接你。”
“……好。”
瑶光也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下来,自入了赵府她就再未出去,或许前两年被禁锢久了,竟也习惯闷在院里。
出去走走,也不错。
……
隔日,即便已日落西山,仍旧热浪滚滚。
瑶光与尹妙筠同乘马车,里头宽敞明亮,装饰亦极为豪奢。中间摆了一张固定的方几,上头摆雕花缠枝盆里盛满冰,冰上放着些洗过的鲜果,樱桃、梨,杨梅,荔枝。
“我就喜欢这样冰着吃,夏日吃水果不必用盘、碗那些累赘,直接放盆里冰着是最好的。”尹妙筠捻起一颗樱桃,边吃边说,忽然又掀开车帘,对着车夫一阵呼喊,“前头,就在前头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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